建业城,南兴宫。
天色微亮,尚书令陆弥就在宫中宦官的指引下,行色匆匆走进依旧一派灯火通明的御书房。
“皇上,陆相国到了。”
听到小宦官的一声通报,站在一幅有半面墙大小的舆图前愁眉不展的大越皇帝孙鸾终于转过身子,看着匆匆赶来的中书令陆弥,面上勉强挤起一丝笑容,声音有些嘶哑道:“陆卿家来了呀。”
陆弥看着孙鸾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有些不忍长叹了一口气:“还望皇上保重龙体呀。”
孙鸾闻言不由面露苦笑,转身看着身后的舆图,不住叹气道:“齐军大军压境,大越国眼看危如累卵,朕如何睡得着呀。”
陆弥顺着孙鸾的目光望向舆图,只见上面的蕲春、合淝和江都三城都被孙鸾用朱笔圈了起来,代表齐军的三路大军集结重地,目标直指他们越国的柴桑、濡须口和都城建业。
陆弥知道孙鸾心中的忧虑,只得低声劝慰道:“皇上不必忧心,臣虽然是文官,却也听说兵分多路是兵家大忌,如今齐军贪多冒进,兵分三路攻打我大越,必然讨不到什么好处,皇上不必担心。”
孙鸾听完陆弥的劝慰,面上的忧虑却是丝毫不减,反而摇了摇头,叹气道:“对于寻常将领而言,兵分多路确实是犯了兵家大忌。”
“可萧恪绝非常人,想当初他兵分五路攻打顾举,三战三胜,一口气夺取了司、雍、凉、并四州之地,一举奠定了萧氏立国的根基。”
“如今他兵分三路攻打我大越,不知我大越仅凭两州之地,又能抵抗得了他多久。”
眼看皇上对局势如此悲观,陆弥心中也不由得又暗暗长叹一口气,却也只能强打起精神再次好言劝慰道:“皇上不必如此悲观,顾举之所以败亡得如此之快,是因为司州一马平川,很难抵挡得住萧恪的兵锋,只要八关破一,洛阳便无险可守。”
“可我们大越不一样,我们有长江天险可以阻隔齐军,建业更是有王气在,根本无惧萧恪和齐军。”
“长江天险?”
孙鸾听到此处面容越发苦涩:“荆州不一样有长江天险阻隔齐军,杜羡还不是为萧恪弹指所灭。”
进宫之前,陆弥就知道如今的局势对于越国而言不容乐观,却没想到身为大越国皇帝的孙鸾竟是比谁都悲观,不由看了他一眼,略微一迟疑,还是叹了口气问道:“莫非皇上打算不战而降,自请去帝号,降齐以自保不成?”
听到堂堂大越国的中书令问自己是否降齐,孙鸾竟没有动怒,反而又是长叹一口气道:“若是萧恪能放过朕和我孙氏一族,降齐也不是不可。”
陆弥看着孙鸾,沉吟良久,还是长叹一口气道:“若是皇上已经下定决心要降齐,还是趁早派遣使者去江都联络萧恪吧,还能为江南和岭南免去一场兵灾,臣想扬交两州的百姓皆会感念陛下之德的。”
孙鸾面上依旧是愁容不展,长吁短叹道:“朕有心降齐,却担心萧恪容不得朕呀。”
陆弥有些诧异看着孙鸾,语气很是不解道:“皇上怎么会这么想呢?天下人谁不知道萧恪一诺千金,只要是他允诺过不杀之人,皆不会害其性命,不管是顾举之子顾翃顾翀还是杜羡之子杜廷,如今无不活得好好的。”
“陆卿家有所不知,顾翃顾翀杜廷几人与我如今的情形大不相同。”孙鸾看着陆弥,神情很是无奈,“虽说顾举挟天子以令诸侯,杜羡割据一方,可他们二人皆未称帝,萧恪还能容得下他们。”
“可朕不一样,朕效仿他代宁自立,开国立朝,跟他争夺天子的名分,正所谓天无二日,土无二主,他为了证明自己才是天命所归,岂能饶过朕和孙氏一族。”
陆弥听完也不由得沉默,因为他也听出孙鸾是后悔当初太过草率称帝了。
想当初,幼帝龙暄在洛阳禅位于萧恪的消息传到建业,孙鸾便迫不及待召集群臣,以大宁气数已尽为由,逼迫龙瑀禅位禅位给自己。
当时以陆弥为首的不少大臣便劝过孙鸾,说他若是不称帝,很多事情将来还有回旋的余地,还可以继续打着宁朝的名义,拉拢那些对萧恪心怀不满的人,一道联手反对萧恪。
可孙鸾一旦称帝,他便与萧恪无异,彻底失去了讨伐萧恪的大义名分,而且他跟在萧恪后面称帝无疑是在跟萧恪争夺正统地位,很有可能反过来会遭到萧恪的讨伐。
可尽管陆弥等人苦口婆心一再劝说,但孙鸾还是一意孤行,最后还是执意代宁自立,在建业登基称帝,建立了大越王朝。
陆弥本来因为孙鸾称帝气得告病不出,但孙鸾却多次登门解释,表示自己也是身不由己,是有苦衷的。
说起来,皆因为如今萧恪称帝,大肆封赏那些开国功臣,惹得自己麾下那些将领一个个眼红不已,纷纷催着自己也效仿登基称帝。
他孙鸾也清楚此时绝非称帝的良机,可又忧心自己若是坚持不称帝,只怕那些骄兵悍将会因此跟自己离心离德,甚至背离自己而去。
因此,为了安抚众将士之心,他才不得不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被迫称帝。
陆弥虽然清楚孙鸾早有称帝之心,但江东的将士骄横也是事实,若是孙鸾不愿顺着他们的意思登基称帝,还不知道这些骄兵悍将最后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最终,陆弥勉强接受了孙鸾的解释,答应出任大越王朝的第一任尚书令,同时还主动出面去劝说其他交好的江东世家,说服他们继续支持孙鸾,效忠大越国朝廷,与中原的齐朝分庭抗礼。
可没想到昨天的劝说还犹在耳,今日孙鸾就因为齐军的大军压境而变得心灰意冷,从而有了降齐的心思。
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执着于谋朝篡位,非要做这个短命皇帝呢!
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陆弥也不好再责怪孙鸾当初的一意孤行,只能继续好言劝慰道:“臣想皇上是多虑了,素闻萧恪有容人之量,龙琦和龙暄一样做过皇帝,如今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若是皇上还是不放心,不妨派使者去江都见萧恪,试探一下他的口风,再做定夺。”
孙鸾沉吟片刻,随即点了点头道:“陆卿家说得有理,朕今日就安排使者,过江去探一探萧恪的口风。”
陆弥躬身深施一礼:“皇上英明。”
随后,陆弥又宽慰了孙鸾几句,便告辞出宫了。
只是他不知道,他刚一转身,孙鸾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