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我想这腿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你在南城的院子清雅安静,我想去那边休养一段时间,可以吗?”
裴修衍抿唇不语。
南恭离说的对,他根本不爱赵语娇,有的只是偿还心理,所以才会对她生不起男女之情。
等到赵语娇养好伤以后,便把南郊院子送给她。以后给她选个好人家,也算还她的救命之恩。
思及此,裴修衍道:“我明日安排李福送你去南院。”
赵语娇猛然一僵,心里五味杂陈。
她本意是试探裴修衍是否会心疼并挽留。如果裴修衍对她的感情深到离不开自己,那就算叶楚颜说出真相也没用。
上午她给裴修衍送燕窝粥时,他还说过几天要带自己去打猎,现在居然毫不犹豫地答应送自己出府。
赵语娇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只能佯装感激道:“谢谢王爷。”
赵语娇说这话的时候,指甲狠狠掐进了手心里,恨不得将叶楚颜千刀万剐。
叶楚颜,我赵语娇此生与你不共戴天!
※
裴修衍从赵语娇的院子里出来,在书房里枯坐了一夜。
南恭离的话让他的心如被油煎,他不得不直视自己的感情。
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回看自己和叶楚颜的过去,发现自己对叶楚颜的感情被掩埋在扭曲的心中,其实早已生根。
他回忆叶楚颜为自己做过的点点滴滴,越想越是难受。
她在八岁那年,笨拙的学会了绣花,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给自己绣了一个荷包,自己扔到了护城河里。
她九岁那年,为自己做了一份精致的糕点,自己随手扔给了野狗吃。
她十岁那年,约自己正月十五赏花灯,自己把她晾在城楼下,她冻得浑身僵硬都没走,等着自己去寻她。可是,自己一直没去。
她十一岁那年,不知道从何处寻了一副前朝大家的白鹤图送给自己,自己却当着她的面,撕了那张画。
她十二岁那年,亲自打造了一把乌金短刀送给自己,还因此把手烫伤了,自己收到刀直接送给了一个记不清名字的奴仆。
她十三岁那年,求着叶楚卿,找到了一个江湖武术秘籍,自己却对那份秘籍嗤之以鼻,最后她伤心之下撕了那本秘籍。
她十四岁的时候,花了半年的时间,绣了一个万字福给自己,自己把那个绣品拿给厨娘当柴木烧了。
她十五岁及笄后,一再拒绝太后要求她入宫当皇后的提议,只想嫁给自己。
她十六岁的时候,在叶晋门前跪了三天,求到了还魂草。她拿着还魂草,怯生生地问自己:裴修衍,如果我给你还魂草,你可以娶我吗?
自己拿了还魂草去救了生病的赵语娇,也如约娶了她,却在新婚当晚,和赵语娇赏月到天亮。
…………
自己和她第一次圆房是在一次醉酒后,自己粗鲁的像个莽夫,她却咬着牙没吱声。
后来,自己在房事上从未怜惜过她,成亲三年,也未给过她好脸色。她依然每日准备好自己喜欢的酒菜,等着自己去蒹葭苑,可是,他很少过去。
他理所当然地享受了叶楚颜的付出,却总以为这些是应该的。
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叶楚颜如此桀骜不驯的一个女子,为了他,几乎付出了一切。
他不愿善待叶楚颜的原因,其实是骨子里的卑鄙龌龊在作怪。
他是在裴烨的授意下去接触的叶楚颜,被叶楚颜一见倾心后,他觉得如果多看叶楚颜几眼,就会愧对赵语娇。
就像南恭离所说,他需要对赵语娇好,来时刻提示自己,自己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然而,他并未碰过赵语娇,只是将赵语娇供养了起来。
这么多年,他对外人永远孤冷高傲,对赵语娇永远温声细语,只有面对叶楚颜的时候,他可以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怒。
他活到现在,唯一愿意碰的人也是叶楚颜。
他陡然明白了一个可怕的现实:他的内心深处是爱叶楚颜的。
这种直视自我,并承认现实的滋味如万蚁噬心。
他如此卑劣的一个人,怎么会有此荣幸,能得叶楚颜如此纯粹的爱。
裴修衍想到这些,惶恐又后悔。
而那封密信,他看了又看,从最开始的怒不可遏,到最后渐渐趋于平静。
他是裴家人,体内流着裴家的血,大丰的荣辱安危关系到裴家每个人。这封信是真是假尚且不能辨别,就算是真的又如何?
北荣的那晟邪魅难测,这次是否真的求和,尚且未知。
江封有倭寇侵犯,北荣又虎视眈眈,充当南疆大门的滇州,有一个一心要天下大乱的平阳王。
他一旦要夺回皇位,能否成功不说,若是被人趁势而入,大丰将不复存在。就算成功,代价也是血流成河,民不聊生。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密旨放在火烛上准备点燃,最后忽然对着烛火深深叹了一口气,将被烧掉一个角的密旨放到了书房的秘密匣子里。
※
翌日,裴修衍一早就安排李福送走了赵语娇,而后自己就去上朝了。
白芷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一路奔回蒹葭苑,喊醒了正在睡觉的叶楚颜,激动得眉飞色舞。
“王妃,你知道吗?昨晚赵语娇自己摔下了床,听说摔得很严重,以后走路会瘸……她一早被送去南城那边的院子休养了,估计好长时间都回不来……”
白芷说得滔滔不绝,恨不得手舞足蹈。
叶楚颜却有些失神。
那晟就要离开了,他没有得到想要的会甘心吗?裴修衍今日上朝要如何应对裴烨?
“王妃,王妃,你在听吗?我觉得这是老天爷开眼,在惩罚恶人……”
叶楚颜回过神,笑道:“是啊,老天爷开眼。”
赵语娇的事情让白芷心情格外爽快,她从柜子里挑了一套的粉色衣衫给叶楚颜,一直不停打趣,惹得叶楚颜哈哈大笑,直到裴修衍回来。
“阿颜在笑什么?”
叶楚颜的笑声立马顿住了,她敛眸垂首,怕被裴修衍看出不对,顷刻间又换上浅笑,对着裴修衍道:“王爷,今日为何下朝如此早?”
“我告假了。”
裴烨早晨在朝堂上有意无意提到倭寇侵犯之事,明显是在威胁自己。
他以身体不适为由,告假三日。
裴修衍见叶楚颜穿了一身粉色衣衫,显得朱唇皓齿,配上英飒的眉眼,一举一动皆是风情,让人说不出的心动。
他揽着叶楚颜进了屋,坐在椅子上将她圈在自己怀中,“阿颜,你是爱我的,对吗?”
他好害怕,他曾经那样伤害叶楚颜,叶楚颜现在是真心爱他的吗?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空落落的。
叶楚颜怕裴修衍看到自己冰冷的双眸,将头埋在裴修衍的胸前,娇嗔道:“是啊。”
是啊,我曾经多爱你,现在就有多恨你。
裴修衍得到这个答案,空落落的心总算舒服了许多。
“阿颜,对不起,我曾经做过很多伤害你的事,以后再也不会了。阿颜,我是真心爱你。我现在只想国泰民安,与你相守到老。”
他这话是说给叶楚颜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南恭离说的不对,他是裴家人,但不是冷血薄情之人。
他可以为了天下苍生放弃追查密旨的事情,也可以为了叶楚颜倾尽自己所有。
叶楚颜只觉得今日的裴修衍似乎有些患得患失,说话的语气也是怪怪的,带着不可思议得柔情和诚挚。
她实在想不通裴修衍到底是着了什么魔,并未吱声回应。
俩人就这样默不作声地拥抱着,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却看不到对方的脸。
此景此情,外人看来,当真柔情至极。
※
白芷端着茶水,正要推门进去送茶,守在屋外的严削拦住了。
白芷见严削耳尖赤红,从门缝里瞧了一眼,瞬间咧嘴笑了起来。
严削支支吾吾对着白芷道:“白芷姑娘,我就说王爷会对王妃好的,你现在该信我了吧?”
白芷笑着瞪了严削一眼,“我何时质疑过你?”
说完,笑着把茶水送去偏房了。
白芷的笑,让严削的心里关了一只小猫似得,挠得痒痒的。
※
“阿颜,我想带你去祥云寺住几天。”裴修衍忽然出声,打断了屋内的安静。
叶楚颜有些惊诧,“为何?”
裴修衍暗眸微敛。“你手上有伤,祥云寺那边是佛门净地,有助于养伤。”
叶楚颜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裴修衍的意思,这是在躲裴烨。
祥云寺是护国寺,里面专门腾出了一座后山,为女眷建了一个庵。只有裴姓的皇室之人才能去烧香祈福,寺外守卫森严,确实是个养伤躲人的好地方。
庵和寺是分开的,在那里,晚上不用面对裴修衍。
叶楚颜当即应了下来。
裴修衍动作很迅速,用了午膳立马安排李福收拾东西,十几个侍卫护送,赶去了祥云寺。
到了祥云寺已经是傍晚。
祥云寺的方丈提前收到了飞鸽传书,亲自出来接待了他们。
用过晚膳,庵里几个比丘尼引着叶楚颜去了厢房休憩。
裴修衍则是跟着几个小沙弥到了厢房,待到小沙弥走后,严削一身黑衣,闪身进了屋内。
“王爷,昨日闹事的那些妇人已经处理好了。让这些老妇去叫骂的人,是东市旧物巷一个叫李爽的无赖,此人平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是个鸡鸣狗盗之辈。”
裴修衍啜饮了一口茶水,道:“说吧,他是受谁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