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不再说话,静静的拥抱在一起。
直到叶楚颜感受到裴修衍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她仰头发现,裴修衍正紧咬牙关,似乎在克制某种难以抑制的痛苦。
“阿策,你怎么了?”
“无事,只是左眼有些疼。”
叶楚颜恍然明白。
太医说过,裴修衍的左眼以后每逢阴雨天都会疼得钻心。
从裴修衍的左眼受伤以后到现在,她和裴修衍在一起的时候,尚未遇到阴雨天,今日是第一次。
叶楚颜伸手轻轻触了一下裴修衍的左眼角,咬了咬下唇,颤抖道:“很疼吗?”
裴修衍向来忍耐力极强,能让他失控的,一定是难以想象的疼痛。
裴修衍缓了一口气,攥紧了双手,扯出一个笑脸,假装轻快道:“阿颜别担心,我忍一会就过去了。”
这只眼疼的他难以自制,他甚至产生过直接剜掉的想法。
叶楚颜的眼圈渐渐红了,泪水蓄满了眼眶。
“阿策,看到你这样,我的心也好疼。”
这只眼睛是她替小产的孩子讨回来的。看到裴修衍如此难受,她的心,真的很疼。
因为,这让她想起那个孩子,如果没有失去的话,现在大概快出生了。
叶楚颜的泪水让裴修衍有些慌乱,他伸手拭去叶楚颜的眼泪,安慰道:“阿颜,别哭,我真的没事,一会就不疼了。”
叶楚颜的泪水却越擦越多。
她在心里呐喊:不会的,会一直疼下去的。
有些事情带来的痛苦是永远无法消失的。例如:中毒的左眼,失去的孩子。
她终于让裴修衍和自己痛苦相连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裴修衍疼的整晚都在辗转反侧,叶楚颜并未出言安慰,只是默默抱着他。
他们看不到彼此的脸,但是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和温度,经受同样的痛苦和折磨。
第二日早晨,雨终于停了,裴修衍的左眼也不疼了,俩人这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直到午时,叶楚颜才悠悠醒来,张开眼睛便看到裴修衍在窗边负手而立。
他整个人沐浴在光下,穿着一袭纯白的云锦长衫,腰间系了一条月色涡纹腰带,乌发未挽,全部都散在身后,
他瘦了后,气质也比过去更加孤冷高寒。他这样站在窗边,周身裹着光,看着有些朦胧,像是不染尘埃的谪仙,随时会飞升离去。
叶楚颜轻轻唤了一声,“阿策。”
裴修衍转身,周身的冰寒瞬间融化,不食烟火的谪仙变成了人间的深情郎君。“阿颜,你醒了?”
叶楚颜坐起身,有些懊恼,“对不起,我睡着了,耽误了回程。”
赈灾结束,裴烨急等裴修衍回去汇报详情,他们应该今日一早出发的。
裴修衍走过去,坐在床边,轻轻捋了一下叶楚颜的发丝。“无妨,回程之路漫长,不差这半日。”
叶楚颜摇摇头,“还是早点回京比较好。”说完就要喊白芷进来伺候自己洗漱。
裴修衍按住她的肩膀,“阿颜莫动,今日我来伺候你更衣。”
他翘了一下唇角,起身去找了一套粉色衣衫过来,要帮叶楚颜穿上。他不是很熟悉女子的衣衫穿戴方法,一边穿一边研究,速度极慢。
叶楚颜对裴修衍如此温柔的举动有些不习惯,慌忙道:“阿策,我还是自己来吧。”
裴修衍并未停下手里的动作,他细心帮叶楚颜系好腰带,抬首攫住她的眼,“阿颜,我真的想做一个好夫君。”
他昨日疼了一夜,叶楚颜陪他疼了一夜。叶楚颜那双眸子里的痛苦是发自内心的,是毫不掩饰的。
他曾以为这世上没有人能感同身受,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叶楚颜会和他感同身受,能体会到他的剜眼钻心之痛。
叶楚颜看了裴修衍半天,发现裴修衍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她忍不住弯起眉眼笑了,“好啊。”
裴修衍帮叶楚颜穿好衣衫,唤白芷端了水进来,他帮叶楚颜洗漱好后,还亲自帮她描眉点妆。
叶楚颜收拾妥当,这才注意到裴修衍还散着乌发,她帮裴修衍挽了起来,又找来一顶白色玉冠戴上。
她必须承认,裴修衍就算瞎了一只眼,丝毫不影响风采,依然让人心动,只不过,她的心不会再动了。
俩人弄了快一个时辰,终于都收拾好了,用了午食后,他们正式开始返程了。
裴修衍让严削亲自驾车,只准许张道蕴一人跟随马车送行,除此之外,不许任何官员相送,更不准随行的人惊动当地百姓。
就这样,他们一路来到了渡口,远远看到岸边站满了密密麻麻的百姓。
裴修衍将马车帘子掀开一条缝,望着外面的百姓,眉头紧蹙。
他放下帘子,回首对着张道蕴道:“不是说不准相送的吗?”
马车里温度微高,张道蕴擦了一下额头的薄汗,无奈道:“王爷,我确实按照您的吩咐安排了,只是我也不知道这些百姓怎么得到的消息,今日全来这里了。”
裴修衍死死盯着张道蕴,恨不得在他脸上烫出一个窟窿,最后冷冷道:“回去,换条路上船。”
话一说完,不知道哪个百姓最先发现了他们的马车,全部涌了过来,跪在马车两边,高呼道:
“清王一路顺风。”
“愿清王长命百岁。”
“祝清王长寿安康。”
“……”
最后,不知道谁高喊了一句“愿清王万寿无疆。”
众人纷纷一呼百应,齐声高喊:“愿清王万寿无疆。”
声势一阵高过一阵,徘徊在这空旷的渡口边,震耳欲聋。
张道蕴的脸都白了。
只有大丰皇帝能用万寿无疆这个词,除了皇帝能万岁,其他人都不可以。这是大忌。
裴修衍面色阴沉,薄唇紧抿。这些人都是百姓,他杀不得,动不得。
他对着外面驾车的严削道:“快走!上船。”
他怕此次赈灾让自己名声过旺,一再低调,结果还是引起了轰动。今日这事若是被裴烨知道,根本解释不清。
张道蕴结结巴巴道:“王爷……百姓们就是感谢您来赈灾……希望您身体安康,长命百岁……没有其他意思……”
叶楚颜伸出手,轻轻抓住裴修衍的袖口,宽慰他说:“阿策,这些百姓久居此地,并不知朝中忌讳,别在意。”
她知道,裴修衍不可能不在意,不然面色不会如此难看。
白芷坐在马车角落里,瞪着眼睛不敢说话。
她自小跟着叶楚颜在叶家长大,虽然不懂朝政,但是心里明白,这种话若是被皇上知道,肯定会生气。
严削疯狂打马,马车顺着百姓留出的路,一路狂奔到渡口,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上了船。
船只驶了快一炷香的时间,还是能听到那震天的高呼声。
叶楚颜和裴修衍坐在船舱的房间内,相顾无言,一直到晚上,船只彻底离开了均县,裴修衍的心情才好了许多。
第二日,江上迎面驶来了一艘战船。裴修衍带着所有人一起上了战船,叶楚颜大为震惊。这种船一般用于海战,严禁私用。
裴修衍说自己有重要事情在身,必须火速回去,所以征用了一艘战船,这样的话,十天左右,便可以回到京都。
他只说有要事,却并未说具体事宜,叶楚颜明白朝廷之事不便多问,就按捺住好奇心,保持沉默。
这一路,裴修衍除了每日飞鸽传书给京都那边汇报最新返程进度,其他时间,就像来时一样,陪着叶楚颜写诗作画。
他们的端午节是在船上过的,叶楚颜亲自下厨为裴修衍做了几个小菜,裴修衍心情大好,喝了许多酒,最后,拥着叶楚颜纠缠了一宿。
战船比之前的船只平稳快速得多。
水匪见到战船恨不得退避三舍,根本不敢骚扰,这一路,顺畅的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