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
食为天酒楼。
夜幕下的酒楼高挂大红灯笼,顾客进进出出,个个衣装讲究,油光满脸。
这里的招牌菜是油焖大虾。
虾子新鲜个头饱满,烹饪的红亮喷香,皮肉糯软。
好食材,价格自然不菲。
不过今天不用客气,张义直接点了十份,其他的诸如红烧肉、鸭血粉丝汤、盐水鸭之类更是满满摆了两大桌。
在座的有原来行动队的人,也有谍参股的。
此刻一个个吃的满嘴流油。
只听一人咕哝着嘴巴说道:“今天那个叫张康的编辑明显心里有鬼,真应该抓回来审审”
一人不以为然:“抓他干什么,抓李逵不过是遇到李鬼罢了,我们是抓间谍,又不是抓杀人犯,让警察局的逮回去问问不就行了?”
张义听着两人对话,心里一动,看向旁边的猴子、郑呼和问:
“怎么回事?”
郑呼和笑着解释了一遍,说道:
“我们当时打着抓这个张康的幌子,不想此人拔腿就跑,估计干了什么坏事,心里有鬼。
当时忙着抓姓顾的,也就没想多事,现在想想确实是个疏漏,张股长要不我将此人抓回来问问?
这些文人,看着斯文老实,其实一肚子坏水,估计这会正在骂我们特务处的呢。”
看郑呼和说的风轻云淡,看不出一丝异样,张义心里暗暗思忖,想着怎么引导话题。
就听猴子一脸佩服道:“还是股长高明,随手在报纸上一指,就找到一个有问题的,这就叫明察秋毫。”
说着他绘声绘色将当时的情景描述了一遍,听的一众特务啧啧称奇,纷纷恭维说张股长心思缜密料事如神。
钱小三舔着脸,一拍桌子道:
“股长,此人不会是红党吧?要不属下现在去将他抓回来?”
张义心说终于说到这个话题了,他心下暗喜,嘴上坚决道:“不用。”
“这是为何?”钱小三疑惑不解,心说自己这个上司虽然年轻,但心狠手辣,面对一个红党嫌疑人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其他人也讶然地看了过来。
张义瞥了一眼众人的神色,不置可否地笑笑,瞪了一眼钱小三,道:
“干好自己的分内事。”
说着他端起茶水,嘴角故意露出一丝诡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这丝诡笑落在众人眼中就有些浮想联翩了。
钱小三心说,估计张股长早就发现此人有问题,今天不过是借着抓日本间谍的机会打草惊蛇罢了,这人说不定早就被监视起来了,什么在报纸上随手一指,不过是扯淡罢了,真有那本事去算命不好吗?何必干特务呢。
他暗暗窃喜猜中张义的心思,面上却装出惶恐的样子,扇了自己一嘴巴,连忙道:
“是卑职多嘴了,卑职自罚三杯。”
张义暗笑,不动声色瞥了一眼郑呼和,见他正大快朵颐,情绪没有丝毫波动,似乎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一样。
他笑了笑,倒了一杯酒,举杯道:“今天大家辛苦了,我敬大家一杯。”
随即给猴子使个眼色。
猴子从怀里掏出一叠钞票,道:“这是股长犒劳大家的,人人有份。”
见了钞票,大家双眼放光,一个个眉飞色舞,开始商量着今晚去哪里找乐子,早就将什么红党的忘了。
曲终人散,杯盏狼藉,张义端着一杯茶水站在窗前,看着郑呼和上了一辆黄包车,微微一笑。
他暗暗思忖着如何破局。
目前详细情报就他和王新亨、杨文轩三人知道,情报一旦泄露,奸细只能是他。
因此他不能轻举妄动。
即便他冒险以“美人鱼”的身份向王乃器传递了情报,王乃器和张康不是一条线上的,只能将情报层层上报,不说营救的时间够不够,万一这中间再出点纰漏,反而要坏事。
因此破局的关键不在入局,而是布一个更大的局。
凡事须动脑筋,走一步要看三步,还得留下三步的退路,这是张义如今做事的基本准则。
所谓吃一堑长一智,那是对于普通人而言,在张义看来,吃一堑至少要长出两智三智才行。
心里暗暗计较,看着猴子记完账,张义道:“回谍参股。”
郑呼和从黄包车上下来,径直走进了他家旁边的一家澡堂。
休息区中几个老人躺在塌上休息、看报、修脚,有一句没一句地拉着家长。
郑呼和目不斜视直接进了浴池。
一个鬓发灰白的老师傅笑呵呵地端着茶水迎了上来,问:“郑先生,好几天没来了,还是搓背吗?”
郑呼和点了点头,随后更衣走入水池。
浴池中水雾氤氲,郑呼和泡在热水池中,只露出一个脑袋,闭目养神,看起来颇为惬意。
老师傅替他搓着背,瞄了一眼周围,小声道:“你怎么来了?”
郑呼和闭着眼睛道:“有个人估计要出事,晚报的记者,叫张康,通知上面查查,看看是不是我们的人。”
想到张义那诡异的笑,他皱了皱眉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知道了。”
老师傅点了点头,叹气道:
“最近听到的都是不好的消息,我们杭州出了叛徒,一个情报小组全军覆没,叛徒是电报员,手中私自保留了几份电报,其中涉及到金陵这边的人事安排,说不定火很快就会烧到我们这边这个节骨眼上”
叛徒的杀伤力永远是惊人的。
郑呼和神色阴沉了几分,问:“需要我做什么?”
老师傅摇了摇头,道:“潜伏就是组织交给你的任务,叛徒的事组织上会想办法,我们不能再做无谓的牺牲。”
顿了顿,他又道:“即便是我落在你的手上,伱也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听到这话,郑呼和沉默了。
隐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听起来简单,可潜伏就意味着面临无数残酷的选择,包括对自己的同志举起屠刀
谍参股。
审讯室光线昏暗,几架刑具散发着金属夹杂血腥的刺鼻味道。
屋内除了张义和猴子,并没有其他特务。
对面是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高木。
他整个身上印满了鞭痕和烙铁的印记,血肉模糊,双手的指甲已经被拔了一半。
张义冷笑一声,走到他面前,贴近他血迹斑斑的脸庞,轻蔑说道:
“顾先生,受刑的滋味不好受吧,我说过了,我对其他的情报不感兴趣,我只要一个名字,那个在公园给你传递情报的人。”
高木撑开沉重的脸皮,沉默着不说话。
莫名其妙被逮捕到这里,然后就是不停歇的刑罚,可直到如今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暴露的。
巨大的惶恐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此刻听到这话,他才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部在对方的掌控之中,他就像个小丑一样自顾自的表演,偏偏还沾沾自喜。
见高木不说话,张义继续道:
“哦,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张义。”
‘纳尼?’
高木浑身颤栗,不可置信的看着张义,特高课和自己心心念念要除去的目标此刻就站在面前,而自己却变成了阶下囚。
‘也不知道小林君有没有将情报传递出去,他应该没有暴露吧?只要帝国的死士收到情报,一定可以将这个恶魔除去,我高木也算为帝国尽忠了。’
“呵呵,顾先生可能还不知道吧,在你被逮捕的同时,赵宗武、赵开忠全部落网了。”
张义这话直接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还有,你们从上海派遣来的死士全部死了,如果特高课知道是因为你的叛变导致他们惨死,你在日本的家人是什么下场不用我多说了吧?”
“八嘎,卑鄙,帝国不会相信你挑拨离间的伎俩的。”
高木嘴里叫嚣着,脸上却闪过凄惶之色,这句话戳中了他的痛处。
捕捉着他的表情,张义继续道:
“一个名字罢了,只要你交待了,我马上放你离开,还可以放出假消息,配合你通过特高课的调查和甄别,至于怎么圆谎,我想顾先生你这个记者应该比我擅长吧。”
“是死是活全在你一念之间,想想自己的家人……
唉,其实我对顾先生挺佩服的,要不是赵宗武那个蠢货露出了马脚,何以至此呢…我知道顾先生肯定不服,可惜没机会和你再较量一场……”
高木沉默了。
行走在悬崖边缘是每一个特工的常态,已经被捕,不管是什么下场,他都能坦然接受。
可家人是他的羁绊,而张义的提议更让他心烦意乱。
高木心里怦怦直跳,能活着谁愿意去死呢,可此人奸诈狡猾,他的话能信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