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长,这就招了?”
看着张世平,或者说“章鱼”内村光良的招供记录,猴子目瞪口呆。
这个让他束手无策的死硬分子在股长手中不过半个小时就交代的一干二净,难道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差距?
张义自然不会说自己是靠着作弊才击破了此人的心理防线。
他看着审讯记录,挑了挑眉。
在“信鸽”小田一郎被捕后,“飞天小组”的成员立刻蛰伏起来。
但他们想要干事,就必须联系,但此刻没有信鸽传递情报,青野大介亲自下场无疑增加了暴露的危险,所以他采取的方式很简单,那就是通过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传递信息。
这种方式很传统,同样很冒险。
虽然因为战乱和通讯方式落后的问题,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是最直接的方式。
但此刻原先在各大城市秘密进行的邮电检查已经转为公开的活动,并挂出邮电检查所的招牌,由调查统计局三处主管。
报纸上的内容同样在他们的监视中,一个不小心就会暴露。
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很多情报就隐藏在公开的信息中,你不知道密码,根本发现不了。
最常见的中文密码编写方式就是汉字互换,将几百个常用的汉字选出来,按照一定的拼音规律排列组合,收件人看到情报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方式解密就可以了。
而飞天小组的联络方式也很简单,就是通过寻人启事或者招租的方式,如果有人去查,这处房子确实是招租的,但对方解密出来的联系地址却又是另一个。
“马上安排人去晚报上刊登招租启事。”张义看了一眼时间,吩咐一句,然后就出了审讯室。
如果内村光良没有撒谎,今晚他就可以将“飞天小组”的残余几人一网打尽。
这边张义刚到了办公室,就见戴修章一脸兴奋地走了进来。
张义有些讶然,早上才敲打过,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张长官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找到那几人的踪迹了?”
“不是,不过按照您的吩咐,大案靠线报,小案靠举报,我让手下的人发动自己身边的人举报,还真发现一条线索.
应该是真的日本间谍。”
“日本间谍?”
虽说群体的力量是无限的,比如那些“某阳群众”,但那是一个总称,很多知情者不愿透露身份,借用这个名称罢了,真以为群众什么都知道?
真实的情况往往相反,群体是不明真相的,是后知后觉的。
再者,一个间谍只要不是出来活动,他的着装和行为举止和社会上的普通群众没有什么区别,不是谁都有一双慧眼可以在人群中一眼辨认出谁是间谍的。
见张义不信,戴修章振振有词道:
“张长官,举报间谍的可不是普通老百姓,是个政府职员。”
“政府职员?他人现在在哪里?”张义有些意外,莫非戴修章这厮真的瞎猫逮住死耗子了?
“就在外面。”
“我给门卫打个电话,你去把他领进来。”
“是。”
几分钟后,张义在办公室见到了这位叫郭文奇的政府职员,他的身份是金陵电话局预算科副科长。
郭文奇三十五六岁,脸色白皙,看上去忐忑又有些激动。
“郭科长,就是伱发现了日本间谍?”张义递上一杯茶水,上下审视了他一眼,又道:
“郭科长,方便我看看您的证件吗?”
见他脸色一变,张义笑道:
“职业本能,你别介意。”
郭文奇无奈摇头,从怀里掏出证件。
张义接过来看了一眼,对猴子点了点头,猴子心领神会。
张义相信要不了多久,郭文奇的详细资料就会摆在自己面前。
“郭科长,抱歉,您现在可以说了。”
“是这样的.
昨天,我下班回家顺路在杂货铺买烟,遇见了一个人,他在那里打电话,我看此人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
本想和他搭讪,但那人很快就走了.”
“后来回到家里,我想了又想,最后翻开我留学时的毕业照,才想起那个人好像是我大学同学.
虽然十几年未见,他和那时候不一样了,可他右手有六个手指,这件事情我印象很深”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斑驳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的人都穿着黑色的学生装,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日本京都帝国大学经济学三班毕业留念,日期是日本大正九年。
郭文奇指着照片最后一排角落里一个消瘦的身影道:
“就是此人,他叫田野浩成,有个中文名叫赵浩成。”
“日本京都帝国大学经济学?
郭科长,即便那人真的是你同学,可在金陵的日本人很多,你为何一口咬定他是间谍呢?”
郭文奇气愤道:
“就凭他是日本人,你们没有去过日本,根本不知道日本人的狼子野心.”
“愿闻其详。”
张义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虽说日本全民皆谍,他还是想听听这个日本留学生口中的日本
郭文奇叹了口气,道:
“我是湖南耒阳人,1916年中学毕业考上庚子赔款的留些生,东渡日本.”
郭文奇进入日本京都帝国大学后,有一天去图书馆查阅资料,结果看到了一段触目惊心的文献记录。
郭文奇的家乡是耒阳深山的一个小村子,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和外界相通,买日用杂货要走十几里山路才能去镇上。
他们村子虽说贫瘠,但村子地下却蕴藏着一种优质无烟煤,燃烧时无臭无烟,燃尽只留一点白灰。
因为交通阻塞,信息闭塞,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此地出产无烟煤,别说他们这个地方,就是所在的镇,在民国地图上都找不到。
但郭文奇此刻却在图书馆里面翻阅到了自家小村子的详细记述.
他十分吃惊,本乡人都不知道的村子,为何会出现在日本图书馆的文献里面?
他翻着报告继续阅读下去,发现在文中详细记述了他家村子里那座小山上的优质无烟煤矿
郭文奇只觉得头皮发麻,震撼万分,可见日本对中国的企图谋求是多么的根深蒂固,多么的用心良苦而谋划深远.
“触目惊心。”张义只能这么说,他相信不单单是郭文奇的家乡,中国其他的地方早就被人渗透成了筛子.
他想起有位学者在日本战败后出访日本后写下的一篇文章:
“今日中国是战胜国,却并不强,日本是战败了,但到它国内看看,尽管贫穷,尽管残破,但无形中总使你感到它有一股气。”
这“一股气”是一声断喝,更是一记警钟,警醒国人永远不可轻心日本人的狼子野心。
铭记和面对历史,一方面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弱国无外交、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另一方面也再次提醒我们,时刻保持对某些境外敌对势力间谍情报活动的严密防范,勿忘国耻、警钟长鸣,坚决守护好先辈们浴血奋战换来的和平安定。
所以别说打仗,即便是不打仗,日本间谍都是不会休息的
“这样吧,郭科长,您这张照片先留在我们这里.
另外那个杂货部的位置需要你帮我们写下来”
虽然张义现在还不能断定郭文奇所说的同学一定是日本间谍,但既然有了线索,肯定要调查。
安排画像师根据郭文奇的描述画像,张义看着猴子递上的郭文奇的身份资料,倒是和他本人叙述的一致。
他沉吟道:“一会派两个兄弟暗中跟着他。”
“股长,您怀疑此人?”
‘我谁都怀疑’
张义瞥了一眼猴子,心说你这是什么脑回路,瞪了他一眼:
“万一他这位同学真的是间谍,肯定接受过特殊训练,郭文奇能发现他,对方不会发现他吗?”
“为了防止身份暴露,你觉得他会不会对郭文奇下手?让你安排人就是为了保护他。”
“是,我马上去安排。”猴子心神一凛,谁知道间谍会不会狗急跳墙呢。
张义看着郭文奇留下的杂货铺地址,思忖了一会,道:
“叫上几个人,打扮成青帮人模样,我们去一趟这里。”
“是。”
诚信杂货铺。
杂货铺提前打烊了,因为店内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不,是一群不速之客。
张义将门关上,看着面前的老板娘、老板,还有他们五岁的儿子,笑盈盈坐下,从兜里掏出几颗糖递给小孩。
小孩年纪小又好动,看到糖果口水不自觉流下来了,刚想接过糖果,就被老板娘低声训斥了一句:
“不许拿别人东西。”
小孩有些不解,皱着眉头钻进爸爸的怀抱,偷瞥着张义和他手中的糖果。
看的出这对夫妻很紧张警惕,男人低眉顺眼瞥了一眼张义,刚想说话,就被老板娘瞪了一眼,她挺直腰杆,有些委屈道:
“几位大爷,我们的保护费刚向猛虎帮交过,你们这个”
张义讶然失笑,虽然他们都是黑色对襟外褂,黑色布鞋,青帮人打扮,但没那么凶神恶煞吧,真看起来像收保护费的?
“老板娘误会了,我们可不是来收保护费的。”张义将糖果塞到小孩手中,努力让自己和善一些:
“昨晚有人在你这里打过一个电话,还有印象吗?”
老板娘听说不是收保护费的,明显松了口气,但依旧警惕,她蹙眉道:
“每天打电话的人多了,这我哪里记得住。”
张义笑道:“附近一公里处就有一处公用电话亭
所以来你这里的应该是附近的居民或者商户.说不定你还认识。”
“这个人对我很重要,他欠我一笔钱所以,我希望二位好好想想。”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几张钞票放在桌上,道:
“俗话说借钱容易还钱难,又说站着借钱,跪着讨债,你们是做生意的,应该明白这话的意思,所以帮帮忙,要是我找到这个人,少不了二位的好处。”
老板娘瞥了一眼钞票,瞬间热情了几分:
“哎呦,这个理解,我之前是怕惹麻烦,既然您不是坏人,那我就说了”
“那个人看着是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吗?”张义从怀里掏出描摹的画像,“看看,是这个人吗?”
“好像有点像但具体在哪里见过,真的想不起来了。”说着她又瞥了一眼桌上的钞票,目光闪烁。
张义心底冷笑,这个女人有点贪得无厌了。
他想起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不能相信他们的纯洁,一种是小姐,一种是商人。
心底冷哼一声,张义又从兜里掏出几张大额钞票,往桌子上一丢,道:
“这是误工费,既然你们见过那个人,就帮我们将他找出来,到时候必有重谢。”
老板和老板娘一脸惊喜,兴奋地连连搓手:
“先生,我们现在就开始找,一条街一条街找.”
“好,找到给我打电话。”张义写下一个电话。
出了杂货部,张义摇了摇头,要不是怕打草惊蛇,他哪里会和她们废话.
金陵下关火车站。
各色布棚遮盖的摊位缤纷满目,酒肆、饭馆、赌场和妓院沿街林立,小偷、地痞流氓和黑市贩子无所不在,看上去一片繁华。
一个戴着口罩的中年人佝偻着背从一条巷子出来,每走几步都要咳嗽几声,似乎是得了痨病,临近的行人下意识一脸惧怕地躲闪开来。
中年人一路咳嗽着来到一个报纸摊前,从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
“给我来份晚报。”
卖报的摊主是个光头中年人,看他这幅摸样,同情道:
“王哥,又来看寻人启事?我帮你看过了,根本没人找你的你那兄弟估计”
“看看我心里舒坦些,我快不行了.唯一的期盼就是临死前再见我兄弟一面。”中年人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似乎嘴巴里含着痰。
摊主道:“算了,你看吧,我就不收你钱了,你的钱留着治病吧.”说着递过来一份报纸。
“那就谢谢小哥了。”
中年人拱了拱手,接过报纸,盯着中间的夹缝看了又看,最后失望地叹了口气,将报纸还给摊主,失落地走了
看着他落寞凄凉的背影,摊主叹息一声:“可怜人啊.”
旁边一位顾客好奇道:
“这谁啊,得了痨病,怕是离死不远了.”
“你是说王大哥啊,可怜人,几年前就在这里了.”
两人的议论中年人自然听不到,他一路咳嗽,步履蹒跚地拐入巷子,进了一处低洼的院落。
将大门关上,他突然神情一变,凝神贴耳在门上听了一会,见没有动静,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和得意,佝偻的背瞬间挺直,他拿下脸上的口罩,又从嘴里吐出一枚铜钱,露出一张苍白阴鸷的脸庞。
他的代号叫“螳螂”,是“飞天小组”的清洁工之一。
他快步走入屋内,从抽屉里面拿出纸笔,在上面写下一个地址,然后不断地排列组合,写写画画,很快一个新的地址出现了。
“袁记茶楼403。”
他知道这是“蝮蛇”发出的召见暗号,定睛看了一眼,然后将纸张揉碎吞入嘴中。
接着他从床下的箱子找出一件长衫换上,又给自己贴上胡须和眉毛,对着镜子做出一个小心讨好的笑容,配合他眼里的狡黠奸猾,一个奸猾商人的形象跃然纸上。
每一个高明的间谍都是一个化妆师,或者说魔术师。
化妆术是在特工日常中必不可少的技能,无论是侦查还是跟踪、监视,或者打入某些场所,都会用到。
而一个特工想要在较短的时间内快速化妆,需要遵循两个原则,一是改变自己原有的衣着和打扮以及五官面目明显部位,二是有选择的使用假发、假胡须、眉毛等等.
中年男人对自己的化妆很满意,他站在镜子前面照了照,然后从床下翻出一叠钞票,分出几张揣入裤兜,然后将其他的藏在贴身内兜里。
做完这一切,他翻起床底的几块活动砖,从里面拉出一个黑色盒子,里面是一把勃朗宁手枪、几颗手雷和几份证件。
他从证件中拿出商人身份的那张,犹豫了一会,又将盒子放了回去,然后从床底翻出一个特质的刀片衔在口中,仔细端详了一圈屋内的布置,然后看着外面的天色,毫不犹豫地出门了。
接头暗号发出后,同样的事情在金陵不同的地方上演…
他们就像机器上的几只齿轮,平时若即若离,基本没有联系,此刻却在某种号召下,在这个关键点,咬合在一起,向着同一个方向奔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一张弥天大网已经向他们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