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轰隆隆地向前飞驰,张义端着一杯茶水望着车窗外匆匆掠过的房屋、树木沉思。
和王新亨给戴春风汇报完工作后,他已经接受命令,连夜出发坐在了从金陵去往开封的火车上。
民国的客车车厢实行等级制,分为头等车、二等车和三等车。
三种车厢舒适度、待遇、票价差别迥异。
头等车最舒服,设备豪华,座位宽大,地下铺着地毯,化妆室、卫生间一应俱全…
用一句话描述就是:“椅子是鹅绒铺的,你一坐下去,周身密贴,软绵绵地,把你拖住了。”
二等车装饰略逊于头等车,但也是软垫椅,座位较为宽敞。
三等车最为简单,车座是硬板,而且极为逼仄拥挤。
张义等人化妆便衣出行,不想引人注意,本想买个三等座。
但向车站工作人员询问票价,人家“初则仰首望浮云,俨若惘闻”,再问,则说,那不是有字吗?你瞎啊!
火车站里面,不仅工作人员知道看人下餐碟,连外面搬运行李的脚夫也一样,对头等二等座的旅客卑躬屈膝,对三等车求助的旅客不理不睬。
最后张义被逼无奈,将特务处的证件一亮,刚才还一脸冷漠的工作人员立刻战战兢兢地起身,笑的和花儿一样,恭恭敬敬地递上车票,最后还没有收费
此种情形真的让人一言难尽
夜幕降临,他闭上眼睛开始接受情报…
【今日情报已刷新】
【1、您今天见过田野浩成,获得相关情报-——田野浩成三天前和王久瑞在日料店见面,王久瑞化名,真实身份真田武太,日本驻金陵大使馆武官。】
真田武太?
张义思忖着,此人是日本驻金陵大使馆武官的武官,估计是个虚职,暗中从事的应该是情报工作。
正好可以借助大使馆的通信渠道将田野浩成获得的情报传递给华北派遣军,就是不知此人手下还有几个像田野浩成这样独立运作的情报小组
另外日本驻金陵大使馆的领事须磨,此人早就在情报系统中出现过.可谓老奸巨猾。
【2、您今天见过戴春风,获得相关情报——特务处已在日本驻金陵大使馆安插了甲级特工。】
甲级特工?
张义心神一凛,如果能够将自己人送入日本领事馆,直接接触一手的情报信息,确实是对日情报的一大胜利。
于无声中惊雷,细微之处见真章。
但日本人奸诈狡猾,又格外谨慎小心,即便是招聘杂务工限制条件也极其严格。
首先伱要有至亲在金陵,以此作为人质。
二是必须不懂日文,不会说日本话,这是为了防止情报泄密。
三要老实勤快相貌端正。
第四本人和家人不能在国府中任过职、当过兵。
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特务处还是经过层层运作,将情报人员送了进去。
这样的情报人员,按照戴老板一贯的操作,那就是“只蛰伏不启用,待战时见奇效。”
一夜无话。
火车轰隆隆飞驰着,临近开封,不说景色,气候也变得迥异起来。
金陵的秋天持续闷热,而开封则干燥凉爽。
从车水马龙、人潮涌动,每天见证离别和重逢的火车站出来,张义就瞥见两个便衣举着醒目的牌子探头探脑。
牌子是写着:“接金陵电报局工程师张超先生”
张超自然是张义的化名,这是他的公开身份。
张义估计甲室的电报已经发到了开封,到了地方上,自然要先拜访下地头蛇。
开封站的站长是刘仪舟,此人32年在老上级特务处副处长郑明远的推荐下加入特务处,又因为他和戴春风是黄埔六期的同学,所以极得信任。
在特务处干了一段时间后,被派到了开封。
此人除了是开封站的站长,还兼任HEN省保安处副处长,负责监视地方杂牌军的活动情况。
刘仪舟和担任过HEN省主席的果党实力派人物刘茂恩是结拜兄弟,背靠此人和戴春风,他在河南混的风生水起。
脑海中把刘站长的信息过滤了一遍,张义对猴子和钱小三使个眼色。
“让弟兄们分开找旅店休息,吃完饭后在警察局集合。”
“是。”
两人点点头,抬了抬头上的礼帽,不远处七八个假装等人徘徊的便衣收到信号,立刻悄然混入人群中消失不见。
张义这才上前来到两名便衣前,亮出证件,笑道:
“让两位兄弟久等了,行动科张义。”
“开封站行动队赵长水。”
“开封站行动队朱智甲。”
赵长水、朱智甲都是三十出头的样子,长得魁梧壮实,看起来一副精明的模样。
赵长水笑道:“张股长,久仰大名,我们金长赫金队长已经在开封招待所摆下酒席款待诸位。”
“这怎么好意思?”
张义笑笑,这厮嘴上说着久仰,却没有一点久仰的意思,他心说,看来我的名声还不够响亮啊,什么时候混到让站长恭恭敬敬来接站,那才算有排面。
“应该的,你们是总部来的,到了地方上那就是钦差,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你们吃好喝好。”说着他接过张义手上的行李,目光从猴子和钱小三身上掠过,笑道:
“张股长就三个人?真是轻车简从啊。”
“所以此次公干要你们地方上多多协助才是。”
朱智甲笑道:“中,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车就在旁边,我们现在出发?”
“中。”张义也是入乡随俗了。
几人边走边寒暄,很快就到了路边两辆高大的凯迪拉克旁,四名身穿黑色中山服的壮汉一脸阴鸷地守在旁边。
‘卡迪拉克,这么好的车?’张义心神震动。
戴春风虽然酷爱豪车,但因为老头子号召节俭,他也不敢大出风头,日常用的都是别克、道奇。
没想到到了地方上,别人一个行动队用的都是凯迪拉克,果然,山高皇帝远,我就是大爷。
河南先后被皖系、直系、西北军、中央军控制,中原大战后,似乎没有割据河南的大军阀,这是因为河南虽然是文化经济及政治上拥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可缺陷也很明显,那就是地势平坦,除了豫西,几乎无险可守,但大军阀没有,小军阀却不断。
连年的征战导致河南民不聊生、千疮百孔,大量的百姓不得不逃离这片战乱之地选择到外地谋生。
河南财政向来是拆东墙补西墙,再加上黄泛区更是历朝历代都头疼的问题,老百姓的日子可想而知。
此刻看着行动队的架势,他真的不知道是隆重欢迎呢还是给自己的下马威。
张义想想便了然,他们自己治下出了日本间谍,自己没有发现,被金陵的发现了,怎么都是脸上无光。
这么想着,他对这次开封之行不由忧虑起来。
日谍还没有找到,自己人的掣肘似乎已经接踵而至。
汽车一路行驶,很快就到了招待所。
行动队队长金长赫带着二三十个大小特务在门口迎接,声势惊人。
金长赫三十上下,长着一张三角眼,看人的时候明明在笑,却给人一种阴森凶残的感觉。
简单寒暄过后,在金长赫的带领下进入宴席。
只见华丽的圆桌上满满都是河南名菜。
“这是豫式黄河大鲤鱼、由红烧黄河大鲤鱼、清蒸、糖醋”
“这是鲤鱼培面.”
“这是拔广肚”
“这是汴京烤鸭.”
众人分宾主坐下,先是一位总务科科长详细介绍了各色菜品佳肴,众人这才开餐。
金长赫给张义左边安排了一位美女特工,一副学生模样打扮。
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樱桃小嘴,肌肤白皙,身材姣好,心思也是玲珑的,在金长赫的暗示下频频向张义敬酒
张义只好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去了几次厕所。
酒过三旬,只听金长赫道:
“刘站长外出公干,他拜托我一定要招待好总部的兄弟。”
他一双深邃的眸子盯着张义,意味深长道:
“总部发来密电,让我们协助张老弟查间谍,可间谍姓甚名谁我们都不知道.”
“治下出了日本间谍.
虽然我等向来兢兢业业,无愧于心,但也心有戚戚,此事更是关乎开封站的颜面.张老弟有什么线索可千万不要藏着掖着”
“只要抓到了日本间谍,自然是大功一件,到时候黄金美元,少不了兄弟的好处”
“不过日本间谍向来奸诈狡猾,凭张老弟三人恐怕也是捉襟见肘,有心无力啊.
河南这个地方很麻烦.老弟你可千万不要做没能力负责的事。”
这是示好,也是警告和威胁。
张义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假装听不懂他的话外之音,附和道:
“是啊,日本间谍藏头露尾,行踪诡秘,确实不好找,兄弟我也是盲人摸象,无从下手,但职责在身”
顿了顿,他嘬了一个热茶,沉吟道:
“兄弟我虽然掌握了一副画像,但茫茫人海,却哪里找日谍的踪迹,金兄是地头蛇,能否帮我引荐下本地的警察局负责人。”
听说有一副画像,金长赫三角眼里闪过一丝亮色。
但听到要引荐警察局局长,他为难道:
“此事虽说简单,但.开封的警察局长可不买面我们特务处的面子.”
张义讶然:“还有这事?”
即便警察局局长不是特务处的人,但特务处对它有监督权和指导权,不说生杀予夺,只要特务处下达的命令,谁不是老老实实配合,不想此处
“对了,这位也姓张,说起来还是张老弟的本家,不过此人给省主席做过秘书,又是果党委员,在委座那里也是挂得上号的,根本不卖我们面子.
算了,一会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金长赫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他是开封站行动队队长,还兼任警察局侦缉队队长,但对名义上的上司警察局长也是有苦说不出
半个小时后,张义见到了这位警察局张局长。
此人不是特务处的人,向来对特务处插手警察局的事很反感,但明面上又不敢得罪戴春风,表面对特务处的安排唯命是从,但事情却是能拖就拖,从不办理。
张义和金长赫进入办公室,一进屋便能看见高大敞亮的拱形玻璃窗,白色纱帘半掩着,显得幽静私密。
红木地板上铺着一块棕色羊毛地毯,深绿色厚窗帘,黑色皮质沙发,处处透着气派,张局长穿着质地上乘的衬衣,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靠在皮椅上发呆。
他四十岁出头的样子,中等身材,身体和神态丝毫看不出有半点军人的味道,反而大腹便便,像个大奸商。
张义通报了姓名,他半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眼张义,懒洋洋问道:
“金陵来的?”
张义皱眉道:“是。”
“有啥公干吗?”
张局长说话的时候还是半眯着眼睛,嘴里叼着一根粗壮的雪茄,既不抽,也不拿下来,似乎就是为了装X。
雪茄黏在他厚厚的嘴唇上,看上去有些滑稽。
这种傲慢的态度让人极其反感,张义压抑着火气,心说你比戴春风还牛逼啊。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毕恭毕敬道:
“特务处行动科来开封公干,抓捕日本间谍,还望张局长能够支持,派出巡警配合我们的工作。”
“日本间谍?”张局长嗤之以鼻,“我治下哪来的日本间谍,胡说八道。”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喷出厚重的烟气,不耐烦道:
“即便要协助你,那也要看到特务处发给我的公文,懂吗?”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懂不懂规矩,去去去,出去,我这还忙着呢。”
说着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张义心底冷笑,有你这样的警察局长,开封的治安可想而知…
他心说,要是让我查出来警察局里面有日本间谍或者日本奸细,非要让你这个老东西好看。
人说人生有两种悲哀,一种是心灰意冷,一种是踌躇满志。
此刻张义算是体会到了,踌躇满志刚想大干一场,却到处都是拦路虎。
所以人啊,什么时候都得靠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