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正常来说,会是官场上的低品级官员,或者是御史言官先发起这个事情。
如果有争论,级别就逐渐上升,最后吵到后面,皇帝圣裁。
这个流程,有可能会很耗时间,涉及朝堂斗争。
但是,如今却可以不用这样了。
万历皇帝在前几天的时候,秀了一次新式火枪,亮瞎了所有人的眼,震慑了他们,把太祖皇帝和神仙师傅的名声打了出去.
因此,他不按惯例,直接以太祖皇帝的名义来做这个事情,也是一种路子了。
另外,在张居正的罪名中,有重要的两条,就是和皇亲国戚的冲突。具体来说,就是张居正在世时,曾压制李太后他爹和家人,当时李太后屈服了。但是,在张居正死之后,李家就嘚瑟封爵,还有对张居正的反攻倒算中出力。
要是以往,光是这点,万历皇帝就不可能翻案。因为他的身上,还有李太后这座大山。
但是,李太后这座大山,已经被他用太祖皇帝之名给掀翻了。查抄那寺庙,就是标志。
如今的李太后,已经彻底不管万历皇帝了。
另外,当初立主清算张居正的几个大臣,要么死了,要么告老还乡,也不在朝堂上了。
而查抄张居正家的锦衣卫和东厂提督,万历皇帝听了朱海军的话之后,已经决定拿下,特别是太监张诚,当年就是他负责去查抄的。
如今他不但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还提督东厂,但是根据朱海军的说法,是個欺下瞒上的一代权宦,再过四年,还联姻武清侯,擅作威福,更为嚣张。
万历皇帝就决定,这些事情,就从张诚身上开始动手。
在做了这个决定之后,他便立刻传旨朱海军提及的那两名宦官:陈矩和田义。
陈矩本就主要侍奉郑贵妃这边,在万历十八年的时候,他出宫发现著名大儒吕坤著《闺范图说》一书,主要讲历史上贤妇烈女的事迹。
陈矩觉得不错,就买了一本,回宫献给了郑贵妃,以至于引发了万历朝著名的妖书案。
此时,听到皇帝旨意,他是最先赶到御前。
万历皇帝让所有人退下,就剩郑贵妃在,才开门见山地对陈矩说道:“朕得恩师指点,说张诚实乃奸宦也,而你,被朕之恩师称赞,因此,朕欲提拔你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你可愿意?”
陈矩是万万没想到,天上竟然掉下了个大馅饼!
只要是宦官,谁不想当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这可是宫内宦官第一人,权势最大!
要是一般情况下,他突然听到这个消息的话,不一定敢,就怕皇帝一时兴起,随便说说而已。
真要这样的话,他一旦答应下来,随后皇帝又反悔了,那被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报复,他肯定是承受不住的。
但是,如今皇帝说了,是皇帝的恩师指点要换他当司礼监掌印太监的。
如今宫中谁不知道,皇帝的恩师是神仙!
特别是像他这样服侍郑贵妃这边的,更是知道那神仙是怎么收拾皇帝,把皇帝和贵妃都收拾得服服帖帖,就连天大的事情,立太子之事上,也是说定就定了的!
有这位神仙的肯定,那皇帝就绝对不可能是说说而已,而是非常认真的。
这么一来,陈矩当然放心了,立刻跪下磕头在地,恭声说道:“皇爷赏识奴婢,奴婢定然竭尽全力,不敢让皇爷失望!”
万历皇帝看着他,点头说道:“好,朕重用你,是信任你。因此,不得有欺瞒朕之事。朕赏赐给你的,你才能拿;不属于你的,就绝不能伸手,懂么?”
陈矩听到这话,立刻回应道:“此乃本份,奴婢谨记皇爷教诲!”
“好!”万历皇帝听了,便又对他说道:“抬起头来,看着朕!”
陈矩听到这话,便直起上身,按照皇帝旨意看着皇帝。
万历皇帝看着他的眼睛,严肃地说道:“伱知道的有关张诚那奸宦的事情,皆给朕道来!”
听到这话,陈矩不由得一愣。
他的脑海中,立刻便想到了皇帝这次要换人,是因为皇帝那神仙师傅的指点,换句话说,皇帝那神仙师傅应该把张诚的所有事情都给皇帝说过。
心中这个想法一闪而过,陈矩不敢有半点隐瞒,便把他知道的情况,全都老老实实地说了一遍。
宫里的事情,要想瞒住所有人,那是不可能的。也就是把大部分人都变成自己人,联合起来瞒特定那个人,比如说皇帝。
陈矩虽然不是陈诚的心腹,却多少知道陈诚做了什么事情,此时,便一五一十地给万历皇帝说了。
万历皇帝听着,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非常诧异。到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陈诚做了多少隐瞒他的事情。
一直到陈矩说完,并表示,他就只知道这些事情之后,万历皇帝才点点头说道:“很好,以后也不要让朕失望。你且先下去,召集你信得过的人于殿外候旨。”
陈矩听了,立刻答应一声,躬身退出殿外。
随后,便是早已到达殿外等候的另外一个宦官田义觐见。
此时的田义,是个经历非常丰富的太监了。从万历皇帝登基第二年便开始受到重用,从文书房当管事,到内官监太监,再到南京守备太监,几年之后又调任司礼监随堂办事,并于去年刚升任司苑局掌印太监。
如果是原本的历史上,他会在万历二十年再兼任巾帽局掌印太监,最后一直到司礼监掌印太监。
纵观他的经历,从文书到兵事,从监察到做事,几乎每个岗位都有做过。
此时,他不知道皇帝传旨他过来是什么事情,见礼完毕之后,忽然就听到了万历皇帝对他说道:“朕得恩师指点,知张诚乃是奸宦,而如今之御马监掌印太监张勋乃张诚的人,因此,朕决定由你执掌御马监,你可愿意?”
宫中权力最大,或者说最具实权的是御马监和司礼监,其中御马监掌印太监一般还兼管东厂,对应外廷的内阁,因此被人称之为内相。
而御马监是管军队和财政,对应外廷的兵部。即管辖武骧、腾骧左右卫,这支禁军在正德年间是四万多人,后来定额为六千五百余人,轮值守护皇宫。
这支禁军在历史上发挥出作用的,主要是在土木堡之变后,蒙古也先领军杀奔京师,想要一举攻下。就是这支禁军作为主力,保卫了京师。随后也在政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是各方争夺的主要军事力量。
到了崇祯年间,这支军队又整编出了勇卫营,成为明末最能打的朝廷官军,三个总兵,孙应元、黄得功和周遇吉都是赫赫有名的战将。
因此,御马监掌印太监有多重要,就可想而知了。
就田义的履历来说,也完全是有资格担任这个御马监掌印太监一职的。
此时,他听到皇帝要钦点他执掌御马监,并且还是皇帝那神仙师傅推荐的,顿时大喜过望,连忙跪下磕头,当然一百个愿意了。
皇帝在之前的时候,改良出了非常厉害的火枪,又在御马监辖下挑选军卒,要用上新式火枪,不用说都知道,这肯定会让禁军变得非常强大!
在这个世道不太平的时候,要是能掌握这么一支强大的禁军,肯定能立下功勋,留名史册!
万历皇帝听了,便一如对陈矩所说,也以他恩师的名义来暗示,让田义把他知道张诚一党的不法之事都说出来。
田义当然不敢隐瞒,就怕说谎隐瞒之类会被皇帝的神仙师傅揭穿,因此,也是老老实实地把他所知道的都说了。
至此,万历皇帝知道了张诚以下,并御马监掌印太监张勋,司礼监秉笔太监萧玉、王忠皆为一党,收取外廷贿赂,隐瞒查抄所得,诸如此类不法事。
这时候,陈矩也带着他的人回到了殿外。
于是,万历皇帝便让田义领了旨意前去接手御马监,拿下张勋。陈矩这边,让他看到御马监换人之后,便再单独召见陈矩道:“张诚当初是去查抄张居正府邸,也是当初鼓动朕加罪张居正的人之一……”
听到这话,陈矩听出了一点什么,不由得很是诧异,不过他不敢表现出来。
只听万历皇帝继续对他说道:“朕得恩师指点,如今已经知道,张居正有功有过,因此,朕决定要给张居正平反部分罪名。比如,革新朝政,于国有功;教导朕,也有功;但是收取贿赂,打击异己也是真的,其余罪名,朕以为可平反。你以为呢?”
听到这话,说真的,陈矩是彻底傻眼了。
他又如何不知道,如果不是皇帝本人对张居正不满,那就绝对不可能那样清算张居正的。
本来以为,张居正这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肯定不会再有反复。
结果没想到,皇帝竟然又改主意了。
不过当陈矩回过神来之后,也立刻便明白了,这是皇帝神仙的意思,那皇帝要改主意,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他当然听出皇帝说这番话的意思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让他抓了张诚之后,让张诚认下诬告张居正的一些罪名,从而为张居正进行平反。
事实上,当初张居正都差点被清算到要开馆鞭尸的地步,还是舆论转向,都看不下去了,才最终逼迫这场清算张居正的事情到此为止!
此时,陈矩回过神来之后,他不敢怠慢,连忙领旨道:“奴婢明白,奴婢很快会给皇爷一个满意的交代。”
于是,随着万历皇帝这么一番布置下去,内庭就变天了。
张诚这个才接替张鲸当了几年的老祖宗被抓下了诏狱,同党无一幸免。宫里最为重要的两个掌印太监换人。
这个消息传到外廷,顿时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很多人都看不明白,一向懒散的皇帝,怎么做这等雷霆之事?
事先没有任何消息,宫里最重要的位置就换了人。
正当他们还在诧异时,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陈矩的一份口供,又一次震惊了外廷。
张居正的不少罪名,竟然都是诬告,是已死接替张居正为首辅的张四维和张诚等人联合所为。
张居正执政期间推行的国策,不少都收到效果,国库充盈便是明证,但是被张四维一一废除,此也是佐证张四维污蔑张居正的理由,即政见不同。
京师的所有官员都知道,这是又要变天了!
先是内庭突然变天,如今竟然还替张居正翻案了。这每一件都是大事,更何况是一起出来的大事!
所有人都不傻,他们立刻便明白,为什么突然皇帝不争国本了,皇帝改良了新式火枪,皇帝突然换了内庭重要官职,皇帝突然要给张居正翻案……
所有的这些,都源自于皇帝有了一个神仙恩师,还得到了太祖皇帝的指点!
你要说,皇帝做了这么多事情,有没有利益受损方,那绝对是有的。
比如,国本之争中,郑贵妃和她亲生儿子就是,但是面对朱海军的折腾,他们扛不住,也因为他们知道了历史上,最终还是皇长子为太子,又因为对历史的恐惧,她儿子会被反贼吃掉而不得不妥协。
内宫重要职位的变更,利益受损方就不用说了,都已经被打入诏狱。
而给张居正翻案呢,当然也有利益受损方,比如已经死了的张四维,就是要背锅了。还有一些清算张居正时候的积极分子,自然也要担心了。
但是,他们就算担心又如何,最多是上奏本反对,还能抵挡住万历皇帝的决心?
最终,万历皇帝的意图便得以实现。
给张居正部分平反,并从查抄张诚一伙的财物中,拨了一些出来给张家。封张嗣修为都察院御史,张懋修为吏部郎中,张简修为锦衣卫南镇抚使。
万历朝的官员,上到内阁首辅,下到普通官员,都还没回过神来呢,万历皇帝又开御前会议,宣布户部要革新,说是要设立什么厂,顿时又把他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与此同时,在福建福州外海,一艘福船正向陆地这边航行。
船头上,站着几个人,其中有一人遥望到了陆地,便有些欣喜,立刻转身而走,下到了船舱最底层。
这里几乎没有光线,虽是大白天,但是阴暗之下还需要火烛照明才能看清。
“老朱,老朱,到了,马上到福州了!”
听到这话,黑暗中立刻出来了一人,胡子拉碴,带着惊喜的表情确认道:“真到福州了!”
“我还能骗你不成,真到福州了。你也安全了,不用再藏了。你要不信,可以上甲板去看看!”
这个老朱,当然是从倭国潜藏回大明的朱均旺了,此时他听到海商林绍歧的话,不由得大为高兴。
他在这暗无天日的船舱里面躲了四十多天,简直是度日如年。如今,终于可以出去见见太阳了!
不过当他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又停下脚步,转身走入了黑暗中。
林绍歧一见,有些疑惑,便问道:“怎么了,老朱,你不上甲板么,这都要到了!”
“没什么,马上上去!”朱均旺答应一声,过了一会之后,他才重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随着林绍歧上了甲板。
此时已经能看得更清楚了,还看到不少船只,真得是回到大明了。
林绍歧就站在朱均旺身边,就他知道,朱均旺为什么能回大明。
一路上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大明!
林绍歧陪着朱均旺高兴了一会之后,忽然想起什么,脸上就又没了笑容,反而带着一点担心对朱均旺道:“船靠岸之后,你真要去找福建的中丞大人?要不,还是把东西虽然往那个衙门一送便是了!”
朱均旺听到这话,毫不犹豫地摇头说道:“不,我不能辜负恩师所托,一定要想尽办法让朝廷重视,如此才不负恩师冒奇险所得消息。”
听到这话,林绍歧看了他一会,叹了口气说道:“何必呢,朝廷又从来没在意过我们这些出海谋生的,如今你们师徒俩如此为他们卖命,又能有什么好处?听说之前就有人带回消息过,但是却被衙门的人当倭寇关入大牢。”
说完之后,他看朱均旺并不理会,便摇摇头又道:“真是想不明白,你们师徒俩为何做此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差点连命都没了!说真的,就算是朝廷会因此给赏银,我都不会干,更不用说,这回来大明之后,还得担心朝廷这边。”
“哎,这算什么事!我好言再劝一句,别去找中丞大人,那是我们这种平头百姓说见就能见的么?搞不好要是惹怒这等大人物的话,谁都救不了你的。”
朱均旺听他一直唠叨,便转头看向他,正色说道:“林掌柜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主意已定,就算是被当成倭寇,也要把恩师的心血递上去!”
林绍歧一听,有点气他太犟,便当即回答道:“船马上靠岸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再也不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