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四年农历六月,草原上绿意盎然,点缀了一些斑斓野花,阳光洒落间,更显得远处大青山脉的轮廓分明。草原上的牛羊悠闲,马儿不时奔腾,引起草原上的鸟儿纷纷飞起避开。
在后世呼和浩特所在,这时候已经有了不少房子,在这草原上显得有些突兀。房子的附近,甚至都开垦出了一片片的农田。不少汉人正在农田耕种,显得和草原景色格格不入。
在这些房子几里外的地方,则全是一个个的蒙古包,不时有蒙古人骑马呼啸而至,显得非常热闹。
还真是没错,因为再过两天,便是草原上最盛大的节日之一,那达慕大会。
草原各处的部族都会赶来俺答汗驻地,举办射箭、赛马、摔跤比赛等活动。这个活动,起源于成吉思汗时期,并一直流传到后世。
在蒙古包中间的最大蒙古包内,四十七岁的俺答汗,此时的势力已经达到鼎盛时期。
几年前领军攻入明国京畿之地,攻打京师,让他在草原上的声望达到了顶峰,势力扩张之下,西到青海,东到蒙古大汗孛儿只斤·达赉逊的地盘,都是他的了。
此时的俺答汗,正坐在主位上,听着他面前一个汉人在说话。
“大汗,小人刚从关内回来,确认明国真的有神仙显灵,而且也确认,说神仙预言了会有非常大的天灾发生。”
这汉人说话的语气,似乎有点不大情愿的样子,但是,最终也不得不如实禀告。
这汉人不是别人,而是雁北白莲教教主赵全,嘉靖年间有名的汉奸,领着教徒到了俺答汗的地盘,投靠了俺答汗。
他刚到之时,正逢俺答汗腿疾,略懂医术的赵全冒死入应州买药,治好了俺答汗的病,由此被俺答汗认可,逐渐引为心腹。
于是,这个赵全便全力帮俺答汗,不但从关内拐汉人去他的地盘,壮大自己的势力,同时也把刺探到的关内消息禀告给俺答汗,且极力怂恿俺答汗进攻大明,为此,不知道多少人为此而死。
在这段历史时期,俺答汗所部和大明朝的战事不断,要一直持续到隆庆年间。
赵全在好早的时候,就听到手下的消息,说明国朝堂上,太祖皇帝和神仙显灵的事情。
但是,他压根不信。
因为他就是搞这个玩意的,白莲教教主,对于什么弥勒佛,他压根不信,甚至还是他要去装神弄鬼,欺骗他的手下,说弥勒佛显灵,护佑他们。
如今,他没想到明国皇帝竟然也搞这一套!
虽然他知道,那明国皇帝好修道,试图成仙,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不但自己搞,还想让他的手下官员都信。说真的,他很想看看事情会怎么发展?
为此,他不信归不信,却还是派人继续入关打听消息。
结果没想到,后面传来的消息,越来越邪乎,说太祖皇帝显灵的事情,说得活灵活现;神仙更是赐下了不少宝贝,有什么千里传音的宝贝,有吸收太阳之精华的宝灯,甚至还有天上飞的法宝等等。
并且,关内正在全力应对天灾,搞这,搞那的……
总之,赵全听到后来,就听懵了!
他试图从他装神弄鬼的老神棍角度去解释这个事情,但是,他发现有的事情没法解释。
就比如说,那个什么千里传音的宝贝,很多大明高级官员手中都有,不少人见过。还有天上飞的法宝,同样有很多人亲眼见到。
听说京师那边,还在训练新军,装备新的火器等等。
这些事情,他就想不到,如果是假的话,那是怎么做到的。
为此,他派出了他的亲信手下李自馨去拐关内人口的同时,一定要他打听清楚怎么回事?
这个李自馨是知道白莲教到底怎么样的,由他出马,一般的江湖把戏,都能揭穿。
结果,李自馨到最后,是空着手回去的,压根没拐到几个关内的人。
因为那些官府的人,一下就变得让他们都不认识了,对老百姓极为关心,分田分地,赋税更是全免,家里没粮食的,甚至都能从官府那边免利息获得粮食,没有过冬衣裳的,也都报到官府那边去……
总之,关内所有的一切,似乎真的是在为传说中的天灾,全力准备。
如果说,太祖皇帝显灵,神仙显灵是假的话,肯定闹不到这份上。
赵全实在搞不懂关内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最终,他不顾危险,亲自潜入关内去核实情况,然后返回之后,第一时间便来找了俺答汗。
此时,就听他继续对俺答汗说道:“大汗,小人还探听到了消息,明国新组建的一支新军正出关,往这边而来,说是要剿灭了大汗!”
俺答汗听到他的这些话,一边摸着自己大拇指上戴着的扳指,一边略微带了点不满问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么?”
赵全一听,知道俺答汗不相信他的话,便连忙解释道:“大汗,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啊!小人其实一开始也不信,因此才亲自入关去求证的。小人敢对弥勒佛发誓,小人所言,句句属实。”
神神鬼鬼的东西,如俺答汗这样的枭雄,是不会相信的,他也无意和这个白莲教教主去辩这些。
就见俺答汗继续转动着那个玉扳指,带着一点讽刺之意道:“如今正是那达慕大会期间,我草原各部云集,兵力最是鼎盛之时,就凭如今的明国军队,还敢出关来打?”
总体来说,这些年的战事,一直是俺答汗占便宜为多。
根据历史记载,从嘉靖三十二年至四十五年之间,大明这边仅边关大将总兵、副总兵战死者就有十余人,军卒死伤更无从计数。
军费每年增加,仅京师及长城各塞就需四五百万两,财政空虚,岁入不能充岁出之半。嘉靖皇帝甚至为之“终夜绕床,不能安寝”。
因此,俺答汗会相信他实力最强的时候,明国军队竟然会出兵来打他,那是见了鬼了!
赵全见俺答汗不相信他说得话,急得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俺答汗看他急得,似乎要哭了一般,便开口问道:“打听出来,这支明军多少人马么?领兵的又是谁?”
赵全一听,连忙回答道:“小人打听了的,大约不到三万,骑军一万左右,步军推着车子的,好像叫做车营,大概有两万。为首的那人叫什么谭纶,手下两员大将,一个叫戚继光,一个叫李成梁……”
听到这么一点兵力,俺答汗就不耐烦了,但是见赵全说得有模有样,他便按下性子再问道:“这些是什么人,为何本汗以前从未听闻?”
赵全刺探关内的消息,还真是了得,就听他立刻回答道:“这个主帅谭纶,听说是在江南当知府的,被神仙点名,说他能领兵打仗。”
俺答汗听了,露出了不屑之色。
“他手下的大将戚继光,原本是山东登州府的卫所指挥佥事,据说被神仙推算出来,说他是古今第一名将;”
“还有,那个叫李成梁的,只是辽东铁岭卫的一个秀才,也是因为被神仙点名,说他是个名将……”
俺答汗实在听不下去了,当即喝道:“够了!”
打断了赵全的说话之后,他便带着一点怒意喝斥道:“打仗又不是儿戏,被什么神仙点名,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带兵?还这是名将,那是名将的,明国有这么多名将的话,为何还会被本汗打得损兵折将,甚至被本汗兵临京师城下?”
赵全一听,顿时哑口无言。
他其实还打听出来,说还有一个叫俞大猷的,也是神仙点名的名将,不过没来草原,而是领兵南下,说是去平定江南倭寇之乱去了。
从理智上来说,他也认为,俺答汗说得没错,明国要是这也是名将,那也是名将的,天下还会大乱?
很显然,这个点名这么多名将的神仙,实在有点不靠谱。但是,那神仙赐下法宝的事情,也确实是真的。
总之,赵全觉得,这个神仙有点矛盾,是不是法术时灵时不灵那种?所以,这神仙可以赐下法宝,却又会算错名将!
要不,就是没见过世面,随便什么人都能称之为名将!
此时,俺答汗见赵全被自己问得答不出话来,便不耐烦得说道:“这几天,是我们部族的盛事,你要是没事,可以带人来参加,但是就别扫兴,明白么?退下!”
赵全听了,非常无奈,只能对俺答汗说道:“小人虽然没法回答大汗的问话,但是小人说得都是真的。大汗要不信的话,不妨派人去关口查探下消息。这个时候,那支明军指不定已经出关了!”
俺答汗盯着他看了一会,见他是真着急,想了下,便开口招过一名亲卫,让他带人,由赵全的人领着去核实情况。
然后,俺答汗便把这个事情放到脑后,开始处理自己的事情了。
草原上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是非常重要的一次聚会,对于加强各部族之间的凝聚力、并且检阅自己的部队,以及分配各部草场,都是在这次聚会上要做的事情。
不得不说,丰州这边,也就是后世的呼和浩特这边,那是真的热闹。
原本游牧在各处的部族,都已经差不多聚齐了。就这片草原上,那是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头。粗略估算,该是有二十万左右。整个土默特部族的人,差不多都来参加这次盛事了。
土默特部族下的各小族的首领,齐聚俺答汗的王帐。在王位之下,两排都摆着案几,坐满了人。而在两排中间,王位之下,则是一群女人在跳着草原舞蹈。
这些首领,或者举杯畅饮,或者满口流油地啃着羊肉。但是,每个人的目光,都是在留意着俺答汗的。
接下来要重新分配草场,这是关系到他们部族过冬的问题,是一件大事。
忽然,有个坐在前头的首领,看向俺答汗大声说道:“大汗,什么时候带我们进关,为冬天多储备点粮食啊?”
草原上有一点不好,就是靠天吃饭,特别是冬季,最是难熬。也是如此,俺答汗知道,要想继续壮大部族的话,就要改变这种现状,因此,他迫切需要从明国那里获得物资,为此,不惜以武力来要挟。
他的手下,也都盼着,从明国那边多获得一些物资。这不,就有手下急了,忍不住就问出来了。
俺答汗听到他的话,忽然之间想起赵全的消息,便当笑话讲了出来道:“不要急,听那赵全说,有一支三万人的明军正来打我们。等我们灭了这支明军之后,再入关就轻松多了!”
赵全是这边汉人的头,专门造明国反的白莲教教主,这一点,草原上的人都知道。
此时,王帐里的这些首领一听这个消息,顿时就哄堂大笑起来。
“怎么可能,三万明军就敢出关了?”
“还在这个时候来打我们,怕是没睡醒吧?”
“明军都被我们打得缩在城里不敢野战的,竟然会主动出关?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
总之,这些首领七嘴八舌地说着,就没一个人相信。
离俺答汗最近的一人站了起来,拍着胸脯对俺答汗说道:“父汗,要是真有这么一支明军来的话,交给儿臣便能屠了他们!”
俺答汗听到声音看去,发现是自己的大儿子辛爱黄台吉。他手下,最是骁勇善战的五人之首,就是他这大儿子。
因此,他听了之后,便笑着说道:“三万明军,要是守城的话,怕是奈何不得。可要是来我们这草原上,那便是自寻死路。交代你也可!”
辛爱黄台吉听了,很是高兴,当即端起大碗,犹如喝水一般,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那满嘴的胡须上都是酒迹,也是随手就被他抹去了,然后大声喝道:“就怕那些明狗不来送死!”
他这声音刚落,却见外面匆匆进来一人,越过跳舞的那些女人,来到俺答汗前面才单膝跪下禀告道:“大汗,真有一支明军往我们这边而来,速度很快,只有两天的路程了!”
这是俺答汗之前派出去核实消息的亲卫,他禀告的消息,俺答汗当然是相信的。
因此,俺答汗一听之下非常意外:竟然还真有明军出关了?
他在愣着时,那亲卫继续禀告道:“看人马,确实是三万左右,大概一万的骑军,两万步军,推着车子来的。”
当他说完之后,王帐内安静了下,随后,就突然沸腾起来了。就见这些部族首领,一个个站起来向俺答汗七嘴八舌起来。
“大汗,明军来送死了,正好祭旗入关!”
“抓了明军的将领,让他们跳舞,为我们的那达慕大会助兴!”
“明军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真来草原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一个都别放回关内!”
“……”
当然,理智一点,也是有的。
“大汗,明军如此反常,看来必有依仗,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按理来说,明军胆子小得很,怎么可能会出关呢,会不会其中有诈?”
“没错,汉人最是狡诈,说不定有什么我们想不到的!”
“……”
俺答汗挥挥手,让那群跳舞的女人都退下,然后一直听着手下在说话。
过了一会之后,他才开口说道:“明军确实反常,根据赵全的消息,说明国的太祖皇帝和一个神仙显灵了。那些领兵的将领,都是那个神仙点名的,说他们是名将,甚至其中一个,还是什么古往今来第一名将。”
听到这个消息,这些部族首领有些傻眼了!
他们倒不是说吓到了,而是他们觉得,这很荒谬!
就因为什么神仙点名说那几个将领是名将,所以他们就有恃无恐地领着区区三万兵马就跑草原上来撒野了?
这是明国皇帝的脑袋被马踢了呢,还是那几个将领的脑袋被马踢了?
等他们回过神来之后,就连那些比较理智的,也都纷纷请战了。辛爱黄台吉更是以他的身份去压别人,要想把这个灭了三万明军的功劳抢到手中。
最终,俺答汗伸手,示意他们都安静下来,然后便对他们说道:“这支明军来得正好,本汗决定,让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说完之后,他就点了他大儿子的名,命令辛爱黄台吉领兵出发,断这支明军的后路,切记不可交战,等他领大军到达,彻底围死这支明军。
于是,辛爱黄台吉便先领兵出发了。
而俺答汗这边,就把所有人马都带上了,包括充数的牧民。事实上,草原部族,原本就是全民皆兵的。
二十来万人马,并且还都是有马的,浩浩荡荡地出发,这气势非常惊人。
赵全闻讯,领着他的白莲教徒,共计一万左右,也追上了俺答汗,要求一起去打明军。
对于俺答汗来说,这是牛刀杀鸡,让这些汉人手下看看他手下是怎么灭掉这支明军的,对他以后统治越来越多的汉人手下,也还是有必要的。
因此,他便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