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大业’两个字的时候,温默不去看康明的尸体而是看向了围墙,显然,要走得翻墙而出了。
“你的人,都出去了吗?”温默问道。
“嗯,我安排他们已经在东边柠檬园等,我们从这边围墙翻出去就行。”章片裘说着,弯下腰在康明尸体上摸了摸,“等下,我找找记者证。”
“什么东西?”
“记者证,或证明他身份之类的东西,肯定有的。”
温默怔了怔,她在英国和记者打过几次交道,每次都是本就沟通好的,并没有见别人身上带什么‘记者证’之类的东西。
刚要问,章片裘从尸体胸口袋子里翻出来一张质地很硬的牛皮卡片,上头有烫印字体,上印:每日电讯报,下印:记者。
没写名字,但这个牛皮卡片能证明他的身份。
“还有这个?我怎么没见过。”温默有些好奇,伸出手。
章片裘将还带着体温的记者证递给她,她的手瞬间抖了抖,余光瞥了眼康明后,飞速地翻看了下,上头并无‘康明’的名字,可见是集体定制的。
“因为在英国的记者都是本地人,没有大清国人,他们不存在歧视,虽然有证却不用拿出来,而康明是大清国人,本身就会被歧视,你能安排他当记者,也因为这是西西里,到了别的地方,他可当不了记者。”
说话间,章片裘伸出手,示意温默将记者证给他。
“你拿了做什么?”温默又问道。
“我假装是他,反正都是黄种人,只要没见过康明的人,不会怀疑我的身份的,哪怕见过,也不多。”章片裘回答道。
温默恍然大悟,她露出了佩服的神情,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记者证后,犹豫了下,看得出,她想拿着,但只犹豫了不到一秒,便递给了章片裘,“你很聪明,只是有些冒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章片裘笑了笑,“这儿冒险,大不了命一条,黑猫酒馆那么多条命等着我呢,这是我的大业。”
章片裘并没问,你口中的‘大业’是什么,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
温默抿了下嘴,露出了藏心事的神情。
找到那九枚御玺是她此生所求,对于章片裘这个现代人来说,那不过是皇帝的私人印章,并非传世的那种御玺,与龙脉更是毫无相关,但于温默而言,于温行鹤而言,这是愿意拿命去换的大业。
此大业,关乎着整个大清,不得与外人言。
“等忙完了,这记者证我给你,留个纪念。”翻墙而出时,章片裘说了句。
温默很是惊愕地抬眼看着他,只觉得内心的汹涌在这一刻有些克制不住,这人真是聪明,只是她不明白,他是怎么觉察自己想留着的,在翻墙而下的那一刻,回过头,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向了她唯一的‘朋友’。
泪水差点滑落了下来,她连忙快走两步,跟上章片裘,继而超过他,走到了前头。
她想着,拿着那记者证,倒不是自己留着纪念,而是拿着带回大清国,在他满门墓地里盖一个衣冠冢,哪怕客死他乡了,死后也有个归宿。
也算,一家人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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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扎,这个姓氏很少。
“稀有姓氏,以西西里家族迭代得这么快的情况下,以西西里人的文化,他们应该会扎堆居住,肯定有个‘礼扎’村之类的。”章片裘说道。
穿过林立的柠檬园,又来到了另一处柠檬园,密密麻麻的,看不到头,这么一家家找,定然是不行的。
“村?又不是大清国,他们是西西里人。”温默皱眉道。
章片裘并未解释,而是要他们在这等一个小时,他去去就来,一个小时后,回来后带来了消息,有个叫‘礼扎’聚集地,有三家姓为礼扎的黑手党家族,就在往西走,越过两座硫矿、三座柠檬园就到了。
“意大利文化和我们的文化差不多,他们很重视家庭,而且现在黑手党迭代太快了,必须抱团才能活得更久。”章片裘这才解释道。
温默动了动唇,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越过两座硫矿、三座柠檬园,中间遇到了几个打水的农妇,章片裘全程垂眼不去看她们,也交代李和谢寻莫看。
“好美的西西里女人。”温默嘀咕着,瞥了章片裘一眼,似乎在质疑什么,“一眼都不看?”
“她们保守,没必要惹出无端的是非。”章片裘解释道,依旧不抬眼,埋头飞速走过,心血来潮又补了一句,“不如看你。”
“什么叫不如看我,我是那街边的烂白菜,低人一等吗?”
“我意思是,还是你比较美。”
“怎么,我美,但我不保守吗?”
……
章片裘顿了顿步,显然,对话来到了他不擅长的领域,男人果然最好不要犟嘴。但又一想,她能抬杠,或说明心情好些了,或说明她憋着气,想找地方撒。
找自己撒,倒无妨。
等来到礼扎村村口,天色已经渐黑。
“谢寻,你去打听下,虽然他们同姓,抱团对抗其他姓氏的黑手党,但内部不一定团结。主要打听,这三家礼扎,哪一家的儿子派出去学习过,这很重要。”章片裘交代道。
“他还只是个孩子,你派他出去,这也太冒险了。”温默拉住谢寻,“我去。”
“温姑娘,温老爷喊你过来的时候,应该跟你交代过,凡事躲在我身后,务必确保自己安全,对吧?”章片裘说道。
温默上下打量着章片裘,这男人怎么什么都能猜到?
“他不会西西里语。”温默不甘示弱。
这倒是,这次轮到章片裘怔了怔。
“温姑娘,您会西西里语吗?”谢寻问道。
“我不会。”温默挺起胸,理直气壮,“但我略懂一些拳脚。”
……
谢寻转身便跑,跑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向李要了匕首,摸了摸垂在脑后的辫子,并没有过多犹豫便贴着后脑勺,刀头一抬,割了辫子丢入草丛,再一次消失在柠檬园深处。
“这孩子,挺行啊。”温默不由地赞叹着,羡慕地看了章片裘一眼,“乃大器。”
有的人就是这样,几个举动就能让人知道不凡,可惜跟了章片裘,撑死了也就是和西西里这些不入流的黑手党配合配合,收点儿破衣服破碗什么的,就像这一个月以来他所做的那样。
如果跟了温行鹤,那就不一样了,她想。
“谢寻……能行吗?”温默很是担心,翘首望着,“昨天不是好日子,今天好像是。”
“昨天什么日子?”李好奇地问道。
“昨天,八里桥之战,僧格林沁大败。”温默眼神暗淡了下去,“现在,估摸着新闻已经到处发了吧。”
“大败?败到什么程度?”李眉头紧锁,在他心目中,蒙古骑士在这段日子被群嘲已经足够他难过了。
温默摇了摇头,这几天一直在赶路,她没看到具体新闻,只是在轮渡上听一名军官聊天透露了消息,说是这边收到了电报,八里桥之战,赢得很是漂亮。
“僧格林沁率领三万蒙古骑兵,正面迎击英法联军,三万铁骑溃败,英法联军死亡五人。”章片裘说道。
这一个月以来,伴随着战事步步推进,八里桥战争打响。
记得章片裘刚刚来时,伦敦还只预测僧格林沁的战役,当时他就觉得内心堵得慌,但过了一个月,许是整天接触这边的新闻、战事,反倒是没那么悲伤了。
事儿,就这么个事儿。
大清国嘛,腐朽的封建王朝,必输。
但也不知怎的,在这个瞬间想到了温默的那句话——怎么,大清国难道不是你的家乡吗?
他看向温默,与他早就知道八里桥之战会败,且在这一个月内不断感受着战事步步败退,按照历史书演绎,让他都有些脱敏不通,温默是震惊且悲伤的。
她瞪大眼睛看着章片裘,似乎不相信那句‘三万铁骑溃败,英法联军死亡五人’,这巨大的悬殊让她脑子有些发麻,反应不过来。但身体的本能做出了反应,她的手放到了枪的位置,不发抖,微微用力,白皙的手背青筋暴起。
“没完没了的败仗……得尽快找到东西。”她念了句。
“找到什么?”李问道。
她却不再说话,而是咬着牙,转身走远了些,面朝夕阳的方向背对着章片裘与李,呼吸起伏着,习武之人若生气,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也会透着刚毅。
过了一会儿,她回过头。
“谢寻怎么还没来?我去一趟吧,这一次必须找到合适的人。”她斩钉截铁地说,看向章片裘,“我给你托个底,来这儿不仅是帮你,西西里的人脉,得算我们一份。”
章片裘笑了笑,点了点头,“我早就知道了,你不用说,我也会算你一份。”
“你早就知道?”温默有些吃惊,但此刻没心情去想这些,她将枪拔了出来,谢寻已经去了快一个小时了,12岁的孩子而已,看上去再像是个能成大事的,那也只是个孩子。
她得去看看。
“黑手党抱团极紧,相互之间因为争夺地盘厮杀频繁,他作为一个孩童,过去打探消息是最好的,你去,一个女人可能没走到门口就被盯上了;李呢,太魁梧,出现就会被防备,至于我……”章片裘指了指自己受伤的右手,“为了后续能谈判成功,我不能亲自出马,亲自出马,就装不起来了。”
道理是通的,但风险太大了。
“我们直接过去,随便找一个礼扎就是,总比让一个孩子去冒险的强,为什么一定要找儿子送去念书的?”温默有些急躁了起来。
“西西里人,念书的不多,而这些教父一个个都是地痞出生,只有此时就有眼光,将儿子送出去念书的教父,才能意识到大清国珍品的生意,大有可为,否则,这群土老帽没法沟通。”
说话间,只听得远处传来了一阵枪声。
哒哒哒。
四声。
“谢寻没带枪,这枪是别人打的。”李满脸通红,将枪瞬间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