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朕,今日都做了什么?”崇祯目光通红,胳膊上的青筋清晰可见,眼睛如钉子一样,死死的盯着王承恩。
“皇爷,您这是?”
王承恩被崇祯抓着手臂生疼,更是被他眼睛里面冒出来的狠厉,吓的头皮发麻。
“说~从早朝开始。”
自己只能听到自己本体的声音,却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为了没有遗漏,他让王承恩从头讲起。
王承恩喉头滚动,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将皇帝从上早朝开始的事情讲了出来。
听着朱常淦提前退朝,崇祯气的脸色发紫,“就这?还拯救大明朝?”
“昏聩,无知,颠倒黑白,危言耸听……”
眼见王承恩停了下来,他立即厉声喝道:“不是说你,继续讲你的。”
“是,皇爷。”王承恩继续往后面讲,
当说到到嘉定伯、田宏遇、袁佑捐钱的时候,崇祯猛地站了起来,拧着眉问道:“谁,他……朕让嘉定伯捐了二十万两?”
“嘉定伯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
王承恩愣了一下,“陛下不是说,嘉定伯家里至少有百万两之巨吗?”
“百万两……朕怎么不知道?”
崇祯这时候才意识到不是自己说的,而是皇叔朱常淦说的。
他扭头看向周皇后,“皇后,你知道吗?”
“臣妾也不知道……”周皇后脸色发白,羞愤的低着头,她自己真不知道周家有多少钱。
崇祯有多么缺钱,整日整夜的睡不着。
周皇后每日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在她想来,二十万两之巨,周家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今天下午,弟弟来宫里哭诉,她还想着和皇帝求求情,刚刚用膳时,她是小动作让皇帝去她的寝宫,其实就是想吹吹枕边风,让崇祯宽容她老爹一些。
可如今听王承恩这么一说,她酝酿了一下的话全给咽了回去。
自己什么出身,她再清楚不过。
父亲周奎靠相面算命谋生,经常在前门大街摆摊,生活过得相当清贫。
如今成为国丈,却聚敛起百万两的巨额财富,捐这一些,过分吗?
似乎理所应当。
崇祯皱了皱眉,问王承恩,“嘉定伯就这么给了?”
依照自己对周奎这个老丈人的了解,那是个鼠目寸光、视财如命的“铁公鸡”。
连饭都舍不得多吃一碗的人,他能捐钱?
国库空虚,崇祯不是没有想过和勋贵大臣们借钱,之前他就提过,但却没有一个人响应。
其中跑的最快的就属嘉定伯。
王承恩将当初的情境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听的崇祯楞在当场。
竟然如此简单,利用嘉定伯口吃?
想了想,崇祯又摇头道:“此非帝王的做派啊!”
在他看来,这有点耍小聪明了,不过想了想能有二十万两,这小聪明便是值得的。
当听到崇祯诈田宏遇和袁佑,以致于他们以为嘉定伯认领之后,也甘愿认领时,崇祯不由问道:“田宏遇和袁佑两人认领了多少?”
“十万两和八万两。”
崇祯喃喃的说道:“这加起来就38万两……属实有些能耐啊!”
他不得不承认,虽然手段不怎么高明,但却切实有效。
自己每日愁的头发一把一把掉的事情,在这位皇叔的手中,竟然须臾之间,就解决了近四十万两银子?
沉默半晌,
崇祯嘴角才叹了一口气,“王承恩,你继续说。”
“接下来,就是陛下清洗东厂了……”
“你等会儿。”崇祯眉头紧蹙,再次确认道:“清洗东厂?朕为何要清洗东厂?”
“陛下,不是您说的,直言王之心有二心,想将东厂的权力收回来吗?”
“王之心有二心?”崇祯愣了一下,对于王之心,他的印象还是很好的,要不然也不会让他在东厂督主的位置上一待这么多年。
“陛下,这是他贪赃枉法、欺行霸市……查抄的清单。”王承恩将查抄王之心的清单再次递了过来。
“这……”崇祯半信半疑的接过来,眼睛瞪的溜圆,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金银、珠宝、文物、稀罕物件、房产、田产。
嘴巴张的老大,能塞进一個拳头,“他一个宦官,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总估价多少钱?”
“回皇爷,估银五十五万两。”
宦官之中,王之心富有,崇祯这是清楚的,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如此富有。
崇祯眼睛盯着清单上的这些东西,手指握的纸张上都有了印记。
全身的血都集中到了心脏,又惊又喜。
三十八万两,再加上这五十五万两,合计九十万两。
辽东那边的饷银,终于有着落了。
突然崇祯抬起头,“不对啊,你们查抄王之心,就没有人替他求情?就没有遇到阻碍?”
王之心做人,八面玲珑,与勋贵、文官集团交涉极深。
崇祯之前也曾动过将他换掉的想法,但发现似乎行不通,每次都是刚换上一个新人,没过多久就被文官集团参了下来。
如此反复之后,自己也就懒得换了。
另一方面,有这么一个人做东厂督主,自己和文官集团还有一个缓冲之地。
有时候在朝会上解决不了的,他私下派王之心去找文官,反而还更容易达成一致。
“陛下,这是大臣们参王之心的奏章。”王承恩将一大摞的奏章给搬了过来。
崇祯一一拿起来查看,越看心里越惊讶。
礼部左侍郎孔贞运?
户部尚书毕自严?
工部尚书刘遵宪?
兵部尚书杨嗣昌?
礼部尚书黄氏俊?
吏部右侍郎刘宇亮……几乎所有的重臣都在参王之心。
其中几个,据崇祯所知,和王之心私交甚好,之前不是一个劲儿的和他说好话,怎么就全参他了?
崇祯眉头却皱成了一个“川”字,“他们……他们为什么要参王之心?到底发生了何事?”
王承恩刚想回答,外面跑进来一个小黄门。
“皇爷,魏国公的六十万两银子运过来了,您看是入账您的内帑还是?”
“又是六十万两?”崇祯使劲搓了搓脸,心脏猛跳,只觉得嗓子干的厉害,“这六十万两又是哪儿来的?”
王承恩担忧的看向周皇后,陛下咋健忘成这样了?
这样下去,还如何得了?
恰好这时候太医到了,他连忙让太医过来,“刘太医,快,给陛下看看。”
刘太医提着药箱刚走到崇祯的跟前,就被崇祯一脚给踹翻在地,“看什么太医,朕没有病,伱赶紧和朕讲,这六十万两从哪儿来的。”
“陛下,您何必讳疾忌医……”王承恩脸色担忧的扶着崇祯,却见崇祯丝毫不关心其他,咬着牙怒吼道:“讲!”
“是,皇爷……”王承恩将如何设计让乔岩以王之心的名义肆意跋扈,攻讦勋贵,惹得勋贵们集体反弹。
以致于勋贵围攻王之心府邸,以及后来魏国公之子徐文爵失手之下,将王之心一刀捅死。
魏国公过来找皇帝求情,最后以六十万两,换取徐文爵留在京都。
再后来,崇祯让自己领着满朝百官,押着王之心的心腹,一个个斩杀于勋贵府门之前。
王承恩之前没有在宫中,就是刚刚办这事儿回来。
崇祯听完一动不动,如被定在了原地。
沉默。
许久的沉默。
乾清宫内也是安静的可怕。
压抑的气氛,阴沉如水,
压着每一个人在场的人无法喘息。
王承恩的心里却是“咚咚”直跳,额头上一层细汗,冲着刘太医使眼色,心里暗道:“完了,完了……陛下这身体是出问题了,而且是大问题。”
周皇后的脸色也是惨白,想上前去扶崇祯。
此时又有小黄门进来,“陛下,英国公的奏章。”
“给我吧!”王承恩接过来,轻轻的展开,放在崇祯的面前。
崇祯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奏章,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臣虽下愚,知其然也……”
大意是:臣听说要树木生长,一定要稳固它的根;想要泉水流得远,一定要疏通它的源泉;想要国家安定,一定要厚积道德仁义。我虽然愚昧,但也知道,勋贵和大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前面都是场面话,最重要的是最后几句话。
“臣愿意捐银二十万两,与大明共渡难关。”
崇祯看着这奏章,手指却有些发抖,刚来了个六十万,这又捐了二十万?
为什么?
如果说之前嘉定伯、田宏遇、王之心的钱还只是让他又惊又喜的话,那现在这些源源不断的奏章却如鞭子一样抽在了他的脸上。
又一个小黄门进来,“陛下,成国公的奏章。”
王承恩接过来,放开放在崇祯的面前。
前面的内容一眼掠过,直接看最后面的那几句话。
“二十万两……”
……
“陛下,定国公的奏章。”
“二十万两。”
……
“陛下,武定侯徐锡登的奏章。“
“十万两。”
“泰宁侯陈延祚”
“十万两”
“陛下,阳武侯薛濂”
“十万两……”
崇祯看着,看着看到最后,整个人都处于颤抖之中,头发根根竖起,“他……他们都是商量好的吗?”
王承恩回道:“陛下,这就是按照您说的,他们的奏章递上来时,第一时间送进宫里。”
崇祯问的没错,这些勋贵们确实是商量好的。
从魏国公徐弘基低头的那一刻起,他们勋贵之内其实已经有了裂痕,再有后来崇祯让王承恩带着百官在他们府前杀人。
他们便知道这事情躲是躲不过去了。
既然躲不过去,那不如早点表态。
嘉定伯一个伯爵,只是一个右都督职位,十多年的时间便聚敛了百万两之巨。
何况他们这些老牌的国公、侯爵。
世袭罔替,在朝中根深蒂固,家中钱财、稀罕物件、房产、田产更是比嘉定伯丰厚不知道多少。
五万两,十万两,二十万两……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出点血,决计谈不上伤筋动骨。
于是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国公除了魏国公之外,统一捐二十万两。
侯爵十万两。
伯爵五万两。
这算的都是在京的,没有落魄的,不在京,在外戍守边关的不算。
除魏国公外,四个国公,八十万两。
二十三个侯爵,有四个不在京,还剩十九个,累计一百九十万两。
三十九个伯爵,有九个不在京,三个落魄,也就是二十七个,累计一百三十五万两。
加上之前周奎、田宏遇、袁佑、魏国公的捐银,王之心的家产。
达五百五十余万两之巨。
“为什么?为什么?”崇祯看着这些奏章,情绪激愤,身形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苦涩,
痛楚,
羞愤难当……如涛涛巨潮涌向他。
“难道真的如他所说,大明亡于朕的手中?”
“因为朕的无能,造成大明百姓流离失所,十室九空吗?”
此刻的崇祯就像是被人死死的溺在水里,痛苦的无法呼吸。
就在一刻钟之前,他还信誓旦旦,直言朱常淦不过是一黄口小儿,信口雌黄之徒。
可现在,人家朱常淦一天时间就弄到了五百五十万两银子。
而自己呢?
天天喊中兴大明,天天喊中兴大明,可大明钱一次比一次少,甚至组织不起来一支强大的军队,甚至连辽东前线关系到大明存亡的重地,也一直长期欠饷。
朝中百官也好,崇祯本人也好,都清楚的知道归根结底,就是没钱。
谁都知道,大明缺钱。
崇祯想尽了办法,却怎么也弄不到钱,只能摊派到百姓的头上,引得民变四起,农民起义不断。
到了现在,崇祯其实是抱着一种,将钱粮摊派到百姓头上,哪怕百姓死再多。
只要大明朝全部精锐侥幸速胜的想法,彻底解除努尔哈赤皇太极父子两代长达近四十年的严重威胁。
崇祯眼眶通红,脸色惨淡。
自己励精图治、闻鸡而起,被朝中那么多文官称呼为“圣王”,自负无人能及。
可……朱常淦仅仅一天,就将他“圣王”的面具给扯了下来,踩在地上。
将他的道心击穿。
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就像是绳索一样,勒住他的脖子,他将所有的奏章推到了桌案下面,眼珠闪过野兽般的光芒,“朕……朕难道就真的不如他吗?!”
“朕怎么会不如他?”
“朕……朕……”他张着嘴,竟然不知道如何说。
事实胜于雄辩!
……
良久,
王承恩看崇祯情绪渐渐稳定了,示意让周皇后劝一下。
却被崇祯喝道:“都滚出去,朕想静一会儿。”
刘太医吓得连忙夹着药箱,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跑。
“陛下……”周皇后还想说什么,却见崇祯看都不看她一样。
“王承恩,你留下。”
反倒是走在周皇后面前的王承恩被叫住了。
“皇爷。”王承恩小心翼翼的上前将灯芯给挑了几下。
崇祯闭着眼睛,老大一会儿,才睁开眼睛,豁然发现,夜幕早已落下,东边几颗明星乍现,随着点点星光渐渐增多。
他看向王承恩,“还有什么是你今天没有讲的?或者是朕白天同你讲了,还没有做的?”
王承恩想了想,摇头,“没了,不过皇爷让臣带着百官前往勋贵府邸的时候,说这只是第一步。”
“皇爷,您是不是想走这第二步了?”
“啊?第二步?朕……”崇祯张口结舌。
刚想说话,突然身形一震。
因为脑海之中那道机械的声音再次出现了。
「朱常淦请求与你通话,请接听」
崇祯连忙选择了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