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黑暗、砍杀声、风刮过树梢的声音……交织在棋盘街的街口,地面鲜血流淌。
如暗红色流动的绸缎,而且还在继续拖长,蔓延。
人踩在粘稠的‘绸缎’之上,猛地荡漾开,脚再踩到其他位置,就像是蘸了一下红印泥,然后在下一处渲染开一个暗红色的记号。
死亡的记号……
平日里耀武扬威的五城兵马司上千号人,就这样躺在了地上。。
“啊~”
“疼!”
不时有人还没有断气,哼哼几声,但很快被补刀。
“你……你们是谁?”一个五城兵马司的人,满头尽是血,进气没有出气多,惊恐的看着眼前的这些人。
“棒槌,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们是谁?”勇卫营一个参将一刀砍在他的脖颈上。
那人喃喃的哼了一声,再次栽倒在地,尸体除了血往外涌之外,再没有动静。
临街的住户们此刻全都紧闭房门,将房间里面的灯给吹灭,不敢发出一丝的声响。
孙应元踩着稳定的脚步,咬着牙看着眼前的一幕,好半晌才说道:
“将尸体收了,让人给清洗一下,!”
勇卫营一名百户闻言,快步跑到五城兵马司衙门外面,使劲的拍了几下大门,“五城兵马司的……出来洗地了。”
但此刻的五城兵马司哪里有人敢出来,一直等着外面没有动静了,才有个五城兵马司的人探出头。
浓郁的血腥味儿直接灌进了鼻子之中,让他“呕”的一下,差点呕吐出来。
五城兵马司隶属于兵部,正兵马指挥和另外三个副兵马指挥已经死在了外面。
如今只剩下一个副兵马指挥,正七品,名字叫和仍祖。
他冲着刚刚冒出去偷看的家伙问道:“情况到底怎么样?你个狗东西倒是说啊!”
“死了,全死了……”
“噗通!”和仍祖腿肚子一软,整个人委顿在地,“全……全死了?我嘞娘啊”
“那可是一千号人啊……”
刚刚探出头的吏目牙齿颤抖的问道:“大人,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和仍祖喉结滚动咽了一口唾沫,“我腿肚子抽筋了,伱带人出去清洗地面……”
“啊?大人,杀了咱们的人,还要咱们去清洗?”
和仍祖骂道:“你特么的脑子是不是让驴给踢了?”
“正、副兵马指挥都玩完了,这说明啥?你要是还跟着头铁,你自己滚出去受死去,别带上老子……现在是老子不表态,明儿个死的就是我们几个。”
吏目闻言,一脸骇然,呼吸都停滞了几秒,连忙冲着后面的人喊道:“都给我拿东西,出去洗地!”
五城兵马司的司职就是救火、巡夜,所以调用取水装置简直不要太简单。
这也是勇卫营让他们出来洗地的原因。
……
“会不会太过狠厉了?万一引起其他反应怎么办?”
“千万别出什么事情。”
乾清宫,崇祯看着远处亮起来的火把,心里却又犹豫了起来,手指攥紧,对于晋商,他其实也曾有耳闻,知道他们向建奴运送粮草和铁器。
这些年大明朝对于建奴实行的经济和物资封锁一直没有奏效,便可见一斑。
可知道是一回事儿,如今对他们动手,建奴那边会激起什么反应?朝中大员和晋商们之间有多少牵连?
还有那些晋商们在后面扶持的边关将领又会有什么反应?
越想崇祯越觉得心里乱糟糟的,额头上的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淌,“王承恩,你给朕拿笔墨纸砚和四书五经过来。”
“是,皇爷!”
很快,王承恩将纸张铺好,磨好了墨,就毛笔递给皇帝。
“呼~”崇祯深吸一口气,然后接过来毛笔,在纸上奋笔疾书,赫然是一篇八股文。
然后在王承恩惊异的眼神之中,皇帝笔如龙蛇,整个人却也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写完了一篇文章,崇祯拿过来看了之后,不满意道:“心不够静,如何出好文章。”
然后又拿过来《中庸》,翻出来一篇文章,“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王承恩悄悄的退出去,轻轻将乾清宫的门给带上。
等走出去好远,才摇着头喃喃道:“皇爷这病似乎又有了反复,不过……看上去皇爷自己找到了一种自我调节的方法?!”
“奇哉怪哉!”
他跟着崇祯二十多年了,从还在信王府的时候就跟着,从未见过读书写文章竟然能治病?
……
这一夜,八大晋商为首的晋商集团的府邸之内,尽是血腥。
除了先开始时候的低调之外,锦衣卫在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便不再遮掩行踪,以至于惊呼声、惨叫声、哭喊声响彻全城。
浓郁的血腥味儿在京城的上空盘桓,久久不散。
锦衣卫既要关押、审讯晋商的重要成员,以及将晋商家中的抄家所得收归皇帝内帑。
所获太多,一直持续到了天明才搬完。
这期间除了几个不长眼的官员让人出来看了一眼,便被锦衣卫和勇卫营的人砍杀之外,再没有其他人出来。
直到五更鼓响彻京城,才有人敢蹑手蹑脚的从家里出来,朝外面瞅第一眼。
然而此刻的街面上,干干净净。
给人一种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的错觉。
……
与此同时,
皇宫之外早就已经站满了等着上朝的官员,这些朝廷大员们一个个面色惨白,眼中布满血丝。
他们大多数人昨夜都没有睡,不是不想睡,而是睡不着。
前半夜,锦衣卫杀人,勇卫营镇压五城兵马司。
后半夜锦衣卫拿人、搬东西的声响就一直没有断过。
还没有等这边停歇,寅时便已经到了,好不容易刚迷糊着,结果被正房、小妾叫起来,该起来上早朝了。
“黄尚书,刘尚书,昨夜之事,您肯定听说了吧,这……这可如何是好?”吏部左侍郎田维嘉趁着这机会,凑到一起,忙不迭的问道。
此时他的心态已经彻底乱了。
礼部尚书黄氏俊、刑部尚书郑三俊、礼部左侍郎薛国观等人脸色阴沉。
锦衣卫一夜斩杀晋商家族、护卫、仆人超过800余人,其中各家的家主及重要成员被下牢狱者300多口。
五城兵马司被镇杀1100余人……
这么大的事情,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些朝廷大员不仅知道,而且知道的极为详细。
吏部左侍郎田维嘉又看向礼部左侍郎薛国观,“薛大人,你倒是说话啊,当初是你出主意,让晋商他们出手的。”
“如今事情闹到今天这地步,咱们要怎么做?要不要保他们?”
“这……我也没有想到陛下会如此过激啊!”薛国观眼中血丝已经快布满了,他昨夜更是连眼睛都没有合一下。
让晋商配合,是他的主意,而且他和范永斗等人牵扯也比较深。
事情一出,他整个人也懵了,此刻心乱如麻,拿不定主意。
刑部尚书郑三俊眉头拧成了一个巨大的“川”字,摇头道:“保他们?怎么保?陛下这几番行事,你们还看不出来吗?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会出手吗?”
作为刑部尚书,他对皇帝这几次行动有着超越其他人的敏感。
无论是东厂督主王之心、流放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还是后来的掌掴文渊阁大学士张至发,每走一步,皇帝拿出来的证据,都让朝臣挑不出来半个不字。
有理有据,且无懈可击。
“郑尚书的意思是……不保?”礼部左侍郎薛国观目光闪烁。
“不是不保,而是不可硬保。”郑三俊低声说道:“还是看陛下手中掌握了他们多少罪证,若罪责小,还可以保一下,但若罪责深,不如明哲保身。”
“可这些年,朝廷上下与晋商有关系的可不止你我几人,万一他们到时候胡乱攀咬,可如何是好?”
“他们不敢,除非他们想抄家灭族,这只是在京城,他们在山西可还有族人……除非他们不想留下火种。”
“再者说,哪怕他们乱攀咬,以他们低贱的商贾身份,指认朝廷大员,除非有实证,否则无法作为证据被采用。”刑部尚书郑三俊目光微寒的说道。
此时,钟声响起,宫门缓缓开启。
众人缄口,百官依次进入,过金水桥在广场再次整队,准备上朝。
“噗通!”
有人摔跤了,众人不由侧目。
往日,官员中若有咳嗽、吐痰或步履不稳重的都会被负责纠察的御史记录下来,上报上去听候处理。
“谁啊,这是?”
薛国观却是目光微缩,因为他认出来,摔倒的不是别人,正是今日负责记录的御史。
这位御史,自己在范永斗的府上见过多次,与范永斗私交甚密,范永斗曾送给他三个小妾,昨夜范永斗娶小妾,听说这位也去了。
如今能站在这里,应该是在宵禁之前回去了,这才逃过一劫。
此刻这位御史头也磕破了,血顺着额头往下流淌,却连捂都不捂,浑然失了神志一样爬起来,却不知道该怎么做,还是有其他御史将他给替下来,才结束了这一闹剧。
今日身为御史,却在上朝时如此失仪,杖责是必不可少了,甚至他这御史之位是保不住了。
“上朝!”
鸿胪寺官员“唱”入班,文武大臣则分两班,齐头并进步入左、右掖门,行一跪三叩头礼,早朝正式开始。
……
天色将亮,
孙应元带着勇卫营的将士们才回到营帐,然而他们所有人的眼神之中一点也看不到疲惫,反而一个个兴高采烈,因为都捞到了功劳。
特别是孙应元,他这心里可算是舒了一口气,功劳怎么说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自己向陛下表忠心了,下一次陛下再有任务,就不至于只记得起黄得功那莽汉,也会记起自己。
只要让自己出征,就会有立功的机会。
一次无法晋升总兵,两次呢?三次呢?
如此,总兵衔还不是手到擒来,然而他们刚到勇卫营门口,猛地发现营门口有一个黑塔站在那里。
黄得功。
此刻的黄得功脸色极其的难看,陛下调遣勇卫营,明明找的是自己,凭什么你孙应元去了?
昨天王承恩过来的时候,他正好带着下面三千将士出营房武装越野去了,左右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派人骑马很快就能追上。
可孙应元这狗东西,竟然说自己回不来,结果就这孙应元给抢了功劳。
而且是在皇城之内,配合锦衣卫行动,这么大的行动,如此的露脸,竟然就这么错过了。
这让他如何心里能咽的下这口气,“孙应元,咱们演武场见。”
“演武场就演武场,还怕你不成?”
孙应元眉头一挑,咧嘴笑道:“时也命也,上次你练兵被陛下看上,然后带着人镇压京营哗变,这次你因为练兵,出了兵营,没有赶上这功劳,还懒得上我了?”
“我还就不惯你这毛病了。”
“来!”
勇卫营之内尚武之风尽显,从将军到下面的兵勇,有什么矛盾上演武场打一顿,赤手空拳。
谁输了谁闭嘴。
没有什么是打一顿不能解决问题的,打完之后两人一笑泯恩仇。
营房之内一听说两个主将要在演武场打一架,顿时全都兴奋起来了。
奔走呼号,很快就将演武场给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哦,是嘛?去看看。”曹化淳听说之后也赶了过来,让人搬着板凳过来,笑着看台上两人撞在一起。
黄得功个子高大、气力惊人,勇猛异常,所以招式大开大合。
而孙应元却是中等身材,但膂力惊人,武艺高强,灵活如猿猴,以己之长攻击对方之短。
一时间两人打的不分高下,虎虎生威。
……
朱常淦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御座之上,下面的官员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指责锦衣卫擅自调兵杀人,目无国法。
“陛下,太祖皇帝对优待士绅,晋商开中,为大明边关运送粮草,乃大明之功臣,何故杀伐?”
“陛下如此残暴,岂不是令天下人心惶惶乎?如此商贾不敢互市,百姓无法购买……”
大殿之上,有一个三朝老臣痛哭流涕,“昔日陛下忠厚仁恕、宽以待民,怎么今日竟变得如此薄情寡义……”
朝廷之上,这些文官有的站出来激愤怒昂然的直谏,有的如那个老臣一样打感情牌,试图让皇帝“迷途知返”,也有人用圣人之道,祖宗之法来劝谏。
但朱常淦却是老神在在的看着他们演戏。
压根不怕诸臣念经,甚至他都不在意有人急眼了,来一次死谏,说实话,他甚至还有点想见识一下到底死谏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朱常淦扭头低声问王承恩,“查抄的数额和证据呢?李若琏交上来没?”
有几个官员实在有些跳脱,他看的不顺眼,想看看受贿的名单里面有没有他们……
“回皇爷,查抄的数额和品类实在太多,直到现在,锦衣卫和东厂那边都还没有盘算清楚,恐怕……还需要一会儿。”
“哦?”朱常淦目光猛地大亮,“不着急……不着急,朕等得起。”
上次查抄王之心、骆养性不过一个时辰,如今查抄晋商竟然过了一夜还没有查清楚,岂不是说明……这次收获之丰硕,远超过自己想象。
日头缓缓升高,有万道金光照进太和殿,朝廷之上众陈还在慷慨激昂的发表自己的演说,有小黄门快步如风地朝着大殿而来。
朱常淦目光一凝,不由将身子坐直,“王承恩,念!”
王承恩接过来,大声读道:“锦衣卫指挥使李若琏奏报:范永斗为首的晋商集团,卖国通敌,窃卖军器,泄露军情,证据凿凿,其中牵涉官员之广骇人听闻……”
下面刚刚还在为晋商辩护激情昂然的众臣,表情猛地僵在了脸上。
随即变为惊骇!
卖国通敌,窃卖军器,泄露军情……其他罪名都可以洗,此等罪名,他们这是直接洗到了刀子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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