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格眼珠子瞪的老大,猛地将信使给提了起来,“这……这怎么可能?”
“是不是看错了?”
穿信使低着头,“奴才就是脑袋掉了也不敢看错。”
不仅豪格难以置信,围着一圈的其他八旗勋贵们也是一个个呆立在原地,无法相信这个结果。
第一次入关,两万骑兵。
第二次入关,三万骑兵。
第三次入关,五万骑兵。
前面三次,都达到了清军的战略目的不说,还劫掠了大量的物资和人口。
与明军的野战,更是直接碾压。
这次入关相比以往,人数最多,足足有八万,而且尽是满蒙精兵,如此大的兵力,竟然输了?
一战损失了一万多骑兵,如此惨烈?
皇太极此时却是定定的站在那里,脑子“嗡”的一声,如被雷击中一般,呆立在那里,远处和近处的声音全都听不见了。
“大败?怎么可能大败?”
“皇阿玛,你的鼻子又流血了。”豪格连忙掏出来自己的手帕给皇太极擦,可流的实在是太厉害了,任凭他怎么捂,却也捂不住。
皇太极仰起头,手指着传信兵,“给我,快给我!”
他要看原件,
看岳託奏报上来的奏帖。
和硕肃亲王豪格此时已经从信使手中接过奏帖,递给皇太极。
这里面有两份,一个是岳託写过来的,另一个贝勒杜度呈上来的请罪帖。
皇太极先是快速的看完了岳託的奏帖,然后又打开另一封。
相比而言,贝勒杜度写的更加的详细,将自己如何带着两万五千人追击明军,然后在山坳之内遭遇明军的炮击、火铳、以及最后骑兵追杀的情况,详细的说了一遍。
在帖子中,着重说了大明的火炮之先进,火铳之厉害,对于清军的意义……他讲了带领着八旗子弟,骁勇善战,悍不畏死,与明军激战,但却未能抢回来那些火炮。
不仅如此,岳託的弟弟玛瞻也在此次大战中战死。
皇太极看着这奏帖,浑身颤抖,“火炮?明朝什么时候有了这种火炮?”
豪格此时接过来皇太极手中的奏帖,看了之后,同样的震惊,“明朝,竟然出了这等东西,我们在京城的人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回来?”
满清在大明朝养了无数的叛徒,特别是京城之内,许多甚至已经成了大明朝的高官。
所以大明朝的任何风吹草动,皇帝未必知道,但皇太极却是肯定知道。
可现在……大明朝造出了这等国之重器,竟然没有任何的情报传回来。
“大明皇帝将那些人全给杀了?”豪格脸上的肌肉跳动,“不可能啊……就算是大明皇帝想杀,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杀完的。”
皇太极摇晃了几下,好在豪格扶住了他,才没有摔倒。
一旁的奴才搬过来凳子,豪格扶着他坐下。
皇太极缓了一会儿,瞳孔再次聚焦,“不能乱,传令给多尔衮和岳託,让他们暂时不要分兵。”
“嗻!”
等传信兵离开,皇太极看着远处的锦州城,陷入沉思,“若大明朝有这样的利器,为何没有装配关宁前线?”
“还是说岳託、杜度他们在撒谎?”
别说豪格,就是他也对贝勒杜度的奏帖有些怀疑,清军也有大炮,但如杜度所说的那种火炮,他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可败了就是败了,如果无法弄清楚失败的原因才是最可怕的。
这些年,清军对于大明的战略太顺了,从萨尔浒之战后,清军对大明的野战从未失败过,这也使得皇太极对于入关越加的肆无忌惮。
这次通州大败,毫无疑问给皇太极敲响了警钟。
……
而此刻的京城,却是气氛极其的诡异。
通州大捷,对于皇帝,对于大明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胜利。
但对于文官、勋贵们来说,却是一次惨痛的打击。
这意味着他们引经据典,以祖宗礼法来框柱皇帝、掣肘皇帝的战略彻底失效了。
不仅如此,随着通州大捷,可以想象武将的势力必然抬头,这对于大明朝以文御武的既得利益者来说,又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武将抬头必然重新掌握权利和话语权。
而对于勋贵们来说,也是越想越不对,兵权不在自己手里,功劳不是自己的,但军队却打了胜仗,这就意味着他们在军营里面的权利和利益下降,同样是他们所不能忍受的。
而点燃他们更大焦虑的却是接下来的一件事。
……
“黄尚书,这么召集叫我们来,所为何事啊?”
吏部左侍郎田维嘉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黄氏俊脸色苍白,却一脸急切的样子,不由问道。
“是啊,您现在的身体,应该好好养病才是。?”礼部左侍郎薛国观也忍不住问道。
黄氏俊是礼部尚书,
礼部下辖礼部司、祠部、膳部、主客四司,就是掌管祭祀的部门。
这一次通州大捷,皇帝直接要祭天,这本无可厚非。
可现在礼部将祭祀的名单给报上去,却没了音信。
于是黄氏俊将所有人都召集了过来,眼见众人到齐,在他儿子的搀扶下,咳嗽着坐了起来,“祭祀之道,自生民以来,则有之矣。”
“以往皇帝祭天,必然会在奉天殿集合百官受誓戒传制,可现在却没有我等的名单,这是何道理啊?”
大明朝,从洪武皇帝朱元璋开始对于祭天尤为重视,将分祭祀天地改为天地合祀。
后来,几乎每一朝都将祭祀作为大事,特别是冬至日祭祀,列为朝廷三大节之一。
“您的意思是?”田维嘉试探地问道。
黄氏俊继续说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戎为国家唯二的大事,这个很好解释,就是军事,战争的胜败直接关乎国家的存亡,同样在于威慑不法,伸张正义,安靖国家,所以兵不可弃。”
“祀,字面意思自然是祭祀,但这个其实不是重点。”
“可它为何能成为唯二大事之一?为何会关乎国家存亡?因为它藏着朝廷的根本秘密。”
“祭祀本身不重要,但能参加祭祀才重要,这是身份认同,这是我们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的认同。”
“咳咳咳……”黄氏俊突然使劲的咳嗽,似乎要将肺给咳出来一样,他一把推开正在给他抚后背的儿子,“而这正是我要说的。”
“祭祀这个活动本身,对于大明朝而言,谁跟皇帝共同祭祀,谁就是“自己人”,这一点很重要。”
“有了这个身份,我们和陛下就是一体的,无论我等文官和陛下产生什么样的矛盾,那都只是内部事情。”
“既然是内部事情,无论这个矛盾有多大,犯了错,无法是个别人的罢官、流放。”
“无非是后进的官员晋升上去,继续与皇帝共治天下,为苍生百姓谋福罢了。”
“可若没有这一层身份认同,那么……”
在场所有人都是人精,怎么可能不明白黄氏俊的意思?
瞬时间脸色全都变了。
其实他们中不少人对于皇帝的这次祭祀已经充满担忧,但碍于黄氏俊病重,所以没有过来打扰。
可如今被黄氏俊猛地说出来,更让他们头皮发麻。
不是“自己人”?
那就意味着可能出现“种族灭绝”的情况,他们所谓的‘争官竞进’一切就都变成了笑话。
文官的坐师制度,他们文官之间的互帮互助,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全都成了无根浮萍。
“黄尚书,依你看,我们该怎么办?”
“是啊,我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啊……”
“这正是我叫你们来的目的。”黄氏俊挣扎着站起来,“如今陛下戎事已成,这祭祀之事,我们不争也得争。”
……
乾清宫内,
崇祯已经从坤宁宫回来了,此刻正看着礼部递上来的名单。
他问王承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问伱,这“王”字怎么解?难道普天之下就只有我大明吗?”
“回皇爷,这里的“王”字,指的是“王化”之意。”
崇祯点头,“是啊,‘王化’,朕代天巡视,让所有的子民都做文明人,而不是野蛮人,所以要祭祀,要驱逐野蛮人。”
“北边的鞑子是野蛮人,可朕的朝堂上何尝没有野蛮人?”
王承恩吞咽了一口唾沫,看着崇祯熠熠生辉的目光,不敢回话。
崇祯深吸一口气,“皇叔啊皇叔,没想到你竟然给了朕这么大的惊喜?”
他之所以从软玉被窝之中跑出来,是因为朱常淦和他通了个话。
大后天的祭祀之事,就不参加了,朱常淦对于祭祀一窍不通,所以想到那一天歇一天,让崇祯自己去祭祀。
除此之外,后续所有的类似祭祀、礼制的事情,崇祯自己参加就可以。
崇祯满口就答应了下来。
对于朱常淦来说无关紧要的事情,但在他看来,却是皇家大事。
多日不曾理政,竟然还有些生疏,但这一套流程却是耳熟能详,白天的时候,大臣已经到天坛牺牲所看牲,所以他亲自去看了一下。
他连夜去了太常寺一趟,以及检查了皇祖配帝侑神,可在对祭祀的百官名单的时候,崇祯却泛起了心思。
文官?
为何全都是文官、勋贵?
通州大捷是谁打的?是他们文官打的吗?是他们勋贵打的吗?
所以,礼部上的这道奏疏,直接让王承恩留中不发了。
崇祯要等……等打打胜仗的人回来,将他们的名字给添上去,毕竟他们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六十里,
时间足够!
……
“前方何人?”
“吾乃宣大总督卢象升。”
“总督!”一个参将直接下马行礼。
“快,起来”
卢象升回去的队伍终于与自己的队伍接上头了,“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回来了?”
那名参将走到车旁,打开看到其中的银锭,以及后面一袋袋的大米,不由惊的目瞪口呆喉结滚动。
胸膛起伏,呼吸急促。
“这是……”
“陛下直接拨给我们的,没有经过户部和兵部,足饷!”
足饷?
大明朝晚期,粮饷从户部出来就只有八分,出京六分,到营……可怕只有三分了。
别问,问就是大明朝的规矩。
可现在皇帝竟然直接拨给了他们足额的饷银和屋子,这是什么?
这是圣眷!
如何不让这些苦哈哈的明军不呼吸急促,不浑身热学沸腾?
足饷!
他们这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别说这辈子,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敢想,他们养不活自己,更别说养活家里。
他们每天谈论的就是如何能从这狗日的地方逃出去。
“弟兄们,出把力,这样我们能快速回营。”卢象升看着众人的发绿的眼睛,“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勇卫营、京营、白杆兵大胜,击杀鞑子一万六千人。”
“杀敌一人,升一级赏二十两,或赏银五十两。陛下已经给他们兑现了。”
“回来之前,陛下给了我尚方剑,不用请示陛下,可立即兑换!”卢象升将怀中的尚方剑高高举起。
“咕嘟!”
“咕嘟……”
卢象升都可以听到众人咽唾沫的声音。
明军战力弱?
无非是钱粮没有到位罢了,于谦当初主持京师保卫战的时候,面临的问题有两个。
其一,兵力不足,需要从外地调动军队,而且能调动的都是二线部队,战斗力很成问题。
其二,无粮,通州运河附近有大量南方运来的粮食,如果不能运输到北京城里面,丢在外面就有可能会被蒙古劫持走。
于谦的解决办法,让所有入境的部队,都从通州粮食基地绕道,携带粮食入京,同时预支半年的工资,用自己携带的粮食抵扣发放。
于是,士气旺盛,作战勇猛,仗打赢了。
卢象升看着众将士如狼一般的目光,目光如炬。
“如今钱粮皆已经到位了,我倒是想看看,你们有多少能耐,又可以从我这里拿走多少银子?”
“总督,鞑子会从我们这里过吗?”
“会,短则数日,长则十几日,鞑子定然会再次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