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浙江士绅哭庙的落幕,紧随其后的便是百姓们对贪官污吏、士绅的揭发、举报。
免除三年的赋税便已经足以令百姓疯狂。
何况还有奖励:若对方家产十万两,便可以得百两银子,若对方百万两,则可以得千两白银。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即便是能得百两银子,足以支撑一个家庭十年开支。
套用资本论里面的一句话:当利润达到10%的时候,他们将蠢蠢欲动;当利润达到50%的时候,他们将铤而走险;当利润达到100%的时候,他们敢于践踏人间的一切法律;当利润达到300%的时候,他们敢于冒着绞刑的危险。
江南百姓,本来已经极其凄苦,生活艰难。
如今只要提供可靠的证据,就可以获得无本万利,谋一个极好的前程,谁不愿意?
一时之间,整个湖广、南直隶、浙江等地,百姓揭发、检举者甚众。
虽然其中只有很少部分是真凭实据,但当这些士绅被逮捕入狱,揭发人获得赏银瞬间,越发激发了无数人的热情。
他们每日就在这些官员、士绅的门外,搜集这些人违法乱纪的证据。
打杀这些百姓?
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有豪绅让府内的狗腿子将人打死,但很快就被锦衣卫和东厂的人五花大绑的带走。
当街杀人,乃死罪。
不用等到秋后,主家及打人的翌日午时便被砍了头。
死了的那家人还被赔偿了一百五十两银子。
此事一出,换来的是更多百姓激奋。
这些百姓正愁找不到这些人的证据,若是能以自己的一命,换百两银子,全家数口人十年的吃喝不愁。
在这乱世,他们还真的豁得出去。
杀,杀不得。赶,又赶不走。
各地方的官员,士绅也龟缩府宅之中,不敢外出。
而与这些官员、士绅相反,各省的廉政司则变的越加的强硬,有锦衣卫、东厂在身后撑腰,他们开始清查之前的税赋、整顿吏治。
没有被裹挟的百姓,这些官员、士绅就成了纸老虎,别说是想阻拦锦衣卫、东厂,就是天天在外面看着他们的百姓,就足够让他们头疼。
而随着廉政司的清查,一张张催缴赋税的单据,被派送到了各士绅的府上。
以往只交一半便可以糊弄过去,但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却是过往十年,甚至数十年的份额。
“爹,怎么办?交还是不交?”
夜风吹过,江南各地也开始凉了下来,可比秋风更凉的是锦衣卫、东厂明晃晃的刀,一个士绅老者,看着摇曳的橘灯,“你问我,我又问谁去?”
“咱们要不然联合那几家流寇,将这廉政司给冲了,让他们清查不成,不就行了?”
老头摇了摇头,“真要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就好咯。”
“难道这里面还有其他的说法?”
“陛下已经派大军南下,五大营,十万兵马,其中更有火器营,那些流寇能打的过吗?”老头痛心疾首,“最要命的是,现在各流寇一个个打的均田分粮的路子,咱们资助他们,不是自掘坟墓吗?”
“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等着被廉政司给霍霍吧?”
“再等等!那些官老爷们比咱们更急。”
……
与此同时,
京师之地,令满朝文武都不解的是皇帝再次欢迎一波士子入京。
这次的声势比之前还要大,不仅同意安排了他们的食宿,而且还让锦衣卫统筹安排他们的行程。
“为了大明而奋斗终生!”
“一切为了大明长治久安!”
“为了陛下……”
“为了大明永昌!”
随着前两次的学员培训,锦衣卫、国子监已经有了经验,可以说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闭环。
这些从各地来的士子,从进入国子监之日就有着极强的愤青意识,对大明朝的吏治有着极大的不满。
但锦衣卫和国子监却是对他们放任不管,甚至有目的地加以引导,让他们这些本就不得志的读书人保持怒火。
这也使得这些士子,变的越加的“彪悍”起来,作风也比之前两届硬派许多。
再加上锦衣卫、廉政司让他们公审了几次贪官污吏之后,他们的胆子彻底大了起来。
其中几个更是入了朱常淦的眼睛,被召入宫中。
朱常淦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跪在地上,身材不算高挑,但目光炯炯有神的人,“伍举人,你来自哪里啊?”
“回陛下,臣来浙江淳安。”
伍雨阳第一次见海里,十分的拘谨,以他的功名,按理说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皇帝的,但如今却是被皇帝单召见,如何能不兴奋。
“浙江……”朱常淦沉吟了一会儿,“朕欲提拔伱为浙江廉政厅任职,不知你意下如何?”
“回陛下,臣自然是愿意的。”
伍雨阳不远千里过来,为的就是求官,也明白这时候不能再谦虚,纳头就拜。
“好,朕就擢你为浙江廉政厅主事,享六品待遇。”
“臣谢主隆恩!”
正六品,不是京官,但在地方之上,也是说一不二了,况且还是廉政厅,就是知府见到他,都要低头。
“起来吧,朕希望你回去之后,可以联系更多的士子,将浙江廉政厅给风风火火的办起来,你们也向人家湖广学习一下吗?”朱常淦将手中的《大明时报》交到伍雨阳的手上。
“朕看好你,尽管放手去干,有朕在后面给你当靠山。”
“是,陛下!”伍雨阳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大明时报》,头版头版就是一篇《各地廉政厅应向湖广学习……》
看着伍雨阳慢慢离开,王承恩忍不住问道:“陛下,他的文章写的垫底,而且没有家底,没有势力,擢升他入廉政厅,是不是……”
“你不懂,这种人虽然文章写的不怎么样,但他鼓动人心的能力却远在写文章之上。”朱常淦摆手,“等将来你就知道了。”
有时候写出来的,未必有嘴里讲出来的更具有力量。
比如后世某个落榜的美术生,朱常淦正是在伍雨阳的身上看到了一丝影子,所以才将他擢升上来,当然这只是信手下的一步棋,没有期望他发挥出来多大的作用。
“大明已经开始朝着一个有意思的方向发展了!”
如朱常淦设想,大明的车轮已经不再朝着那个既定的方向,而是朝着一个不一样的方向转动。
……
湖广省的情况与浙江截然不同,他们从京师学来了精髓,武昌府的数十米宽的街道上,每到时间就摩肩接踵,各种声音喧嚣成一片。
一连近半个月,这俨然已经成了武昌府的传统项目。
但今日却是与其他任何时候都不同,因为这些士子,竟然逮住了一条“大鱼”。
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总理南京(南直隶)涧南、山(西)、陕(西)、(四)川、湖(广诸省)招降军务。
熊文灿!
而揭发者不是别人,正是被张献忠的义子,孙可望。
熊文灿收受赃款贿银,其中珍珠六颗,美玉、玛瑙、珊瑚……以及各类的宝物,总数约四十万两。
此事一经披露,就被湖广的士子给堵在了行辕之内,原本朝廷是让总兵左良玉麾下的六千骑兵调拨于他。
但在左良玉的阻挠下,熊文灿最终并没有得到这些兵马,他原本随行的广东籍士兵也被遣返回去,以至于被士子直接给冲了进去。
将熊文灿给“抓拿归案”!
而廉政司也真的从他的府邸搜出来大量的金银财物,立即向廉政司以及皇帝上疏。
朱常淦知道他贪、没有多大能力,但他至少在招降刘国能和张献忠的事情上是立了功的,并没有想着立即将他给清算,至少也要等几年,这样皇帝不落一个击杀功臣的罪名。
可你贪也收敛一点,关键还被廉政司、那些士子给抓住,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廉政司是大势,不可能因为他而中断,所以朱常淦批复了一句:“按律处置。”
廉政司收到皇帝的意见,立时明白意思。
许赐复批注了一句:“押送京师受审!”
熊文灿这等朝廷重臣,自然不可能在地方上受审。
逮住了这么大的“贪官”,整个湖广省都为之沸腾了。
他们赶着马车从熊文灿行宫所在的安庆,一路北上,沿途百姓无不比肩接踵,人头攒动,一眼看不到头。
百姓们被贪官污吏欺压的太久,全都想看看“大老虎”是什么样子。
想亲手扔点泥巴,烂菜叶子……
人群之中,不少人想上去动手,却被锦衣卫的刀兵给挡了回来。
朱常淦允许他们游行,但却不允许他们动用私刑,因为他明白,什么东西都不能太过,一旦过了,就是矫枉过正,就会形成骚乱的根源。
可即便如此,湖广的这股风潮还是快速的风靡南方各省。
各地的士子想加入廉政厅需要积分,而这积分正是要查办几个贪官污吏才行。
一些士子为了积分,直接和家里划清了界限,检举自己家族的官员贪腐,受贿等情节,同样为了不让自己受到牵连。
一时之间,
湖广各地,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这样的一幕。
官员、士绅,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敢相信。
有时候儿子出去,老子在后面跟着。
反之,老子出去,儿子在后面跟着。
生怕对方将自己给揭发、捅出去。
至于税银?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哪里还敢不交税银,但凡敢说个“不”字,不用朝廷出手,这些士子就敢围攻这些地主、士绅。
以至于短短的十天时间,湖广竟然收缴上来数百万两银子。
……
崇祯晚上回来乾清宫,“王承恩,今夜摆驾坤宁宫!”
这几日,他带着人在襄阳府、德安府,攻城略地,好不快活。
人逢喜事精神爽,人精气神足,神态也与之前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身形健硕,腰也不酸了,腿也有劲儿了,对那事儿不自觉的就多了几分希冀。
刚起身,崇祯想到了什么,“王承恩,明日你让皇后别再织布了,让她们做几身衣服。”
“还有朕的龙袍,也换几身,毕竟是一国之君。”
“钱不是省就能省出来的,还是要开源!”
“还有这些个牛角灯,都已经黑了,该换就换。”
“皇爷,都换?”王承恩看着崇祯,一副太阳打西面出来的神情。
崇祯登临大位十多年了,突然如此阔绰,换做是谁,一下子都反应不过来,“皇爷,要不然您还是再想想,明日再做决断?”
王承恩跪在地上,如今的他始终秉承一点,那就是别让皇爷在晚上做决断。
晚上的皇爷是犯病期。
“何必等到明日?”崇祯满脸红润,目光灼灼,“朕有钱,朕有的是钱!”
这些日子,他手里已经积累了二十多万两白银,他相信只要再这样下去,他就可以累积更多,到那时候,剿匪也好,辽东也好,自己便可以为大明出一份力了。
这种力所能及,而且能看得见、摸得着的感觉,让他真的很贪恋。
“皇爷,内臣知道您有钱,但湖广那三百万两银子,入的是国库,不是您的内帑。”
“嗯?”崇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多少?”
“回皇爷,湖广那三百二十万了两啊~”王承恩恭恭敬敬的回道:“您忘了,湖广官员、士绅,补税三百二十万两白银……”
王承恩连忙将今日湖广一省补缴税款的事情给崇祯讲了一边。
崇祯愣愣地呆立在原地,“那岂不是……”
在年初的时候,崇祯为了围剿起义军,最终接受了杨嗣昌的建议,那就是加派两百八十万两白银的“剿饷”。
但加派是加派下去了,但各地却是一直没有收上来,如今这些士子一闹,湖广一省就收上来三百二十万两……这让崇祯的老脸涨的紫如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