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武昌府绕了两次路,从终于回到河南的李双喜,再次见到闯王。
“怎么样,可见到信王了?”
“信王没有见到,但他属下的韩将军见了我们。”
“那你将闯王的亲笔信给对方,也没有见到对方?”牛金星拧着眉头问道,“此人也太过托大了,竟然连面都不露面一下。”
李自成叹了一口气,“其实换做我,也可以理解,如今人家作用十数万的兵马,我都没有露面,人家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岂能因为今天这个反王的下属到了,明天那个反王的人到了,人家就抛开自己的事情,一个个都见?”
“可闯王的旗号……”牛金星还想说什么,却被李自成制止,“你李叔呢?”
“李叔说想留下来,再看看,再学学。”李双喜兴奋地说道:“您是不知道,武昌府的百姓对信王的敬仰之情……”
他将自己沿途见到的所有事情都讲了出来,听的在场众人皆惊叹。
“如此能人,我只在当初舅父,高闯王的身上看到过。”李自成手指不住的摩挲,显然内心不平静。
高闯王,就是第一代闯王高迎祥。
善于骑射,臂力过人,从率众起事起,自称闯王。
后来率部渡过黄河,转战河南、湖北、陕西、四川等地,参加荥阳大会,成为十三家七十二营民变队伍之首。
带领李自成、张献忠十数万人东征,经枣阳、当阳进入湖广,破夔州,攻广元,逼四川,其后攻破凤阳,毁掉明帝祖陵。
可终究还是被明廷所擒杀,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成了李闯王。
李自成神情一震说道:“也不尽然是坏事,张献忠死后,原来的荥阳十三家,现在还在战斗的不足一半。
我们起义事业将彻底陷入低谷,如今猛地出现了一个信王,一下子就盘活了这盘棋。”
荥阳十三家,高迎祥(死亡)、张献忠(死亡)、罗汝才(投降)。
马守应、贺一龙、贺锦、许可变被打败,如今不知所踪。
惠登相(死亡),李万庆还活着,但声势比以往也小了许多。
混十万马进忠,于今年投降了左良玉,横天王王子顺,与马进忠合兵,也投降左良玉。
九条龙(已经死亡)、
顺天王(已经死亡,部队由改世王率领)。
短短两年,便已经死伤超过一半。
起义军的兵马也进入了最艰难的时刻,想不到此刻竟然出现了如此人物,这让李自成本来已经有些心灰意冷的心境,陡然之间又有了极大的动力。
李自成看向牛金星,“我同意你的观点,说什么一山不容二虎,那是在明廷被打崩的境地下,但如今明廷势大,如握着火铳的猎人,如果山上有两头虎,需要的是联合起来,先将打虎人给打杀了才是。”
“活了,一切都活过来了。”
“刘宗敏,随我去一趟武昌府。”
李自成的希冀,
“闯王,如此单刀匹马地过去,是不是太过冒险了?”
“做什么不冒险,上次去找张献忠晚了那么半天的功夫,人已经没了,如今有如此机会,我们再畏畏缩缩,形势不等人……”李自成不可不说是很有魄力,“我欲效仿高闯王,再造一次荥阳大会,推举信王为首,共商对敌大计。”
他可不是什么好心,说白了,就是将信王的旗帜给彻底竖起来,树大好乘凉。
有了“信王”在前面撑着,牵引住官军,他们便有机会闷头发展。
当初高迎祥是怎么死的,就看这个信王上不上套了。
而牛金星的一句话却是让所有人怔了一下。
“闯王,李岩对此人推崇备至,此去岂不是如肉包子打狗,不回来怎么办?”
曾中举人,说明此人还是有些文化的。他虽然中了举人,却因为犯事被革去功名,这是奇耻大辱,由此对明朝心怀恨意,由李岩举荐,投到李自成账下。
他入大营时间虽短,牛金星却在李自成手下混得不错,军中读书人很少,牛金星这样正经中过科举的更少,加上他颇会察言观色,溜须拍马,也有一些见解,因此颇受重视。
“不可能,李岩是什么人,闯王能不知道?”宋献策站出来说道:“不过是晚了几天,竟然就被伱如此诋毁。”
“不要忘了,当初是李岩的举荐,你才进了闯王的大营。”
什么东西,当初要不然李岩引荐,能有你现在的地位?
宋献策对牛金星之流,嗤之以鼻,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他竟然是如此之人?
“你不要忘了,当初是谁举荐你进入闯王大营的。”牛金星的一句话怼的宋献策说不出话来,因为正是牛金星举荐他进了闯王旗下。
闯王伸了伸手,“好了,都少说两句,现在要紧的写信给其他反王,让他们一起起事,如此成功率才能更大。”
宋献策看着闯王李自成,突然觉得李岩或许是对的,李自成如此重视一个言观色,溜须拍马的人。
信任嫉贤妒能之辈,如何能成就大事?
又岂是自己该辅佐的明主?!
……
红娘子在拆开闯王李自成的信笺之时,有些唏嘘,想当初自己差点就加入闯王的队伍,后来四望山一战之后,下定决心来东南,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推信王为首吗?”
红娘子沉吟了片刻之后,让桂宁研墨,写了回信。
“大当家,您愿意推信王为首啊?”桂宁忍不住问道。
红娘子笑了笑,“有人打伞为何不愿?”
“可……现在承认了他为诸王之首,以后他真的势大的话,双方兵戎相见,他就占了大义。”
“他先撑到那时候再说。”
如今的局势诡谲多变,明廷的五大营还没有出手,农民军便已经被打成了这个样子,若是大明的火炮、火铳过来,他能承受的住吗?
正好也趁此机会,看看这‘信王’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总有一种感觉,这人她认识。
……
不仅是红娘子,随着李自成的信笺发出,几个省的反王,数十个农民起义军势力全都做出了回应。
纷纷同意共推“信王”为反王之首。
如今局势低潮,形势艰难,有人执旗,他们自然愿意。
……
可事情落到崇祯这边却是另外一方情况,“啊?我要成诸多反王之首了?”
想当初他答应朱常淦领导一支队伍,只是想试验一下,在农民军之中安插一支朝廷的队伍,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一做,竟然就成了行业的翘楚。
这状况来的有些令他难以相信。
“怎么办,要不要扛这面旗?”
“怎么扛?”
他连忙找来了襄王、老韩、老瞎子商议,这些人都是知道自己底细的。
“要我说,自然是要扛这面大旗。”老瞎子首先站出来说道:“对于别的反王来说,或许会推脱,但您是皇室宗藩,身上有陛下的旨意,若能整合所有的反王,此乃大功一件。”
老瞎子笃定祖师爷不会骗人,眼前这位定然会是九五之尊,所以他是真心实意辅佐。
襄王嘴巴张了几次,眼中的担忧更甚,“儿啊,玩这么大,会不会惹火上身?”
别人不怕,他怕啊,他就这一个出息的儿子,万一出点差错,他哭都来不及。
另一方面,朱翊铭不想让儿子展现太大的能力,本来就是藩王,你再立下大功,陛下怎么赏你?
老韩看向襄王的眼神却是大有深意。
“我也支持世子扛这面大旗,如今回革左五营已经投靠,若是再吸引其他几支农民军,一切就尽归殿下掌控。”
襄王你不懂,你儿子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人,若是能立下如此大功,将来登临大位的机会,就会多几分。
所以老韩也是能有多大劲就使多大劲儿,将来万一事成,自己就是从龙之功。
崇祯踌躇了片刻之后,也终于下定决心,“既然如此,我就扛下这面大旗。”
就在他准备磨墨回信的时候,外面有人跑进来,“报,外面有个自称是红娘子军的三当家,再次求见信王。”
“不见!”崇祯摆手,扭头却顿了一下,“对了,这红娘子我之前是见过的,如果她也来的话,岂不是被气给拆穿了?”
老瞎子和老韩全都沉默了片刻,“这确实是个问题。”
“要不然,让陛下派人去打红娘子?”
“用官兵拖住她?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但……算了就这么办。”崇祯刚对红娘有那么一丝怜悯,但很快就一闪而逝。
……
而朝堂之上的朱常淦对于崇祯的印象也在不断的刷新。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治理国家不行,当反贼却是如此娴熟?”
看来有些事情,还是得假借他的手才能实行下去了。
什么事情?
自然是收税的事情,国家收不上税,解决不了财政问题,就会转而向农民施压,农民受不了赋税,要么造反,要么逃离土地,去做流民,无业游民到处乱窜,就成为土匪、海盗、地痞、流氓全冒出来,充满了不安定因素。
大明晚期,整个社会都充斥着戾气,动不动就打人,杀人,全民暴力。
正如明末刘宗初说,整个社会都处在一种扭曲之中,妇女在街面上打架斗殴屡见不鲜。
百姓们不相信官府权威,只相信谣言,他们相信流寇,反贼的话,唯独就是不信政府。
人人都处于高度紧张又互不信任之中。
比如武昌府,“信王”贴出来的告示就比朝廷贴出来的告示管用,所以朱常淦要收商业税,想来想去,不如从崇祯所在武昌府开始。
作为反贼,我不收百姓的农业税,只收官僚、乡绅的工商税。
不用理会朝廷之中的党争,文官和皇权之争,你东林党也好,楚党、浙党、宣党、昆党也罢,在我这里,你们与江浙士绅资本绑定没有任何意义。
你文官集团,管不得我反贼的头上,不交工商税,我就直接杀你们的头。
藏富于“民”?
老子打的就是你们这些哭着喊着的“民”。
打的就是你们这些江南工商贸易士绅资本集团和明廷内部的官僚资本集团。
……
“拯救大明的钥匙是工商税?而不是农业税?”
虽然崇祯对于朱常淦的国策有所质疑,但经历过这么多次验证之后,他还是坚决执行了。
数万兵马从武昌城门而入,冲入武昌城的矿产富商等大户府中。
大军浩荡,如滚滚浪涛,令官府和百姓无不震惊,纷纷信王这是要干什么?
很快,他们便知道了,信王要对商贾大户动手,因为他们剥削百姓钱粮,所获甚多,却不要交税。
百姓一年到头不过几升稻谷,却既要缴税,还要服徭役。
“迎信王,贺信王,信王来了不纳粮……”
百姓们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层起蝶涌。
崇祯看着自己的兵马,内心涌起无限的自信,如今的他豁然明白,什么是皇帝的资本,什么交做枪杆子出政权。
想要群臣听话,终究还是离不开手中有军队。
“矿产应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岂能成了尔等的私利?”
“杀!”
“杀杀杀~~”
百姓们的呼声震天,看着一颗颗人头落地,一种莫名的气氛在武昌府得到释放。
来自底层人的怒火,还有一部分来自官僚乡绅这些自命不凡的“傲气”被打压。
崇祯看着地上汇聚成坑的鲜血,眼皮跳动,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杀人,想要拯救大明,朕不得不杀人!”
想要拯救大明,就只能将这些腐肉给割掉。
作为皇帝,崇祯自然知道怎么做。
他先杀一批,以后每隔一段时间,再杀一批,这样整个收税就会形成高度自觉性。
如此才能打断文官集团与商业资本的联盟,将政商旋转门消灭在萌芽期,才能使大明少一分力气,多一分长治久安。
……
消息传回京都,朝廷之中那些本来还在抵抗皇帝税法改革的朝臣们全都懵了。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朝廷还没有如此收税,反贼却是先开了先河?!
之前曾说过,江浙的乡绅希望朝廷出兵,但他们这些当官的其实一直抗拒朝廷对江浙出兵的。
因为朝廷出兵,那就意味着各级官员极有可能被廉政司给清算,他们的家产都在江浙,必然要被割掉一大部分,甚至锒铛入狱。
可不出兵,反贼闹到如此地步,他们在老家的家产同样也保不住。
一大堆江浙的文官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你们倒是说话啊,现在如何是好?”东林党人文震孟有些气急质问众人道,东林党与江浙一代的矿产富商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如今被反贼全部收缴,如何能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