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城,崇祯接连看了几遍孙可望递交上来的抄家灭族的奏报,整个人呆住了。
“金子、银子、田产、金葫芦、银冬瓜、玉如意,还有数不清的古董文物,义军们进行了清点,但由于东西太多,足足清点了四天四夜……折合银两,一千捌百三十余万两。”
他的胸膛起伏,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襄王接过来查看,也不由气的叫骂:“大明朝就是被这群狗东西给霍霍成如今这样子的……”
明朝征税,天启皇帝之后,从江南五个省份征收的粮食是四百多万石粮食,折成200万两零一丢丢银子。
也就是说,查抄出来的银两就已经超过了江南五个省八年的收成。
要知道大明朝从建国以来,虽然领土广袤,但很多地方是不征税的,长城外围有奴尔干都司,西南还有乌思藏都司,这是大片领土的都司,都司的意思就是只驻扎军队,但是不派官,当然也不征税。
能收的地方,只有两京十三省,但这里面又有区别。
比如贵州是没有开发的,后来开发出来了,也一直没增加到税亩去,所以到最后也没收贵州省的税。
云南那地方一直乱,本来就少,也没怎么征税。
广西也很少,因为少数民族多,虽然也跟别的省份一样,但数额大大的减少。
所以最能征收的,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两京十省。征的多的,南直、浙江、湖广、河南、山东、四川;相对少一些的、江西、山西、广东、北直、陕西,更少的,福建,最少的广西。长城以外,只有辽东有征收,早期还有一点,到后明朝中后期就一点都没有了。
单单苏州织造一个府内便查抄出来两百多万两,相当于五個省一年的收成了,而据苏州织造供述,其背后竟然还有荣王的影子?
除了织造局,其中查抄最多的,便是盐枭和粮食、矿产大户。
这三样最重要的物资,盐、铁、粮。
“大明朝如此管制之下,他们竟然还能如此勾结,本以为盐的近场私有化,会解决百姓的生机,却不料全成了伤害大明重剑?”
“官官相护”、“官民相护”。
私盐、私矿这些成了大蛋糕,朝廷自愿让出部分份额照顾贫民的生计,全都进了士绅的口袋,在尝到甜头之后,逐渐成为贪心”的人。
所谓贪得无厌,必有回响,想要的更多,在宗藩、官、乡绅的相互蚕食下,朝廷就成了摆设,他们吃的走不动道,朝廷财政却是恶化到崩溃的边缘。
“杀!”
“该杀!”崇祯却是扭头盯着江南的地图,目光灼灼,“将江南士绅的部分土地,来安置大明宗藩?如此看来也不是不可行!”
崇祯这几日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的可行性。
明末的政治格局,用一句话总结,就是宗藩、文官和地方官员三股势力。
这三股势力是最舒服的,反而上面的皇帝是百姓却是千难万难。
皇帝和老百姓就在这磨盘的夹缝中,艰难度日。
大内朝堂被文官把持,出海、矿产,土地被宗藩、文官大户垄断,而地方官员将所有的民脂民膏全给吸食,又反哺给文官大户。
这三波势力中宗藩如脓疮,不断的溃烂,在此之前他曾想过解决,但一直没有解决的办法。
如今朱常淦提出来这种方法,一锤子买卖,他虽然心中不喜,但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一劳而永逸!
相当于一下子将大明宗藩这个包袱全给甩了出去,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就看他们的能力了。
而文官集团和地方官员彼此依赖,彼此勾结如水蛭,将大明朝所有的血不吸干不罢休。
朱常淦的这个方法,既解决了大明宗藩这个毒瘤,又解决了文官把持朝政,垄断所有的资源。
“那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崇祯咬了咬牙,“大明朝不能一直为他们兜底,从今以后,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以前的时候,大明朝替大明宗藩兜底,现在突然不管了,你没有想过,宗藩们若是不愿意呢?”襄王拧着眉头问道。
“以谋逆罪论处。”
襄王的脸瞬间铁青,气的骂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是大明宗藩?这才几天,就胳膊肘往外拐,调炮往里揍?”
“……”崇祯沉默了许久,“既然想再造大明,岂有不痛的道理?”
恰好此时,老韩从外面走了进来,“信王,今日发现有人借用韦庄的诗词贴在了武昌府总督府的门上。
崇祯接过来,只见上面写着:
“三秦流血已成川,塞上黄云战马闲。只有羸兵填渭水终无奇事出商山。田园已没红尘内,弟侄相逢白刃间,惆怅翠华犹未返,泪痕空滴剑文斑。”
“这是有人在骂我如黄巢?”
他眯了眯眼睛,作为大明皇帝,自然知晓这几句话出自韦庄,更知道他作诗是在讽刺黄巢的诗句。
崇祯深吸一口气,骂吧,罪名朕都担着。
“政治没有什么是非黑即白的!”
“呃……”襄王愣了一下,儿子突然对自己说了这么一句,让他有些懵,他转头看向老韩。
老韩也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不知道。
但只有崇祯自己知道,当初,他将魏忠贤赶到了凤阳守墓,并逐步铲除了其羽翼。
无限制地扶持东林党,你们说矿税、田亩、私盐被太监把持着,都被太监贪污了,如今你们文官全都把持了。
家国存亡之际,也到了你们该还回来的时候了。
……
杭州府,
石道深已然将杭州府所辖的钱塘、仁和两县以及城外所有的村镇给肃清,如今他所率领的兵马超过十五万若,义军声势浩大。
官军莫敢与之野战。
苏州城的官员、士绅们也已经听到了苏州城士绅死伤殆尽的消息,采取不出城作战,坚守城池的战法。
防守异常的凶猛,杭州城的外城几经易手。
石道深派出间谍,想策反城中的中、低级官员,但却被对方识破,派进去的所有兄弟全部被杀。
石道深也渐渐对杭州城内的这些人失去了劝降的心思。
九月二十五日。
石道深吸取之前的教训,采用集中优势兵力,猛攻一点,派五万余人攻城,杭州巡抚穆攸之在守城的时候,被火炮击中而战死。
外城守军的气势为之一滞,石道深抓住时机,此刻何万宜、吕进发等农民军将领也赶到,杭州城的守军只能退守内城。
吕进发向石道深提了一个计策,“城中的军民已经没有水和柴火,我们也已经围困了八天,他们定然恐慌,让我们几个兄弟顺着水路潜入城中,或许能动摇百姓。”
石道深知道此去必然九死一生,但还是答应了,因为五天的时间,很快就到。
一直等到第三天,到了三更半夜,城门突然燃起大火,
本来城中的守军就在强压之下如惊弓之鸟,猛然发现内部着火,顿时大乱。
随即农民军在城内的内应也发动了袭击,杭州城墙防守不出所料出现松动。
石道深让火炮开道,亲自纵身上马,带兵马冲杀。
杭州守城的士兵们,纷纷曳兵而逃,农民军得胜后继续追赶。
杭州知府眼看抵挡不住,便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服,可衣服还没有脱下来,就听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在耳边炸响。
原来是农民军的另一路兵马,在何万宜带领下,从背后杀进来了。
此时喊声大振,金鼓齐鸣!
农民军如钱塘江的潮水一般冲入了杭州城内,石道深下令对着官员、士绅、富商的“洗城”命令。
不仅这些人,还有那些帮着守城的人,也全在洗城的范畴之内。
那些富商、官绅吓的头皮发麻,拼了命地从富人区转移出去。
有信王的手令,石道深直接跳过了对这些官绅的审判的流程,直接就地格杀。
……
石道深带着兵马冲入一个官员的府中,进门见牌匾上有两块进士及第,还有一块匾额上写着“家族传承,我辈之责!”
“呸,什么家族传承?贪腐百姓民脂民膏百万之巨?”
“竟然还养了死士,私兵,单单这两点,就是在作死,也就是明朝腐烂,要不然你们这样的人,早该被砍了。”
朝中有大员+家族的关系网。
这家高门大户的家族传承,便是经典的一个例子,子侄念书,但凡能有个举人,朝中的人便可以运作,若是能有幸成了进士。
那接下来的几十年,便是又一座高峰,若能力出众,入阁也未必不可能。
至于财富、土地,那都只是顺带着的,至于带不带血,作为朝中的大员压根不关心这些。
“杀~”
血光冲天而起。
如喷泉一般,呲呲地喷出来,溅在墙上,渗进地板,将青石地面染成黑色。
这些农民军检查一番之后,没有发现漏网之鱼,石道深挥手,“下一户!”
……
昏暗的杭州城,偶尔的点点灯光,由远及近过来,却是几个提着刀枪的农民军,凌冽的寒光渲染着令人窒息的气氛。
暴怒声、威胁的声响不断的响起。
回应的声音不大,也不激烈,甚至有些颤抖,但很快……水花的声响铺开,令人血液冰冻。
一家矿场主牙关颤抖着从自家的房子刚逃出来,就听着外面有人喊道:“不好了,流寇开始大开杀戒了,所有穿着绸缎的人,都要被杀……”
“快,换衣服!”
矿场主连忙带着家人躲在桥洞之下,十多口人,在深秋,冰冷刺骨的河水没过腰间,却不敢吱一声。
因为流寇杀人的声音,就在上方。
等农民军过去,他们从桥洞下面钻出来,豁然发现死者正是他们的隔壁,是杭州府的一个师爷,此刻却是横陈在地上。
他们踮着脚尖,小心的岔开地上的尸体,可一路上尸体实在太多了。
一直到了贫民区,他们才喜极而泣,“安全了,现在安全了……”
可正当他一家兴奋之时,却发现周遭的贫民围住了他们,目光发绿,犹如饿狼。
“你们干什么?”
“你们是官绅?快,去通知义军。”
“将他们抓起来,交给义军,这样咱们就可以分到田亩了。”
“没错……”
众人不顾矿场主的哀求,将几人拉出去,交给了农民军。
几声惨叫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如此一幕,在杭州城不时上演。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官僚、乡绅逃脱的,平时对下人,或者对贫苦百姓好的官绅,则在这些百姓的掩护下,藏入了穷人区。
伱对我滴水之恩,我对你涌泉相报,这种不在农民军的报复范围之内。
天色已经黯下来。
大街上,火光却照耀如白昼,烈焰四起,许多房屋燃烧,尚藏屋中之人被火一逼,只好奔窜四出,但一出来就立即遇到屠杀,无人幸免。
街面上尸体横陈,互相枕藉。
堆积如鱼鳞一般密密麻麻。
偌大的扬州城宛若人间炼狱,躲避之人一旦被农民军抓住,官员死,身上穿着锦缎死,肥头大耳者死。
只有老老实实地出来等在道旁,老老实实地交代自己并非官绅,反而有一线生机。
悲风怒号,赤日惨淡,一位大儒眼前如见地狱中无数夜叉魔鬼驰逐驱杀士绅,惊悸之余,时而昏眩,恍惚之间已不知此身是否还在人世间。
“这真的是我大明朝吗?”
“怎会有如此惨剧?”
“呜呼哀哉……”
一个官员抛家弃子,躲在席子下面,曲折绕行,到了一处古瓦荒砖、久绝人迹的废墟中,蹲在荒草中间,只身藏在一口棺材后面屏息躲藏,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一直捱到夜里,待街上军骑稍稍稀疏才敢冒险下地,蹑足而出。
却几次被尸体绊倒,只好趴下以手代步,一有风吹草动即趴在地上装作死尸,虽饥渴难耐白天却不敢进入有人的地方,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荒地棺材处躲避……这样爬了很久才到达城门外的护城河边上,钻入其中。
幸运地躲过这一遭,掩面而泣。
他顾不上庆幸,更顾不上他已经死去的家人,快速泅如水中,想要逃离这个伤心之地。
“嗡~”一尾羽箭,猛地扎在了他的后背之上。
桥上,几个农民军将领眯着眼睛看着水里冒起来的猩红。
“要是一直躲着,或许还能活下去,非要这个时候跑,而且还这么白,跟白皮猪一样,在水里如此显眼,想不发现都难!”
“继续巡查,但凡发现有人想逃,就地格杀。”
“是!”
一队又一队的农民军在杭州城里搜寻着,杀戮着……前梳後篦,无以复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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