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袋点点头,看了一眼夏姜,犹豫着该不该开口,夏姜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我之间无需隐瞒,有话便说。”
大脑袋支支吾吾道:“这些江湖人之所以齐聚京城,搅弄风雨,所为却是谷雨。”
“什...什么?”夏姜有些发懵。
大脑袋便将事情原原本本讲给她听了,夏姜听得柳眉竖起:“他,他...这臭小子当真是个惹祸精!”
她平素里冷面示人,鲜有如此生气的时候,更何况是破口大骂,大脑袋吓得一激灵,忙不迭退到与小成并排,夏姜鼻息咻咻,面色潮红,对谷雨惹祸的本事实在是深恶痛绝,气了半晌又不免担忧起来:“程府尹如何说?”
大脑袋讪笑道:“程正谊倒是没有责怪谷雨,只不过他自己深感压力,这几日打不起精神,若是没出乱子还好,若是当真出了乱子,恐怕那程正谊说是那般说,最终还是不免要谷雨顶罪。当官的嘴上抹了油,那心里都是黑的,可不能轻信。”
夏姜皱紧了眉头:“这些江湖人目无法纪,况且又是存心生乱,不出事端怕是不可能的。”
大脑袋道:“所以顺天府自上至下如临大敌,誓要将这些人在京城一网打尽,不仅要抓,还要抓的足够快,抢在朝廷做出反应前尽快将此事了结。”
夏姜恍然道:“所以你们昨夜乃是抓了一夜的贼?”
大脑袋腮帮子抽动:“非也,我和谷雨那小子登堂入室,乃是做贼去了。”
“什...什么?”夏姜再一次愣住了,大脑袋笑容古怪,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口,哀叹一声:“此事,说来话长...”
谷雨打着哈欠走进老关头的院子:“季安?”
院子里空空荡荡,半天不见人应声,谷雨转动脑袋四下环视,走进了屋里:“季安,关老头?”
房中空无一人,谷雨嘟囔道:“奇怪,人去哪儿了?”踱到书案前将一叠厚厚的文章抄在手中翻了翻又放下,规规矩矩地摆好。被革职之后关老头仍然笔耕不辍,针砭时弊,只要发现看不顺眼的化笔为刀,杀得对方灰头土脸。
关老头自幼饱读诗书,经纶满腹,骂起人来引经据典,令人拍案叫绝,尤其是他所骂的又是混乱朝局,贪赃官员,无德皇亲,句句在理,辩无可辩,日子久了竟在官场、学界闯下不小的名声,京城各大书院、学社更是对其格外推崇,时常邀其前去讲学。
谷雨熟读文仪,甚至还能背得上几篇大儒的诗文,便是关老头的功劳。
谷雨一向尊重读书人,多半也是因为这位老学究的因素,所以对他的文章从骨子里有一种自小养成的敬畏,手脚麻利地将他散乱的书案收拾利索,还是不见两人回来,心道关老头怕是又耐不住寂寞,带着季安出门玩耍。
季安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等她回来家里又是一番热闹,谷雨决定不再等了,趁两人离开时难得的平静,抓紧时间回家补个觉才是正办,他扭头要走,眼角一瞥忽地停下脚步,目光中出现一丝疑惑,慢慢走到半掩的柜门前,伸手慢慢拉开。
几件洗的发白的衣裳堆得横七竖八,往常都是何姐在帮他收拾,这几日何姐忙得不见人影,关老头的柜子原形毕露。
唯有一件衣裳关老头格外珍惜,平日里总是自己叠得整整齐齐,从来不需何姐假手,但现在它却不见了。
谷雨皱起眉头,快步向门外走去。
常林书院,谷雨脚步匆匆穿过仪门,远远地便看见燕居堂外的空地上挤满了学生。
谷雨悄悄绕过人群,来到燕居堂后,季安正拖着两腮坐在角落中,看着堂下的关老头慷慨陈词,他身着青色襕衫,头戴四角硬巾,巾上插笔,腰间佩戴皂绦。
他往日里邋里邋遢,不修边幅,这一身衣裳却令他多了一层儒雅肃穆的气质,他挥舞着右臂,情绪激动:“锦衣卫为天子亲卫,在司法中具有独立的职权和地位,但权力过大终会导致平头百姓的权益受到肆意践踏,就如同一只猛虎出笼,没有一物可与之抗衡,甚至放虎之人更是有意放任,视而不见。”
谷雨听得心头一跳,关老头唇如刀枪,不仅指摘锦衣卫,更影射当今圣上,打眼一瞧却见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情绪已被关老头感染,关老头提高了声量:“大明两百年,凡是厂卫横肆之时,便是民不聊生之日。武宗朝八虎虽然伏法,然厂卫之毒依旧流布,当今圣上对厂卫的依恃仍然严重,授意其罗织罪状,残害忠良,横行不法!”
他说得唾沫横飞,表情却是痛苦不堪的:“小民如何与猛虎搏斗,唯有将其关在笼子中,将权力套上牢笼,才不会让这头猛虎噬人。”
台下学生群情激奋,大声喝彩。
昔年在朝为官,关老头见惯了太多厂卫诬陷谗害、为非作歹的恶事,深知唯有将其置于大明律法之下才能有效地制约,否则只会沦为皇帝或大太监的私人工具。
他知道这些话会得罪人,但他还是要说,这是一个读书人的良心。
但他情绪激动之下,言辞激烈,人群外有几名路过的助教、学正打扮的男子不由地变了脸色,谷雨看在眼里,心里咯噔一声,忽地一步窜上了燕居堂:“关老头,何姐出事了!”
季安回头见是谷雨,呆滞的两眼瞬间有了神采,一跃而起扑向谷雨,谷雨伸开双臂将她抱在怀中,关老头皱紧眉头:“你捣什么乱?”
台下学生流露出不满的神色,敌视地看着谷雨。
谷雨忍着心头忐忑,关老头今日的言论太过火,若是被有心人记下,恐怕会有灭顶之灾,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场讲学搅黄不可:“何姐回到家中便寻死腻活,你管是不管?”
他脸色铁青,焦灼不安,却不是装的,关老头上下打量着他,意犹未尽地看着学生们,谷雨掉头就走。
“等等,你这心急的小子!”关老头再不怀疑,与学生告罪一声,匆匆赶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