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倒是慈悲的很,可天底下哪里有子女离开亲娘,跟着义母的道理?”云小衣不服道。
谢老夫人有些不悦,将拐杖紧紧攥在手里,不容置喙道:
“你女儿对你这亲娘一片孝心,小小年纪实在难得。我好意提携她,来日也能寻个好婆家。若是跟着你,你现在能给她些什么?是满手的茧子,还是饿扁的肚子?”
“我……”
云小衣哑然。
她现在,的确什么都给不了女儿。
她心里一阵委屈,眼睛里不觉漫上一层雾气。
不多会儿,便觉得鼻尖开始酸涩。
她已经没了底气。
犹豫一番,她带着求助的神色,试探一般看向左前侧的男人。
只见谢望山挺直脊背,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般望着她,半点没有要维护的意思。
云小衣见此,又默默收回目光,只能自己琢磨主意。
她打量一眼苏意,体贴道:
“现今主母还在病中,且不说家事繁杂,伤神劳体。如今,若是花容过去,主母岂不是愈发劳累分神,难以病愈?”
闻声,谢望山忍不住瞟一眼云小衣,她那懂事又体贴的模样实在惹人心疼。
他忍不住开口道:
“云表妹也不必紧张。此事,既然祖母做了决断,自然有祖母的道理。
况云表妹先前也受了伤,需先好生将养着。花容且在意儿那里学些东西,总还是要回去的。”
话语间,谢望山的眼神柔软许多,整个人态度也变得极其温和,叫人听了就觉得安心。
云小衣垂下目光。
他还是心里念着她的。
她略有欣慰地抹一把鼻涕,淡淡地欠了欠身子。
道:“既然二爷都开了口,想来这事对花儿的前程来说是极好的。
小人自乡野而来,也不曾见过什么大世面,险些辜负了老夫人的厚爱。
如今细想,是小人浅薄了,老夫人和二爷说的的确在理。”
苏意放下手里的茶盏,淡淡的目光落在花容身上。
今日一看,便知是被云小衣用心打扮了的。
小丫头穿了件桃红色的绣花裙,外面罩了件淡紫色的掐牙背心,头上梳着两个髻子,落下的碎发则被编成了数根小辫儿,随意地垂在脑后。
模样虽然还未完全张开,但软糯的小脸加上小巧的五官,就单单站在那,也是个能惹人怜的。
苏意凝视那张脸,记忆便不自觉地涌过来。
*
那年夏末,她去金安寺祭拜完母亲,被沙弥引路,出了西边寺门,便看见了花容。
那日,她也穿了一件桃红色的裙子,发髻却束得不大考究,凌乱又蓬松地耷拉着,配着污脏的脸,活像个小乞儿。
苏意是喜欢孩子的,奈何她膝下无子,也是冷清寂寞。偏巧寺外路遇小儿,便觉得实在有缘。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独自在此?”苏意问道。
花容小手拽住她的衣裙,一本正经道:
“娘子有礼,花容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佛祖说,今日同花容第一个说话的,便是花容日后的母亲。”
苏意被她逗笑,一时身上的病痛似乎褪去大半。
她道:“竟是个妙人。那佛祖是在何时何地同你说的?”
花容立刻闭上眼睛,十分虔诚地将双手合十。
“佛曰,不可说。”
实在是伶俐。
苏意摸摸她的脑袋,道:
“那我可是第一个同你说话的人?”
“是。”花容眨着眼睛仰头看她,旋即,抱住她高喊,“母亲!”
被这么一抱,苏意心都要化了。她含笑摸摸花容的脑袋,温柔道:
“那便随我走吧。”
“花容有母亲了!”她欢喜地跳起来道。
花容是个极聪明的孩子,从小在苏意身边也一直恭顺有礼,大方得体。
边乱平息之后,随着几位老将军解甲归田,官家便将军事主要的权利集中在了枢密院。
武将的权利慢慢被剥夺,定北侯谢氏在军中的权利也逐渐被削弱。
苏意为保侯府门庭,又考虑花容的未来,便决定择寒门良人以配之。
如此决定,原本是苏意的满心疼爱,可花容却终是辜负了她的良苦用心。
“母亲待花容样样都好,唯独给容儿的婚事,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苏意扶着椅子艰难起身,忍住咳嗽,苦口道:
“如今武将不比从前,母亲也是想为你早做打算。
眼下文臣皆与我侯府疏远,武将又皆被圣上分权削弱,眼下能让我放心将你托付的,只有寒门子弟中,品行上佳的后生了。”
花容却听不进去,只冷道:
“您这样说,无非是想要一个好名声。我本就不是您亲生的,又何谈与我真心相待。
细细想来,这许多年,您就只顾着您自己名声和侯府的脸面了!”
苏意望着花容决然离开的背影,仿佛一块巨石落下,重重堵在心口。
她竟从来不懂她的心。
伤心至极,她只能独自泣泪。
数日后,恰逢谢老夫人寿辰。
花容意外落水了。
消息传来,苏意只觉得眩晕异常,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她急得发疯,顾不得礼数,丢下众人便提前离席。
到了水边,来不及思考,她条件反射般自己跳进了水里救她。
她那时候身子早已经不成了。可因为花容一直苦撑着,生怕自己去了,花容便没了依仗,活得如同儿时的自己一样孤苦无依,受人欺凌。
花容被救上来的时候,呛了几口水昏迷着。苏意不顾身体,一直守着,等她醒过来。
那之后,苏意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
半月后,大限将至,她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时,花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她一身锦缎立在榻前,眉眼充满挑衅。
“母亲大约不知道,容儿是会游水的。很小的时候,就因为没东西吃,下河抓鱼差点淹死,所以那时候我就会游水了。”
苏意想问缘由,可身体却已经无法配合她的想法。
花容浅笑着对上苏意讶异的眸子,冷道:
“母亲是想问我是否故意落水?
母亲可知,是你抢走了我和娘的一切?若不是你,我和娘也不至于七年相见不能相认,这七年的煎熬拜你所赐,七年的痛苦也拜你所赐!
原就是你抢走了我和娘的一切,你快将我和娘的这一切还回来!”
她细软的手用力掐住了苏意的脖子,窒息感涌来,血液也一起在大脑中膨胀着。
原来她养了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崽子!
*
“意儿,你觉得花容如何?”谢老夫人询问道。
苏意默了默,指尖轻轻划过杯沿。
她淡然道:
“这孩子对自己的亲娘的确是有一番孝心。长得也是聪明伶俐,叫人喜欢。
可我自小在乳母的教导下长大,要说学东西,该当请我乳母来做这个师父才是。
至于义母一说,既然祖母开了口,意儿也不好拂了祖母的意思。可既然要认我做义母,总要拿出些诚意和决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