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妈道:“辗转找了四五个老婆子,总算问出来了。”
谢老夫人落下视线,道:
“旁人看着你了没有?”
吴妈妈走到身前,小声道:“老夫人放心。不是老奴出面的,随便找了个小厮,现今已经打发了。”
“那就好。”
*
晨间,宝香堂廊下,洒扫的丫鬟正七嘴八舌。
“真是开了眼了,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主子,竟让府里的一等丫鬟穿得不如个三等丫鬟。”
“秋之姐姐哭得都成什么样了,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也不知道老夫人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把秋之姐姐给了春华阁的那位远房表亲?”
堂屋内点了意合香,清清淡淡,宁静幽远。
苏意坐在案前正看账本,隔着窗子便听见窗外的小丫鬟们嚼舌根。
若春阴着脸走出去看,骂道:
“大清早的,一个个不好好干活,在这儿胡叫什么?”
女使们忙噤声,各忙各的,散去了。
苏意头也不抬,边翻页边叹道:
“老太太大约是想找人盯着她。可秋之不过是听命过去的,竟得来一些无妄之灾。”
若春刚做了碗茶汤,端到苏意面前道:“您竟都知道了。”
苏意瞟一眼,道:
“这一早上,我两个耳朵可是劳累得紧。窗外的洒扫的丫头一波一波地换,这说辞也是大同小异。”
若春略有失望,道:
“原想跟主母好好讲讲,这倒好,酝酿了一早上的,全白费了。”
苏意放下账本瞧她,嗔道:
“原来你早知道了,也不同我讲,真是该打!”
若春嘻嘻一笑,继续道:
“说起来,秋之也没什么过错。可刚入了春华阁,吴妈妈前脚一走,表小姐就大耳光扇过去了。
平常表小姐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夫人给她个面子,她还真就喘上了。”
苏意莞尔,继续低头看账本。
若水恰巧办差回来,回话道:
“主母,容姐儿那边的丫头女使,都已经安排好了。身边伺候的,我特意选了两个年纪相仿的,脾气都柔顺,做事也熨帖,定不会让容姐儿受了欺负。”
“叫什么名字?”苏意询问。
“大一点的叫闻香,小点儿的叫听雨。”
苏意点头,只看着手里的账本,道:
“名字倒是好听。姑且伺候着,若日后不合适,再调换便是。”
说话间,眉头微微蹙起,账本上的账目竟有些不大对。
继而,她自言道:
“今年也没下几场雨,庄子那边的收成,怎么比往年还高?”
“说不定是账房弄错了,我去叫账房过来问话。”若春说完,一只脚已经迈出了房门。
“回来!”苏意喊她,“此事先不要声张,待我查仔细了再问不迟。”
她将账本合上,道:
“今日咱们先去看看银环,瞧瞧她准备得如何了。”
若春堵住门,不大开心道:
“主母,婢子越看越不明白了。
明明前些日子,二爷才来了一趟,您怎么如今又帮着别人养孩子,又帮着大娘子给二爷纳妾的?
您的后半辈子总该有个依靠才对,如今怎么总要给别人做衣裳?”
苏意沉下目色,她不需要依靠。
若是按照前世的时间来算,她也不过还有五年可活。
这五年,她必要让侯府门庭冷落,四散凋零。
她攥紧帕子,凌然的目光扫过二人,道:“我自有道理,此事无需多言。”
二人垂首,不敢再说什么。
她们从没见过苏意这样神态。
她定了定,轻声安抚道:“起来吧。”
二人这才慢慢起来,小心跟在她的身后,不敢造次。
*
镜前,银环正在描眉,妆容做的精致又巧妙。
苏意笑意盈盈地走进来,温声道:
“准备得如何?”
银环忙起身行礼道:
“听了主母的话,大受启发。现今如此妆容,小人觉得世子定会喜欢。”
苏意用食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细细看了一番,道:“的确不错。”
银环沾沾自喜,道:
“谢主母。”
默了默,她又偷偷瞧一眼苏意,道:
“主母如此了解世子,想来也是极关心体贴世子的。府上小厮皆言,主母与世子郎才女貌,如今主母又亲自为世子纳妾,您的容人之量,真叫小人佩服。”
苏意默而无言,心底浮过一丝嘲讽。
她可是真真正正,与他做了一世夫妻。就算谢望山化成灰,她都认得。
“黄昏后我便引世子过来,到时,你静心在此等候即可。”
“银环记下了。”
*
黄昏时分,苏意提了盏灯去前院。
谢望山已在外风流了半日,此刻刚进门。
李贰忙禀告道:
“若春姐姐说,夫人找您,估摸着已经到了书房了。”
谢望山急忙将身上的披风扯下来,随手扔给他,责道:
“你怎么不早说?”
李贰将头上的披风拉下来,收进怀里。嘀咕道:“您不是说,在玉春楼只谈风月,不理家事吗?”
谢望山一路小跑,到了书房门口才停下。
他理了理衣裳,双臂在身前晃了晃,细细闻了闻身上的气味,确认玉春楼的香气都散尽了,才放心地去敲门。
他扬起手,轻轻推开门道:
“不知夫人在此久候,我在锁春斋刻苦攻读,一时忘了时辰,望夫人见谅。”
半晌,无人应答。
他理了理衣领,又道:
“不知意儿你寻我,所为何事?”
仍旧没人回答。
谢望山想了想,倏而想到几日前鬼迷心窍,与云小衣做下的糊涂事。
难不成,还在因为前几日的事情生气?
他将袍子撩起,又犹豫了一番,最终,只单膝跪地道:
“此事是我做的不好,实在是没有顾及你的脸面,叫你受了委屈。我在此给你赔个不是,此事便就此过了吧。”
“世子这是在做什么?”苏意道。
她提着灯笼走过来,昏黄的灯光自谢望山的脑后打来,照亮了他温润的侧脸。
他反应迅速,立刻扎起马步,道:“我练练腿……”
苏意打量他不成架子的马步,淡淡道:
“世子终日读书,的确应该多加锻炼。”
谢望山尴尬地笑着,起身问道:
“不知,意儿你找我何事?”
苏意颔了颔首,沉声道:
“我为你选了一房妾室,此时就在东院的客房内。”
以往,若是别人为他介绍女眷,他自开心欢喜。
可今日,这话从苏意的嘴巴说出来,他竟心头莫名觉得不满。
“你就这么急着将我推给别人?”谢望山有些不悦。
苏意茫然,不解道:
“世子此话何意?”
谢望山抿了抿唇,道:
“就算我从前愚昧,可如今我却只想好好跟你在一处,好好做一对恩爱夫妻。”
苏意冷笑一声。
身上的脂粉气还未散尽,这扯谎的本事算是一流。
她结霜的眸子看向他,道:
“世子说过,我不过是大娘子帮你娶回来的摆设,不要逾矩。此话今日奉还,还请世子言行统一,也不要僭越才是。”
谢望山苦笑一声,盯着她道:
“原来你还记着这话,可从前是误会,你我夫妻五载,我不信你心里没我。”
苏意并不想多言,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