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京师,虽然比上月要暖和许多,但是对于穷人来说,依旧算不上什么好事。
这一冷一热,折腾人啊!!
而另一票人则除外,他们不管春夏秋冬,都过的逍遥自在。
冬天在家吃着火锅,烤着火,还得用蛐蛐伴奏,看着外面飘着大雪,美其名曰,外面是冬天,里面是夏天……
而在这京师,这帮人要么汇聚在茶馆,要么是戏园子,要么是八大胡同,过的好不快活。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称号……
八旗子弟!!
………
“这位爷,您的茶……”
端着托盘的伙计,肩膀上耷拉着一条白毛巾,把茶水和点心送到了一个身着丝绸马褂,戴着镶翡翠小帽的年轻男子面前。
年轻男人先是用戴着扳指的手打开冒着热情的茶碗看了看,脸上瞬间露出了不悦的表情,随即对伙计说道:“我说阿桂,你小子脑子白长了,这种茶也能给鹿爷我喝,赶紧换了,换龙井,要雨前的……”
鹿三爷对着茶碗,憋了憋嘴,一下子把茶碗打翻在地,当场碎了一地。
“鹿爷您息怒,您息怒……”茶楼王掌柜听到响声后,立马小跑了过来,对着鹿三爷说道。
“鹿爷您有所不知,前段时间江南发大水,这茶一下子运不出来……”王掌柜对鹿三爷说起了没有好茶的原因,“您刚刚打碎的那碗茶,已经是我们这最好的了,别人我们都没给,就等着鹿爷您来呢!!”王掌柜一副献媚的语气对鹿三爷低声下气的说道。
至于站在一旁的伙计阿桂,也跟着陪着笑脸。
“这么说,你们还是为了我好??”鹿三爷笑着对王掌柜和伙计阿桂询问道。
“是是是,我们肯定是为了您老着想,我们把您当亲爸爸伺候嘞……”王掌柜连忙用吹捧的语气对鹿三爷回答道。
“行吧,这次算了,下次再这样,我可不饶了你们!!”鹿三爷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犟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索性放了王掌柜和伙计阿桂一马。
“谢谢鹿爷,您大人有大量,大人有大量。”王掌柜听后,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连忙感谢道。
“阿桂,去,给鹿爷磕一个……快去!!”王掌柜拉了拉身旁的阿桂,命令他给鹿三爷磕头。
“鹿爷……”
阿桂叫了鹿三爷一声,结结实实的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磕到第三个的时候,被鹿三爷叫停了。
“行了,伱们把我鹿三当什么人了,我又不是什么欺男霸女的土匪,告诉你们,我哥哥是御前侍卫,巴图鲁,我可不能丢了他的人……”鹿三爷说是不仗势欺人,但是嘴里说的话,句句不离他那个给道光皇帝做贴身侍卫,受封巴图鲁称号的哥哥。
“听说了吗,皇上说要开放关外,让关内人进去……”
“你听谁说的??”
“嘿,那是我在衙门当差的七舅老爷亲口说的,这还有假!!”
就在鹿三爷向众人展示他所谓的家世背景,以及他所谓的仁慈时,茶馆的另一头,刚刚进来入座的两人,引起了所有人注意。
“我说二位,什么开关,能说的明白些不??”
“对啊,说的明白些……”
随着一个人带头询问,其他吩咐对坐在东南角的那两个衣衫华贵的男子询问道。
“王掌柜,给二位英雄上好茶叶……”
鹿三爷甚至直接走到跟前在两人面前板凳上坐下,给两人点了壶茶。
“二位,鹿三,正白旗,家里大哥在万岁爷跟前当差,受封巴图鲁。”鹿三爷一上来就对两人自报家门。
“英琪,正红旗……”
“英顺,正红旗……”
两人对着鹿三爷抱拳道。
随后两人还和鹿三爷靠了靠肩,这也是旗人互相打招呼的一种方式。
“二位刚刚说,皇上要开关外,到底是什么事??”鹿三爷一边给两人倒茶,一边对两人询问道。
茶馆的其他人,也把头偏过来看向几人,耳朵竖着老大,希望听个明白。
“嗨,还不是那个穆彰阿,赛卖国,这个老王八蛋说什么,要开关外给关内人进去分地……”提起穆彰阿,英琪就气不打一处来。(赛卖国是第一次鸦片战争后,因为签了条约,给赛尚阿扣的帽子)
“还说什么,关外分地乃是防止汉寇做大,我呸,这个老王八蛋,指不定收了那帮汉人的钱,打算把咱们旗人的祖地卖给汉人,好在日后新朝混个位子……”英琪继续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对穆彰阿这个军机处大臣,大学士的愤恨。
“什么,开关外给汉人……”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这关外乃是我大清龙兴之地,自顺治爷起就不让汉人出关,都两百年了,竟然还有人说要开关,还是个旗人,妈的,这个穆彰啊,真不是个东西……”
“保不齐这个王八蛋是个野种!!”
茶馆内,到处都是对穆彰阿这个军机处大臣的辱骂,好似他们个个都是什么朝廷忠良,大清朝不靠他们,就完了。
“皇上答应了吗??”鹿三爷着急忙慌的对英琪询问道。
“没有,皇上什么人,怎么可能被赛尚阿这种东西哄骗。”英琪提起道光皇帝,虚空抱拳尊敬道。
“皇上说,要再议,估计这几天就要商讨这件事,不过我估计他赛尚阿不可能成功,我朝衮衮诸公,可不是都像他一样,全是奸臣……”英琪继续抱拳说道。
“好啊,皇上真是圣天子,没有受赛尚阿那等奸佞的蛊惑……”
“哼,要我说,朝会过后,非得给穆彰阿这个老东西定个谋反之罪,把他扒皮凌迟……”
“凌迟,我看他也配,要把他全家都送到宁古塔,把他老婆女儿给披甲人为妾,老子弄不死他!!”
“就是就是……”
茶馆内,这些旗人口无遮拦的对赛尚阿从头到脚,甚至到家人都不放过。
就这样,一个穆彰阿要卖关外的消息,不胫而走,传的沸沸扬扬,京师里的旗人们个个义愤填膺,好似要把穆彰阿全家杀了不可。
而朝中那些言官也逮到机会,不断给道光皇帝上着弹劾穆彰阿的奏折。
有些奏折就差要把穆彰阿杀头这几个字,写在上面了。
道光皇帝看着眼前这么多封反对的奏折,顿时有些头疼。
“传旨,召开军机处……”
道光皇帝实在没有办法,最终只能用一群人来解决,那就是拿军机处做幌子。
………………………………………
“臣赛尚阿,叩见皇上……”
“臣潘世恩,叩见皇上……”
“臣祁寯藻,叩见皇上……”
“臣穆彰阿,叩见皇上……”
军机处内,道光二十八年时期的四大军机大臣,通通跪倒在了道光皇帝面前。
两个汉人,两个旗人,可见道光皇帝是懂制衡之道的。
“卿等免礼……”道光皇帝坐在首座龙椅上开口道,“赐座……”道光皇帝指着周围四把已经准备好的椅子,对四个大臣说道。
“今日朕让你们几位来,是为了关外之事。”道光皇帝一开口就把事情挑明,没有像那些文官一样互相吹捧。
周围几人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道光皇帝见状,对右手边的穆彰阿吩咐道:“穆大人,你先说吧。”道光皇帝看着穆彰阿。
“万岁让臣说,那臣就直言……”穆彰阿环视四周,先是对道光皇帝鞠躬道谢。
“关外已两百年未开,人丁稀疏,地产荒芜,若是乾隆爷,康熙爷之前,也就算了,本没有什么……但我朝今日之事,不可与太祖圣祖时相比……”虽然这话有些大不敬,但是穆彰阿依旧壮着胆子说道。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周围那几个低着头的老油条,突然抬起头看着赛尚阿,心里都在想:
“这老小子没吃错药吧??”
而道光皇帝虽然有些恼火穆彰阿怎么把实话说出来了,但是碍于现在是军机处,都是心腹之臣,也就算了。
“今北有沙俄,南有英夷,外有汉賊窥视,祖宗之法,亦不可不变……”
“若要变,则还请先于关外始……”
穆彰阿这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道光不是要做千古一帝,不是要驱逐英吉利,拳打沙俄,脚踢汉国,就大清朝这鸟样,不改革怎么行,而要改革,首先就要拿关外这个所谓的祖宗之地开刀。
至于穆彰阿一个旗人为什么要支持开关外??
笑话,老子从祖宗起入关几百年了,关外,那帮人,老子一个都不认识!!
“穆大人说的轻巧,可知人言可畏,史笔如铁……”潘世恩站起身对穆彰阿刚刚说的话,当场反驳道。
“若依穆大人所说,我大清朝开了关,就能改革中兴,那何须我等诸公在此议论,你穆大人一人便可决定……”赛尚阿同样跟在潘世恩的身后,对穆彰阿所说的开关改革一事,大加斥责。
只有祁寯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坐在位子上,看着三人斗法。
而台上的道光皇帝对于这种事也见怪不怪,甚至都不插手,毕竟臣子之间互相越是斗的厉害,他这个皇帝才可以坐的安稳,不至于被架空。
“我看就是你赛尚阿的私心,改革改革,到头来还不是害了江山,苦了社稷……”赛尚阿继续对穆彰阿指责道。
“赛大人所说在理,穆大人此举,颇有不妥……”潘世恩附和道。
“潘大人,赛大人,二位当着皇上的面说我有私心,我想请问,我有何私心??”穆彰阿看着道光皇帝,抱拳道,脸上露出了委屈之色。
“有何私心,我问你,开关外,需不需要钱粮,需不需要押运之官差,所需用度,是不是要从户部出??”潘世恩对着穆彰阿连生命质问道,好似穆彰阿犯下了十恶不赦之罪一样。
“开关外乃是移民实边之举,虽有损耗,但是一旦百姓定居下来,开垦田地,休养生息,则我大清日后所获之钱粮,高百倍不止!!”穆彰阿脸色难看的望着潘世恩和赛尚阿这两个老混蛋,最后也只能一边解释着其中的好处。
“好,就按赛大人所说,移民实边之后有大利于朝廷。”赛尚阿先是对穆彰阿刚刚所说,表示认同,随后继续追问道:“那么我请问穆大人,北方沙俄蛮夷之威胁,是移民可阻,移民可退吗??”
“若依穆大人所见,则我大清日后再遇外患,只需仿效穆大人移民实边之故事,则万事可解……”
赛尚阿提高声量对穆彰阿质问移民实边是不是能够保卫大清朝。
一下子把一个小小的开关外问题,上升到了战略安全问题,不得不说,这帮文官,搅屎的能力,英国人也比不上。
“你,你这是胡搅蛮缠!!”穆彰阿被赛尚阿一通搅和,说不出话来。
“皇上,穆彰阿图谋不轨,意图以实边开关,乱我大清国本,请皇上降罪……”赛尚阿抓住机会,扑通一声跪在道光皇帝面前,倒打一耙,请道光皇帝治穆彰阿的罪。
“皇上,穆彰阿此举,乃大逆,一逆,乱我朝纲,二逆,毁我大清祖业,三逆,以移民乱大清之基业,有此三逆,按大清律当斩!!”潘世恩也跟着跪在道光皇帝面前,他比赛尚阿还狠,直接就要穆彰阿的命。
穆彰阿顿时脸色一白,跪倒在地,口呼:“臣前日肺腑之言,以通圣上,今潘穆二位大学士以臣有大罪,诬告于臣,陛下若是降罪,臣无悔,只盼后世史书,为臣伸冤……”穆彰阿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这……”道光皇帝本来就不是类似于康熙乾隆雍正那样果断的皇帝,要不然也不会让几人吵到现在,闹到如今这个局面。
可能刚开始看他们吵,道光皇帝还很开心,甚至有一种操纵人心,君王操纵臣子的感觉。
但现在已经完全失控了,本来就没有什么能力的道光皇帝,一下子竟然被几个大臣逼的说不出话来。
“你们几个,在这里逼迫圣上,难道就是人臣之礼了吗??”
“难道就是这样对待君父的吗??”
“啊……”
关键时刻,祁寯藻站了出来,为道光皇帝解了围。
几人被祁寯藻几下斥责弄的下不来台。
而道光皇帝则感激的看了祁寯藻一眼,心里顿时把臣子之间排位又重新划分了一下。
“臣启奏圣上,臣闻固国需养民,养民需粮,粮从何来,土地中耕作而得……”祁寯藻弯着腰,恭恭敬敬的给道光皇帝说了一通百姓和粮食的关系。
“今我大清之田地,自开国以来以近二百余年,新田开辟日少,旧田居多,而我大清之人丁则不减,以至四万万之多,自康雍乾三朝以来,施以仁政……”祁寯藻先是把大清为什么这么多人口,归咎于康熙,乾隆,雍正,当着道光皇帝的面,吹了爱新觉罗家一波。
(四万万就是四亿,这还是1840年的数据)
“而今有西洋英夷于南方相威胁,北有沙俄罗刹北蛮,窥伺我大清关外祖业,外有美洲汉寇之国,假借汉名,行谋逆不轨之事,以田土之利,诱使我大清小民入伪汉……”祁寯藻看着道光皇帝说道。
“依刚刚穆大人所说,移民实边,开关外,以制沙俄北蛮,疏通小民,以减汉寇之人丁,臣以为,此计可行……”祁寯藻关键时刻为穆彰阿的开关外大计站台。
让穆彰阿不得不领他这个情,就连其他两人因为刚才的事,这会也不敢再说什么。
什么是谋而后动,这就是!!
“臣窃以为,今若行改革,先于开关,此事若行,阻力颇大,不可急,当缓。”祁寯藻对道光皇帝弯腰说道,“若是以开关为名,恐遭关内关外之阻,恐不利于我大清改革大计,故臣以为,当以实边充军为名,招揽移民,当以青壮为主,于关外分地屯田,仿效前唐前明,编关外民兵。”祁寯藻很聪明的用民兵和充军绕开了那些反对者的阻力。
“移民实变,一可疏小民之苦,减汉寇之威胁,二可充实我朝于关外人丁,也可按壮丁组军,制沙俄蛮夷于北海……”祁寯藻详细解释移民开关的好处,可见其早就是个开关派,要不然也不会一套接一套的,没看见就连穆彰阿和潘世恩都找不到什么借口了吗??(北海就是贝加尔湖)
什么是口才,什么是淡定,什么是圆滑,祁寯藻给几人演了一遍。
“好,就依卿所言,招募关内百姓于关外屯田充军!!”
道光皇帝听完后,迫不及待的同意道,他没有想到,让他一直头疼的关外问题,竟然这么着饶了过去。
其他几人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有穆彰阿即是无奈又是感激的看了祁寯藻一眼,他知道这会不仅自己的功劳被抢了,还欠了一个人情。
几天后,经过几番假模假式的朝会,有关一道移民实边充军的召令就在全天下公布了。
一时间,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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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