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内阁……
胡均定以及一众阁臣,此时相对而坐,所有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从大家的脸上就可以看出,所有人都是心思沉重,不知道如何开口。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最近陛下要搞所谓的革新。
何谓革新,有革又有新,然自古以来,所谓革新,也不过是在原来的基础上,修修改改,像刘鹏这样大刀阔斧直接动倒的其实很少,毕竟这次革的一部分,其实也是王权的一部分。
比如监督之权,原来汉国的监督权是在督察院,在内阁手中,但是这次刘鹏非要仿西洋搞什么帝国三级督察议会。
以议院行督察之权,将督察的权利和内阁督察院分开。
所选之督察员,以地方之德高望重之人,以及退伍军人为主。
(非议员乃督察,也是为了与西式做区分)
有议政督察之权,但无实际行使职权。
当地财政,计划,由官府提出,帝国议会审核通过。
当然,为了防止地方之人抱团抵政,一些重要项目还是内阁代为执行,或者本质上,就是一种制衡。
比如官员任免,国家工程项目等,都由内阁审核,最高帝国议会有监督权,却我直接行使之权。
看起来没什么用,但是却可质询,质询投票通过,该项计划就会被重新审核,直到最后两方妥协。
而刘鹏君主的权利也没有被削弱,而是得到增加,比如刘鹏下达的指令,可以绕开会议,直接下达执行。
甚至可以直接解散帝国会议,只不过这样自毁根基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刘鹏不会去做,反而会维护。
之所以搞这种全新的督察制度,其本质就是防止地方官吏借着天高皇帝远胡搞。
哪怕明知道最后可能还会合流,但刘鹏依旧要搞,别的不说,给老虎笼多上一把锁,绝对是最正确的事情。
当然,除了监督权之外,还有法权,原来汉国的法权在官府,地方法院基本背靠地方官府。
很容易出现结党营私的现象,前几年就查过几次法院徇私舞弊案。
杀了几十个脑袋,才止住这种风气。
现在刘鹏准备在法上面大改,法要改,首先就要独立。
其实原来刘鹏就有这个意思,只不过那个时候国家初立,只能搞了个刑部,以官制法。
目前来看,官制法,越制越乱,最后搞的徇私枉法,冤案繁多,弄的很长一段时间,刘鹏都要亲自看看最近的案子,看看是不是有纰漏,以及冤假错案。
还别说,还真有几个大案,最明显的就是龙武九年的一次商业纠纷案。
这个案子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归根结底,其实就是一场因为专利而导致的纠葛。
甲公司涉嫌侵权了乙公司的科技专利,但最终乙公司却被判处罚金二百万,并放弃对那项科技的所有权。
给出的解释是偷盗,但是真实情况则是甲公司买通法官和调查员,以诬告获利。
这又是一项治权滥用的典型的案例,除此之外,像这样的案件还有很多。
如财产分割,土地纠纷,财产大战,甚至包括更加复杂的股权交易。
看似没有权利,但处处却显示着权利所带来的弊病。
以至于汉国作家董云升在自己的罗刹密林的中写过这么一个桥段。
一个荒诞的王国,里面的人物,以动物代替,贪婪的哈巴狗,狡诈的兔子,精明的狗头商人,狐狸模样的法官,蛇头警长。
这些人物所治理的对象就是王国那些勤勤恳恳的牛羊。
牛羊吃着廉价的青草,产着高质量的奶,到了快要宰杀的季节,王国所有人都兴奋的扑向那些瑟瑟发抖的牛羊。
而那些年长的牛羊还发出了:
“孩子,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忍忍算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就不用受苦了!!”
是啊,一切都是命啊!!
而刘鹏自然是看过这本的,初看他怒不可遏,我大汉怎么可能像你说的这么差。
最后出的事越来越多,刘鹏突然明白,他这个所谓的大汉王国,就算不是那个动物王国,估计也是有了些毛病。
人有毛病要医治,国亦如此。
这也是为什么搞督察员,搞帝国议会的原因。
但刘鹏要搞,不代表下面的人就会同意。
这不,这帮阁臣聚在一起就是想方设法打算让陛下收回成命。
但直到现在都没有搞出什么名堂,归根结底,还是这件事确实不好反对,毕竟西方都是这么干的。
而且搞的也还行,也没有想象中的天下大乱,而且汉国是督察员,有督察无意,从客观上讲,也是保住了他们文官的一部分权利!!
这也是刘鹏敢大大方方搞帝国议会改革的根源。
以督察员代议员,去督察,法制之权,关虎严密,虎难叫。
说的就是现在这样的情况!!
革新是假,借新夺权是真!!
革新二字算是被刘鹏玩明白了,做的滴水不漏,以至于这帮聪明绝顶的文官,硬生生找不出反对的办法,如此可见一般。
一众人相顾无言,最后还是工商部的南运秋,南大人开口说了一句话:
“以我看,陛下这是不信任我们,非要以督察之权,律法之权,制我等文臣……”
听到这话,在场的所有人都眼皮一跳,此言就是他们刚才所想,但却是谁也不敢说出来的话,没想到这位南大人倒是胆大,什么话都敢说。
“所谓的议会,西人谓之公议,何谓公议,不过是给一群人吵架对峙之场所,背后阴暗何人可见??”
“今我大汉开帝国议会,设立督察员,看似是陛下不放心我等,实则是我等这些年做的太过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脸色一变,这话可真是指着他们鼻子骂他们是祸害了。
“而那些督察员又有何人可担,小民,还是清流??”
“权术重在平衡,最后肯定是各占一半,到时候他们肯定斗起来,没准比咱们斗的还狠呢!!”
南运秋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讽,在他看来想,这帮督察员最后肯定会弄的一团糟,糟了,就是他们文官的机会了。
其余几人听后,皆是眼前一亮,刚开始只是想着保全,没有想到之后的事情,现在看来,这才只是个开始,而不是结束,既然不是结束,就凭他们的经验,这帮所谓的督察员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到时候架空帝国议会,最后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胡均定听后,眉头微皱,随即问道:“南大人,若是他们报团结社如何应对??”
“假若他等以西人之法结党抗之,我等又该如何是好??”
胡均定这句话把南大人问住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是啊,要是他们以昔日明朝东林党之法,结社对抗我等,岂不是养虎为患,以身饲虎??”
“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怕不是自食其苦,悔不当初!!”
这个时候,基建部任同庆,任大人也开口问道,脸上尽是担忧,毕竟这别到最后,议权未空,自己等人的权利却徒有其表了!!
“是啊,如何是好啊……”
“此事难上加难,怕不是难有对策??”
“唉,为什么陛下不能消停点,垂拱而治,以历代圣君做榜样,不好吗??”(嘉靖:指的是我吗??)
“依我看,汉之文帝可为千古之明君,今上大兴改革,却是越看越像武帝了!!”
“武帝虽有赫赫之功,但却苦了天下,今上如此胡来,怕是……”
“卢兄慎言,若是被调查局的鹰犬听去,恐怕脑袋搬家之日,不远矣!!”
“唉……国事如此,罢了,等此间事了,我就辞官,回南门老家种田钓鱼,也不负平生之愿!!”
“卢兄高洁,愚弟所不及。”
听着周围那些人的议论,还有所谓的推辞,胡均定第一次感觉到这帮人确实恶心,一个个口口声声要以国事为重,最后,却也是这般!!
现在的胡均定越来越明白刘鹏以革削权的做法,只不过目前他贵为宰相,屁股天然要站在文官这边。
“唉……”
胡均定看着周围还在争论不休的阁臣,发出了一声轻叹。
最后,这次的会议没有任何结果,倒是达成了一项意见,那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以缓待新。
其实就是蛰伏,暂待时机,既然不好反对,那就加入,等待瓦解的时刻。
打不过就加入,算是被这帮文官玩明白了。
而在回家后,胡均定坐在堂中的软榻上,望着墙上的劲松,寒风独立,不屈不挠,就像他的仕途一样。
以南洋富家子弟起家,搞过第一次移民,做过移民部长,算是汉国少有的从头干到现在的人。
也因为如此,胡均定一直以此图警示自己,要屹立不倒,要万风吹而不透,万雷击而不破!!
原来的胡均定,无论是历经督察院创立,还是后面的朝局变幻,都能稳坐钓鱼船,一路做到宰相,成为继续严俊之后,第三位汉相,光宗耀祖已不足以形容其荣,但现在的他真的感觉难了。
阁臣,文官,革新,陛下,良心,他的内心已经繁杂如柳絮,愁思万千。
有所感应下,拿起笔墨写下:
“人生别别已成秋,”
“恍惚鬓角磨通透,”
“未见功成驰马时,”
“但见事事以烦忧。”
最后在底下写道:
“惜十二年侍王事。”
“呼……”
胡均定呼出一口浊气,最后喃喃自语:
“官做久了,便没了书生!!”
最后,这副诗词,被胡均定收进房间,不示于人。
(作者自己的诗)
………………………………………
“胡卿,坐,别这么生分了。”
“给胡大人拿把椅子来,要软面。”
刘鹏看着眼前的胡均定,有些感概的打了声招呼,随后就命人找来张椅子让胡均定坐下。
“谢陛下!!”
胡均定对刘鹏抱了抱拳,随后坐了下来。
“胡卿啊,你对这督察员之事怎么看??”
刘鹏拿起一本奏折,边看边对胡均定问道。
“陛下,开帝国议会,立督察员,乃是好事,臣与其他几位大人,绝无异意!!”
胡均定毫不犹豫的同意了刘鹏的做法。
而听到这话的刘鹏,仿佛明白了什么,笑了一下,随即说道
“昔日我问严俊,何谓民,何谓官,他答,以下是民,以上为官。”
“我后来问他,你是民,还是官,他没有说话,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陛下,这自古以来,官与民本来就是区分开的。”
胡均定插嘴道。
刘鹏闻言,看向他,眼神微动,随后问道:
“伱认为法权与制权,该不该做区分??”
胡均定听到这话,眼皮一跳,随后拱手答道:
“以臣微末之见,分,可制官,不分则受制于官,陛下分督察之权,散议政之权于民,何尝不是监官之举……”
“若陛下问臣个人该不该分,胡均定答:该分,分的彻彻底底才好,若是陛下问臣下,则臣不同意区分,应为臣是人臣,不忍见君权如西方国王皇帝般旁落于商,于民……”
胡均定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哈哈……”
“好你个胡均定,你敢如此戏弄孤!!”
“臣不敢,臣都是肺腑之言,请陛下明见。”
看着眼前这个胡均定,胡宰相,刘鹏眼神中充满了欣赏,此人无论如何,他都要保。
现在敢做实事的人,少了!!
“依你所见,议事之督察员,由何人担??”
刘鹏目光微动,问了一句要紧的问题。
“陛下问臣,臣就说实话,若行西方议事之法,则不出三年,必有党争……”
刘鹏听后,表情微微触动,没有做任何反驳。
“但若是以阁新之法,可缓。”
“如何缓??”
刘鹏追问道。
“督察员,可考其德,才,行,三等,非西方之金钱会议可比。”
“德从何来??”
“才何监考??”
“行从何处??”
刘鹏连续几个问题,如同炮弹般砸在胡均定心头,让他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思绪良久,胡均定抬起头,表情坚定的对刘鹏说道:
“以臣见,德可按地方之名望,才,这个可由内阁与陛下定夺,至于行,可观后效!!”
刘鹏听后,眉头挑了挑,望着胡均定严肃的问道:
“若德假造,才亦表面之才,行也假设,如何明查,岂不是又是一个汉代举孝廉,人人称颂,人人推举,最后推举出王莽,袁氏这等害国之臣,灭国之家??”
胡均定这个时候已经渐渐跟不上刘鹏的节奏了。
“依你所见,汉国最后也不是一个汉朝,门阀之国罢了!!”
“与他等唯一的区别,怕不是我等有科技之力,其他的,孤看,没有什么区别。”
“至于你刚刚想说的清流,清与不清,有时也由不得他们,孤看,这世上没有白,也没有黑,只有灰,大多数人的灰!!”
听到这话,胡均定额头上的汉国更大了,要不是准备了手帕,怕不是直接滴下来。
“哈哈……”
“胡卿怕了??”
刘鹏看着胡均定这个模样,直接笑出了声。
“陛下天威,臣恐惧五内!!”
“别吹捧我,我知道有些人怎么想的,他们想啊,这个汉王为什么总要和我们过不去,总要整我们,明明我们才是和陛下一起的,是防范底下人造反最好的帮手。”
“胡卿,是也不是??”
刘鹏看着胡均定问道。
胡均定听后,吓的直接跪在地上,低着头回答道:
“陛下乃君父,下臣怎敢欺君父!!”
“陛下言重了……”
“哈哈……”
刘鹏再次笑起,随即念了一首诗:
“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天不仁,
不知蝗蠹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
人之生矣有贵贱,贵人长为天恩眷,
人生富贵总由天,草民之穷由天谴,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
听到这首诗,胡均定脸色变白,立马说道:
“陛下,我大汉非前明可比,此诗万万不可于之相提并论,陛下……”
“孤当然知道,孤的大汉没有到这种程度,但胡卿难道不觉得,有些人就像这首诗写的一样吗??”
“陛下……”
胡均定还想说什么,最后却被刘鹏制止。
“回去吧,准备好建设一个新的汉国,一个改良的汉国。”
“你和孤都应该看看,这样的汉国会怎么样!!”
“谢陛下!!”
胡均定最后走了,走的很踌躇。
而在他身后的刘鹏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感概的说道:
“唉,是个人才,可惜,可惜!!”
………
六月二十号,汉国发布议会督察诏书,全国建三级会议,以选拔德,才,行,兼备的督察员,监督朝政,一时间举国震惊。
(三审,地方审核,内阁审,最后刘鹏审核盖章,但其实还有一道不为人知的审核,那就是调查局)
随之而来就是深深的暗流。
龙武十二年,新的开端,新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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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