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纪元在厨房敲敲打打,准备用劈开的木材做个黑板出来。
虽不知要怎么作为礼物送给赵夫子,但先做了再说。
纪元虽然瘦弱,但人却有劲,不多时便做得差不多了。
堂屋那边,吃过饭的一家三口把最近换下来的衣服,还有吃过的碗筷全都拿过来。
纪利趾高气扬道:“纪元!你最近懒死了,竟然不洗衣服!还天天出去玩!还不去洗!”
纪元倒是开始洗碗筷,衣服并不碰:“谁穿的谁洗,你自己洗。”
“我?我这可是写字的手,我凭什么洗衣服?!”纪利年岁长纪元四岁,平日吃得也好,攥起拳头,明显要用拳头威胁他。
急得小黄都要靠近。
纪元给小黄一个眼神,直接道:“爱洗不洗。”
纪元已经把厨房重新收拾好,碗筷同样放好。
他们这边的争执,自然被屋子里的黑心夫妇俩听到。
纪利过来,就是他们嘱咐的。
村里现在说他们两个打骂纪元,那他们两个不好动手,就让同龄人去!
他们儿子还能收拾不了一个纪元?
就算闹出去,那也是小孩打闹,谁能说什么。
两个人时刻关注厨房里的动向,总觉得纪元现在跟之前不同,他们都有些怕。
纪元已经干完今天的活,八岁的年纪还是太小了,打水劈柴捡柴做饭喂牛放牛,加上每日读书,让他昏昏欲睡。
纪利见纪元不听话,气得乱叫:“纪元!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凭什么不洗衣服,给我洗!”
“你自己没手没脚吗?”纪元道,“若是没手没脚,我就帮你洗。”
说到这,纪利再次道:“能一样吗,我这双手以后要考科举的,考科举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是我以后就是秀才老爷,你以后见我,都要磕头!”
考秀才?
纪元一言难尽,想到最近在私塾外面听到的:“千字文,三字经都不会背,还能考秀才吗。便是童生也难吧。”
童生不算正式的称呼,一般考过县学便好。
秀才更是难上加难,至少经过三道考试,每次考十几个大题。
纪元一句话,直接戳破纪利的小心思。
纪利没想到,以前他总能唬住无知的丧门星,今日却不成了,一下子恼羞成怒,上来就要打人。
纪元年纪个头虽小,人却灵巧的很,几个闪躲,反而让平时不做劳动的纪利累得气喘吁吁。
旁边小黄还故意挡在两人中间。
虽是小牛犊,体重也不轻了,让纪利根本讨不到便宜。
气得纪利只能破口大骂。
最后的衣服自然也没人洗,纪元跟门外的夫妇两个对视一眼,再次倒头睡觉。
什么,都比不过他的睡眠!
现在不好好睡觉,以后肯定长不高!
第二天起来,却没纪元什么事,那夫妇两个在为纪利的学费吵起来。
“钱呢?不是让你收起来,收哪了。”纪三婶骂道,“今日是二月初一,要交私塾的银钱了!”
纪三叔支支吾吾,看到纪元端着早饭进堂屋,赶紧给纪三婶使眼色,两人闭口不谈。
等纪元离开,又为私塾束脩的事吵起来。
看样子,像是纪三叔把纪利本月的束脩给花了。
纪元面上不显,其实也在头疼,他的黑板是做好了,但以什么名义给过去,倒是个问题。
到了安大户家,安家大儿媳没在,是她大儿子在门口等着。
安家小子也是一脸忐忑,看到纪元打了个招呼,自顾自道:“都说我学不成,可每月的学费却少不了。”
安家人口多,出钱的事还要公中出,故而他娘要去爷奶那讨要。
今日怎么回事,哪都在说学费的事。
纪元一边牵着小黄喂奶,一边道:“识些字也是好的,以后也好记账。”
“可我笨啊。”安家小子安大海今年十一岁,看起来却比纪元高出不少,拍拍脑袋,“我更喜欢养牛。”
说着,安大海来看纪元养的小牛,稀奇道:“你家牛犊是咱们村养得最好的,长肉了,明显要壮不少。”
最近十日来,纪元不仅按时带小黄过来吃奶,还努力找初春的青草给它。
就连家里的草料,也不嫌麻烦,切成五毫米到一厘米的长度,这样适口性好。
连晚上都是住暖和的厨房,能不壮一些吗。
两人说着,竟交流起养牛的经验。
等到安家大儿媳过来,下意识拍了下儿子安大海的头:“快去上学,今天不是要月考,若考差了,你爷奶又要说钱白交了。”
“要是考不过你叔家安小河,回来等着吃竹笋炒肉!”
纪元想到什么,正好小黄吃饱了,便跟安大海一起出去。
安大海道:“完了完了,小河弟弟可是每次的第一,我怎么考得过。”
说罢见纪元若有所思,直接道:“你在想什么。”
“想竹笋。”纪元随口答。
???
竹笋?!
竹笋炒肉是指我要挨打!
纪元想的却是,如今是春天,他可以去挖些竹笋,要是能去县城卖一些就好了。
说不定能买些最便宜的纸笔,也不能一直在沙地上习字。
要是攒得久了,说不定能去抄本书来用。
纪元跟安大海正好顺路,若不是看到迎面过来的纪利,他差点直接蹲在经常去的地方了。
纪元心道不好,牵着牛又去了别处,先给小黄割一些青草。
等到所有学生进了私塾,纪元才蹑手蹑脚过去。
幸好赵夫子一向严苛,不准学生们迟到,私塾这里也远离人烟,否则他会更麻烦。
又半日课程结束,今日学的是《声律启蒙》,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
从单字对单字,到双对双,三字对,五字对,等等,都有对照。
学会此书,对声韵格律很有帮助,可以为以后写诗写作打基础。
不巧的是,这书赵夫子应当是教过三分之一,带着学生们稍稍复习,便开始讲接下来的,跟之前的事无巨细差别很大。
纪元用心记下,但再好的记性,也背不上那样多。
而他也无纸笔相记。
接下来的课程更是迅速,纪元只能闭上眼,努力记忆。
等他再睁开眼时,眼前出现了一个人。
头戴纶巾的赵夫子面容严肃,颇有老先生刻板的不苟言笑。
坐在地上的纪元本能往后一躲,抬头看向赵夫子。
赵夫子紧皱眉头看着纪元在沙地上写的字,指了指私塾正堂的后面,只说一字:“去。”
纪元自知理亏,下意识低头:“对不起。”
赵夫子再次一指,课堂上学生们还在背诵,他却压低声音:“去。”
纪元牵着小牛,一步三回头,见赵夫子进了学堂,好像在吩咐学堂里的学生们准备考试。
他老老实实走到赵夫子所说的地方。
私塾正堂的后面,是一间小室,平日吃饭做事,都是在这。
此处还有个五十多岁的温柔妇人在。
那妇人却是知道他一般,朝他招招手:“来吧。”
“我是赵夫子的娘子,来坐。”
纪元先是行礼:“见过赵娘子。”
赵娘子没想到小童竟然这般识礼,再见他衣服破烂单薄,心下不忍,拉着他坐下:“今日的考题。”
考题?!
赵娘子没有多说,学堂的事,赵夫子一贯不许其他人多言。
今日她按照赵夫子的说法,若见到小童,就去私塾正堂门外走两步,再听他吩咐。
没想到还真有个孩子坐在私塾窗外,口中默念声律启蒙。
她与赵夫子看了一会,才有了后面的事。
纪元这里思索片刻,也理清其中关键,面上不由得羞涩。
他在私塾蹭读的事,原来已经被赵夫子知晓。
再想到今日各处都在凑学费,可他两袖清风,穷得连叮当响都没有。
想卖竹笋赚钱,也是今早才有的主意。
赵娘子却并未多说,留下纸笔,让纪元在此。
今日的考题还算简单,默写《千字文》《三字经》《声律启蒙》几个片段,还有几道算术题。
纪元深吸口气,不管怎么样,先做题再说。
他摩挲着纸张,没想到能这么快摸到纸。
后面算术题自然没什么问题。
但毛笔怎么拿怎么别扭,写下来的字更是不堪入目。
写到最后,纪元忍不住双手捂脸。
他在现代,也是一手好看的硬笔书法,如今真是孩童不如了。
听着外面学生们放学,纪元忍不住看了眼,正好撞到拿了试卷进来的赵夫子。
赵老夫子面容依旧严肃,纪元赶紧起身不敢再坐。
赵夫子走过来,只是收了纪元写下的卷子,一眼看过去,整个人浑身一顿,直接提高声音:“你写的?!”
全都缺胳膊少腿,这算什么字。
纪元点头如蒜,赵夫子嘴里的话走了个来回,到底没出口。
赵夫子认真看下去,见所有算术题全都正确,忍不住再次抬头,却是不看纪元默写的内容了,直接提问:“知过必改,得能莫忘。下一句。”
“罔谈彼短,靡恃己长。”纪元立刻答。
“继续背。”
纪元不假思索:“信使可覆,器欲难量。墨悲丝染,诗赞羔羊。”
一路背到结尾:“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赵夫子并不停歇,从三字经,百家姓,甚至声律启蒙,全都考究一遍。
“走吧。”赵夫子摸摸胡子。
走?
纪元刚想道歉,就见赵夫子指着外面:“走。”
赵娘子提着饭菜过来,拍拍小童肩膀:“去吧,夫子要用午饭了。”
这是什么意思?
纪元还是一步三回头。
他知道自己不对,不应该偷听读书。
本想着学点东西,等年岁大一些,就能出去讨生活,没想到会是这样。
纪元也知道,无论赵夫子怎么做都是对的。
午饭食不知味,下午纪元牵着小牛在村外四处游走,走着走着,又到了私塾附近。
纪元一时踌躇,不知该不该上前。
小黄却熟练地走过去,纪元赶紧去追,再抬头,却看到他平日最常坐的地方,上头窗户被打开了,赵夫子的声音也更加清晰,此处也能看到前方挂着的大字。
正好赵夫子走过来,若无其事看了他一眼,继续点评学生们的试卷,显然是默许纪元在此的态度。
这扇窗,是专门为他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