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馒头堡的这些年轻弟子大多正是当初和罗崖柏一起进宗的弟子,他们现大多都在练气大圆满的阶段,这次过来看样子是得知他在这边突破之后,所以想来看看冰原这里能不能对他们筑基有帮助。
哪怕是明月圣地家大业大,筑基丹也不是想吃就能吃。
“石师叔。”
那些弟子一看到坐在羊汤店的石通天就立即上前来问好,他们这一出声,将坐在石通天对面的罗崖柏惊醒。
他有些慌不择路地往外逃,但他这动作无疑是让来人更加注意到他的存在。
来的弟子里很快就有人把他认了出来,“崖柏?”那人上前想拉住罗崖柏的手,却被罗崖柏抗拒地甩开,“我不是罗崖柏!”
他说着跌跌撞撞往通道深处跑去,看的周围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只有石通天想到刚刚他那痛苦的眼神,心里很不是滋味。
“石师叔,他这是……”有弟子问道。
石通天摇头,也没追上去,就让他自己静一静,“你们就当什么都没看到吧。”
当年新弟子入宗的时候,罗崖柏是以资质第一入进入内门,而后经过考校被一致推为宗主弟子的。
虽然北叔当时人在外洲,却还是特地回了一趟同门,举行了收徒仪式。
当初那个天赋最好的弟子如今变成这般模样,谁能不唏嘘,也不怪罗崖柏如此失态。
土堡通道内的罗崖柏只顾自己埋头往前冲,一路上碰到了撞到了谁他全都置之不理,哪怕是后面有人叫他,他也当没听到。
在他快要穿过整个土堡时,他突然看到了靠在墙角的罗虎头。
现在的罗虎头已经彻底沦为乞丐,他浑身邋遢,毫无羞耻心地瘫着腿靠着土墙,虱子在他身上跳来跳去,据说他没有地方住,现在只能在下面的羊圈里抱着羊取暖。
在他看到罗虎头的时候,正在吃着虱子的罗虎头也看到了他。
“少主!”罗虎头嘻嘻一笑,起身凑到了他的面前,动手翻着他的衣襟和衣袖,“少主可有吃的,我现在肚子好饿。”
罗虎头那‘饿’字还没说完,就感觉斗大的拳头砸在了自己脸上。
一拳又一拳,不一会儿他就已经鼻青脸肿,血水横流。
面对这拳头,罗虎头也不挣扎,一直等到罗崖柏突然停下了拳头,他才一抹从鼻子里流出来的血,还是那样笑嘻嘻道:“少主今天怎么这么大火气,莫不是遇到什么让你恼怒的事?”
“为什么不反抗。”罗崖柏是恼恨罗虎头的,但他也不想对毫无反抗之力的人下手。
“你可是我们罗家的少主,小的哪敢对你动手。”罗虎头一边用衣服止血一边含糊道,“若等以后您重立罗家,找我秋后算账怎么办,这点脑子我还是有的。”
“你凭什么认为我能重立罗家?”
“您可是我们罗家天赋最好的后人,若您不是困在这,早就潜龙腾渊,我们罗家行事哪还轮得到别人来指手画脚。”罗虎头说着突然盯着罗崖柏的眼睛,压低了声音,像是蛊惑又像是引诱,“少主,您其实也是怨恨的吧。您怨恨那些人小题大做,怨恨明月圣地袖手盘管,怨恨就算家族有错也罪不至此。”
罗虎头的话让罗崖柏神色瞬间变得凌厉,“你闭嘴!”
见他这般,罗虎头却是像看穿一切继续蛊惑道:“那些不过都是贱民,没有我们他们早就饿死在这边冰原上,是我们让他们有口吃的,也是我们让他们不被外来的人欺凌。粮给的少点怎么了,就为了这点小事他们却要我们罗家永不翻身,这多可笑。那些贱民怎么能和我们相提并论。
少主,离开这吧,明月圣地对您没安好心。”
罗崖柏却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真正对我没安好心的是你吧。”
“其实您早就意识到了不是吗,”随着罗崖柏用力,罗虎头渐渐呼吸困难,“您早就知道,让您落在这八十年不过是为了蹉跎你的时间。
八十年,人一生能有多少个八十年,您在这地方待个八十年等再修炼,一切就都晚了,那个女人就是知道您天赋绝佳,梁子又已经和您结上,所以她就用这样阳谋毁了您。
少主……别痴心妄想执迷不悟了,您等的师父是永远不会来的……”
“你胡说!”心中最害怕的心事被戳中,罗崖柏忍不住用了力气,“我留在这是为了赎罪,我一旦离开,那才是真的毁了。”
“是吗……那您为什么在害怕?”罗虎头的眼球已经开始充血,脸也因为呼吸不错变得通红,“您嘴上说赎罪……其实……心里也不以为然吧,谁会把那些……贱民当回事呢……”
“你闭嘴!”罗崖柏低吼道,但吼完他发现罗虎头似乎已经不行了。
他连忙松手,罗虎头还躺在地上,眼睛看着他却慢慢咧嘴笑了,“我本该……早就死了的……那些贱民却总会给我……送吃的……让我活到现在。”他说话进气多出气少,声音越来越低,“他们根本不知道,当初是我拍的头要给他们一个教训……才让人一年没进冰原。现在我终于要死了,我们这样的人是该下地狱的,谁都别想干干净净做人,少主。”
说完,罗虎头便睁眼而逝。
看着罗虎头的尸体,罗崖柏忍不住看着自己的双手,如坠深渊。
他杀人了,杀的还是自家人。
这一刻他很想逃离这里,找个外人永远都找不到他的地方躲起来,不让外人知道他的事情,也不听外界的声音。
就在他意志即将动摇时,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下意识警惕地回头,却见他身后不远处自家七岁的女儿正准备蹑手蹑脚来吓唬他。现在见他回头,忙做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手背了起来,好像只是路过。
一见是女儿,罗崖柏周身的戾气尽去,他忙露出个和善的面容,将罗虎头的尸体挡在拐弯角落里,上前不让女儿靠近道:“叶叶怎么在这?”
本想装路过的女儿这下不装了,气呼呼道:“我刚刚喊你你都不理我,我就一直跟着你跑啊跑,后来迷了路,如果不是一个大姐姐给我指路,我才找不到你呢。”
说完,她又用指头戳了戳自家爹爹的脸,“爹你怎么了,怎么眼睛红红的。”
“爹没事。”罗崖柏本想和往常一样去摸女儿的头,但又像想到什么一样中途把手收了回来,“爹这里还有点事要处理,你回去和你娘说,让她今晚做面条,爹忙完了就回去陪你吃好不好。”
小叶子顿时两眼放光,“真的吗,今晚我们吃面条?”
罗崖柏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一边道:“如果你再晚点回去,你娘已经开火了的话,那可能就不是了。”
小叶子当即从转身就往家跑。
罗崖柏站在原地,目送这女儿的背影消失在光中,这才转身一把拉起了罗虎头的尸体,做出他还没死两人正勾肩搭背说话的模样,然后朝着馒头堡外走去。
罗虎头说得对,他没法干净做人,但决不能让女儿有个杀过人的父亲。
他会离开馒头堡,石前辈应该会替他照顾他的妻女。
八十年的承诺是他先毁了的,他不会再祈求宗门和师父的原谅。
堡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罗崖柏带着罗虎头顶着风雪一路往冰原深处走去。
中间有路过放养回来的堡民,看到他们就远远让他们快点回去,“雪来了,你们会被雪埋住的——”
在冰原待了这么多年,罗崖柏当然知道这里的雪有多大,几丈深都常见,若不是有风刮走,估计馒头堡早被雪埋了个彻底。
“我们去去就回。”罗崖柏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到,回了声就继续往外走。
其实罗虎头说的不对,他并没看不起那些普通人。
在他自己成为这馒头堡里最普通的一员后,他总会时常受到邻居们的善意。
他们会教他养羊,会家里做了饺子分他一碗饺子。他最初得到的温暖不是来自石前辈,而是某个被冻醒的半夜他去羊圈和羊取暖,然后得到一位少女送给他的皮裘。
后来那少女成了他的妻子。
再之后他有了家,有了女儿。
倘若不再见到故人,他会安贫乐道一直普普通通地活下去,哪怕他心有不甘。
冰原到后面越来越难走,可这里距离馒头堡还是太近,罗崖柏只想把罗虎头丢的远远的,将来就算他尸体臭了也都别让尸味飘到馒头堡。
他们不是干净的人,但那里却是一块干净的地方。
这样做,也算是为馒头堡出了一分力吧。
罗崖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他觉得很有意思,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
但很快他又发觉不对。
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悚然惊觉发现自己背后跟着一个人。
他和身后的人四目相对,身后的人却无视脑袋垂下去的罗虎头道:“上旬的冰珠一百颗记得交。说好八十年,我都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