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轻岫客客气气道:“我记得昨日入睡前,足下手上并没有伤痕,然而今日一早,掌心处却莫名有了伤,还一直遮掩着不让旁人知道,倘若你当真一晚上都没出门,这些伤痕就只能是在屋子内留下,也不知是怎么受的伤,请足下说出来,咱们立刻去比对比对,看看是真是假。”不等刘有才回答,又补充道,“你回答前,可千万考虑清楚,若是当着韩县丞面撒谎又被揭破,自然罪加一等。”
韩思合做了多年县丞,虽然不大擅长查案,在诸般杂事上倒是颇为老道,目光一扫,立刻就有衙役上前将刘有才拿住,作势要当场动板子拷问。
申劳倒是还想挣扎,却被两位衙役掀翻在地,他的性格明显比作为主人的刘有才更加冷静,那位随从而来的捕头使了个眼色,按住申劳的衙役便拿了团泥巴,将申劳的嘴巴封住,不许他讲话。
刘有才心志本就不坚定,事已至此,更是难以抵抗,几番威吓后,终于哆哆嗦嗦地将昨天的情况一股脑地吐露出来。
“大哥出门贩货,我留在家里管着田地跟商铺……”
刘家在城内有店铺,刘有才时常需要去查看情况,他心志不坚,受不得外物引诱,被家仆申劳撺掇一番后,就忍不住进了几次赌场试试手气。
刚开始自然只是小打小闹,然而很快,刘有才的欠账越积越多,最后竟不得以将家中产业抵押出去换取金钱。
他心里虽然有些忐忑,担忧被哥哥发现不对劲,却努力自我说服,准备等自己手气好转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将产业拿回。
刘有才边哭边讲述:“我已经打算好了,只要把之前输的钱赌回来一半,就能去赎回铺子……”
朝轻岫默默注视了对方一眼。
作为一个相信能通过赌场发家致富的人,刘有才对现场的布置对得起他的智商。
至于申劳,居然选择与这样一个人合作,也很符合他不小心在佃户那边露了马脚的设定。
刘有才还在解释,他想等待自己的赌运好转,结果运气尚未到来,兄长那边就捎来信件,说是不日便要回家。
作为兄长刘有德虽然出门在外,却并非完全不跟家中联络,他已经听到些许风声,猜到弟弟没做好事,信中措辞颇为严厉,刘有才心中慌乱,正好听到山枭的传言,加上申劳居心不良,在一旁加意挑唆,最终便狠下心肠,决定对哥哥下手。
他们计划得很好,毕竟武林盟那边的抓人效率也就是一个马马虎虎,等到山枭落网,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而且那些江湖人做事往往有些稀里糊涂,推些案子在他们头上,未必就能被揭破。
如今真相水落石出,对主家感情极深的王和一声不吭,直接晕厥倒下,刘有才则被衙役就地缉拿,准备送入县衙大牢。
县衙那边还有事,韩思合不好多待,她考虑刘家庄内暂无主人管事,就留了两名衙役看管门户,又托对周孚道:“周君,此地稍后还得请你照管。”
由于刘有才时不时得去城内进行某些不好被家人知道的娱乐活动,周孚在庄内待着的时间还比他长,闻言便应承下来:“这个自然。”然后站起身,“我送各位出门。”
韩思合:“周君身体欠安,不必远送。”
周孚:“学生本就打算去城中购买纸笔,正好与大人同路。”又看向刚刚揭破案件底细的人,“这位……”
朝轻岫自我介绍:“朝轻岫。”
周孚做了个请的手势:“朝姑娘要不要一道?”
朝轻岫看了周孚一眼,稍稍欠了下身,客气道:“那就有劳。”
虽然刘家这边并未主动提出解约要求,然而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打工人,朝轻岫只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就将雇主成功送进了县衙大牢当中,为自己的跳槽以及后面的失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显然很难在原来的职场上混下去。
回想今昨两天发生的事,朝轻岫觉得自己的命运委实有些悲催。
作为刚脱离流民身份一天的穿越者,朝轻岫身无长物,离开刘家庄时也不必额外收拾行李,在登车之前,她转身向其余人微微一礼,算是告辞。
院中,夏嘉信咧嘴向她笑,于天济比了个拇指,无声说了句“了不起”。
新来的雇工对刘家庄的人还没什么感情,而且真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网,也避免了他们被带去县衙审问,更不会因此受到非议,此刻看热闹的心情,更甚于帮对方哀叹家门不幸。
作为县丞的韩思合同样看向朝轻岫,也很是有礼地拱手,真心实意道:“后生可畏。”
其实梳理清楚后,这个案子的案情并不复杂,难得是朝轻岫心思细密,见机极快,几乎一看见其他人的情状,心下就有所猜测。
要让韩思合评价,朝轻岫此人言谈有理,全然不像一介流民,然而若是读书人家出身的小姑娘,多半不肯为人雇佣去耕田,可朝轻岫此人丝毫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反倒有些武林大派弟子的通脱气概。
她十分怀疑,朝轻岫或许是江湖中人,如今是因为某些事情不便表露身份,才选择中隐于市,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韩思合很愿意跟对方结个善缘。
乡间道路颠簸,车厢内不大适合闭目养神,朝轻岫只好揭开车帘看风景,忽然听到身边传来询问——
开口的人是周孚,她好奇道:“请问朝姑娘,你何时知道今日的事情不是山枭所为?”
朝轻岫:“我虽然不了解武林中事,不过看到刘有德的尸体吊在马厩前的枯树上时,心中有些猜测,便是听到山枭传言,也不觉得像是此人手笔。”
周孚道:“这又是为何?”
朝轻岫:“当真是作为震慑的话,吊在院中的大树上明显更加合适。”
比起花费了点功夫后才在马厩前找到人,吊在院中大树上,还可以创造出一起床就能跟尸体来一个隔空对望的惊悚效果,更容易给围观者留下深刻印象。
周孚思索:“刘家二郎之所以不将兄长的尸首吊在院中,大约是怕自己动手的时候,被起夜之人瞧见。”
朝轻岫:“这是其中一点,不过依我之见,或许还有旁的缘由,院中的树上花朵太多,轻轻一碰便会飘落,江湖好手高来高去,动手时未必会碰掉太多,刘家那位就不一样了,而且万一将花瓣不慎夹带在哪里,也是一桩隐患。”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引她疑心——昨天申劳因为农具不见的事情闹腾过一场,事后想想,其实当时镰刀未必就恰好被踢到了笸箩下面,要说是申劳本人在捡农具时突然起了念头,准备借此找茬,才将东西悄悄藏匿起来,也未必没有可能。
刘有才那边以没接到足够耕牛为借口,把佃户们全部打发离开,尽可能减少农庄中的人员数量,方便自己作案,可惜没料到王和当天就从城内雇了人过来,才导致事情除了差错。
周孚仔细想着朝轻岫的话,一时间心悦诚服,又问:“还有一事请教,不知朝姑娘今日是如何瞧见刘二郎手掌中有伤?”
她虽然是初次与朝轻岫见面,却已经在刘家住了挺长一段时间,对刘有才也算了解,知道此人非但好逸恶劳,而且有些多疑,既然手掌上有伤,就绝不会轻易将掌心示人。
朝轻岫笑道:“我并未瞧见,只是猜测,今天早上王管家将梳洗用具送过去时,刘家二郎没有直接用手取盐粉,额外折了一根树枝用来蘸取青盐,再将青盐涂在柳条上,所以推断他手上有伤。”
她考虑过刘有才性格娇惯,所以与王和不同,不肯用手接触青盐,然而王和做事仔细,如果这真是刘有才平日的习惯,她在送热水的时候,肯定会顺便多备上一节树枝。
“他手上受了伤,而且是新鲜的伤,所以才不好沾盐,此外他没把事情告诉王和,也证明刘有才心中觉得此事需要隐瞒,即使是身边亲近之人,也不好宣之于口。”
所以朝轻岫猜测,在昨晚到今天之间,发生了某件见不得光的事情,使得他有了不能用手接触青盐的理由。
周孚提出疑问:“万一是刘二郎手上沾了脏污,才不能碰青盐呢?”
朝轻岫道:“当时王大姊是将热水软巾一块送去的,若是手上有脏污,立刻就能洗掉。”
所以朝轻岫思量再三,觉得刘有才手上多了些细小且不易察觉的摩擦伤,是更为合理的缘由。
周孚吐出一口气,诚心诚意道:“我常听闻江湖人做事狠辣,纵有武林盟约束,也不能彻底杜绝,年年都有许多悬案,若非姑娘在此,只怕世上又要多上一抹冤魂了。”
朝轻岫微微笑道:“不敢当,今日有韩县丞在,即使今日我不曾开口,也不会使得逝者蒙冤。”
她今天愿意站出来,看出凶案情况有异只是一个原因,促使她真正决定站出来解决此事的,是侦探系统以及韩思合的态度。
先前衙役已然从尸体身上搜出了羽毛,若是韩思合只打算尽快结案,大可以顺水推舟,把事情栽倒江湖人头上,然而看韩思合的踟蹰之态,明显不愿意接受这个借口。
不管对方是不想得罪武林盟,准备另外找人背锅,还是单纯想要查出真相,朝轻岫都不介意掺和一把,将事情尽快解决。
毕竟县衙要查案,肯定得询问刘家庄内的人,而朝轻岫之前一直是流民,如果卷入其中,就算过些日子被释放,说不准也会背上非议,导致日后难以找到工作。
为了保住自己的就业前景,朝轻岫只好略尽绵薄之力,将现阶段的雇主绳之以法,为端正大夏职场风气尽一份心。
距离主城还有一段路,在马车内闲坐无事,朝轻岫打开只有自己能看到的面板,准备看看之前刷出的系统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