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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 9 章

    季鱼又梦到小时候的事。

    她出生时,母亲季澜力竭而亡,可以说,她的命是用母亲的命来换的。

    龙泉地宫的千年尸妖肆虐人间时,所有的除妖师都上了战场,她的母亲季澜是一位强大的除妖师,作为季家的家主,也上了战场。

    那时候,母亲已经怀孕五个月,不慎中了尸毒,后来尸毒虽然压制下去,却影响到腹中的胎儿。

    母亲为了让她能顺利出生,硬生生地耗尽自己的生命。

    季鱼出生后,尸毒亦影响到她的身体,使她从小体弱多病,形同废物。

    虽是如此,季家并未放弃她,反而倾尽所有,拽着她残破的身躯,护她长大。

    小时候尸毒发作时,季鱼总会疼得整宿睡不着。

    有时候疼得迷迷糊糊时,她会听到祖母和管家贵姨说话。

    “……老太君,真要这么做吗?少主还这么小……”贵姨的语气满是担忧和不舍。

    祖母苍老的声音遥遥传来,并不真切:“正是她还小,我才要这么做,只要能让我的阿鱼平平安安长大,我愿意赌一把……”

    “可万一诅咒……”

    “这也是她的命。”

    “……”

    季鱼睡得不安稳,她想问祖母,什么诅咒?

    祖母温暖的手轻轻地抚着她的脑袋,声音温暖而慈爱:“乖孩子,睡吧,睡着就不疼了。”

    季鱼喃喃地叫了一声“祖母”,想要抓住祖母的手。

    她抓住了那只手,可是并非印象中那般温暖,反而阴寒森冷,冻得她打了个哆嗦,让她从睡梦中惊醒。

    昏暗的光线从窗棂倾泄而入。

    季鱼迷茫地睁开眼睛,看到床前一个高大的身影,她下意识地唤了一声:“红绡……”

    “娘子,是我呢。”

    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声音里蕴着柔情蜜意,如同一个深爱着妻子的男人,正深情款款、温温柔柔地与妻子说话。

    纤长的眼睫轻颤,季鱼的双眼瞬间睁大几分,眼中的迷茫退去。

    她看清楚守在床边的男人。

    他身上依然是那袭皇城镇妖司指挥使的正服,鲜艳夺目的色泽,浓烈张扬,昏暗的光线亦未能遮掩它艳丽的色泽,却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讽刺。

    季鱼说不出话来,目光与男子那双漆黑的眼眸对上,他朝她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容,满眼都是她。

    “娘子,你醒啦,可有哪里不舒服?”他嘘寒问暖,将自己代入“夫君”的角色。

    作为他的“娘子”,季鱼并不想说话,心中的防备有增无减。

    她的手还在他手心里,这只手并不阴冷,反而很是温暖,温暖到令人贪恋这样的温度。

    直到他再次温柔询问,季鱼垂下眼眸,恹恹地说:“还好。”

    看她这模样,江逝秋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娘子,若有不舒服便要说出来,别总是憋在心里,为夫会心疼的。”

    季鱼不置可否。

    七情六欲是人与生俱来最宝贵的财富,也是人得以活着的证明。

    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存在……会有“心疼”这种属于人的情感吗?

    江逝秋见她嘴唇干燥,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将她扶坐起来,让她靠着自己,给她喂水。

    他做得很自然,也很细心,生怕弄疼了她。

    好像他就是她的夫君,照顾她成为一种习惯,照顾得很仔细。

    季鱼默默地喝着水,平静的面容下是萦绕不去的茫然不解。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次可能无法再苏醒,就算能苏醒,面临的也是被妖邪控制的下场。对于除妖师而言,一旦被妖邪控制,逃生的希望非常渺茫,更不用说“江逝秋”的强大。

    面对死亡,季鱼并不惧怕。

    从懂事伊始,了解到自己的身体情况,她就随时做好死亡的准备。

    正如这次,如果她不幸死了,她并不觉得有甚可惜,或许唯一可惜的是,没有拿到季家需要的东西。

    可这会儿,她不仅好好地活着,还被塞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夫君”,这“夫君”还似模似样地照顾她,对她一片深情。

    她差点都要信了。

    要不是身体无时无刻弥漫的疼痛让她保持绝对的清醒,或许她应该也像其他人一样,欣然地接受这位名叫“江逝秋”的夫君,陷入他营造出来的美好假象中。

    喂她喝完水,江逝秋将她扶起。

    红绡端着洗漱用具进来,满脸笑容地看着他们,见江逝秋在这里,她也没抢着伺候她洗漱,反而满意地退离。

    季鱼:“……”

    季鱼麻木地仰起脸,让他用绞干的柔软巾帕给她擦脸。

    脸庞上被巾帕覆盖的温润触觉,无比的真实。

    直到他拿过衣物,要帮她穿上时,季鱼麻木到平静的脸庞终于露出些许挣扎之色,“不、不用,我自己来。”

    江逝秋定定地看着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人时,让人压力培增。

    季鱼垂眸,僵硬地避开他的视线,只是眼睛可是避开,身体却避不开,除妖师的五感太敏锐,无法忽视那落在身上的视线。

    太过炙热,充满……占有欲。

    在季鱼实在受不住,担心是不是惹恼他时,男人的声音响起:“娘子,你这样太让为夫伤心了。”

    声音里满是无奈,并没有因此放弃。

    “娘子,我们是夫妻,作夫君的,照顾自己的媳妇是应该的,更何况娘子现在身体不好,为夫应该要多体谅你,照顾好你是为夫的责任。”

    季鱼:“……”大可不必。

    季鱼最终败在江逝秋的厚脸皮上。

    她的身体太虚弱,打是打不过的,除了“绝对清醒”外,她比偃月山庄里的所有除妖师都弱。

    季鱼穿戴整齐后,江逝秋将她抱出内室。

    他的身量很高,季鱼站在他面前,堪堪只到他肩膀的位置,他能轻松地将她抱起,就像抱着个小娃娃似的。

    江逝秋将她抱到外间,红绡已经摆好早膳。

    季鱼的目光缓缓转到门外,发现他们还在偃月山庄。

    对此她意外又不太意外,偃月山庄的妖邪不是这么轻易能解决的,更不用说她身边这个“人”不知是什么来头,有什么目的,不会这般轻易让他们离开。

    正是初春的早晨,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空气阴冷又湿润。

    吃过早膳,红绡端来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江逝秋看到那碗汤药时,好奇地尝了一口,然后将之放下,面露不忍之色,握着她的手说:“娘子,这药实在太苦了,你日日都要喝这种东西吗?”

    季鱼瞥他一眼,伸手端过来,一口饮尽,说道:“还好吧。”

    刚说完,一颗蜜饯递到她的唇前。

    蜜饯散发着甜滋滋的味儿,季鱼看向捻着蜜饯的手,骨节修长,秀颀如竹,若是做成骨器,一定非常漂亮。

    她又看向捻着蜜饯的男人,越发沉默。

    “娘子,甜甜嘴。”江逝秋又朝她递了递,示意她张嘴。

    季鱼僵硬地张嘴,吃下他喂过来的蜜饯,他一脸愉悦模样,那妖异的脸庞都显得格外的温柔无害。

    这时,外面响起说话的声音。

    季鱼嘴里还含着蜜饯,甜滋滋的味道驱散了嘴里的古怪药味。

    不一会儿,便见红绡带着许修珏、陈青峰和除妖盟的堂主左凌双进来。

    三人先是朝江逝秋行礼,口里唤“江大人”,然后询问季鱼的身体情况。

    季鱼盯着三人,见他们面上并无异常之色,微微颔首,说道:“我好多了,多谢几位关心。”

    江逝秋不太高兴,觉得这三人打扰了他的娘子歇息,起身道:“有什么事到外面说罢,我娘子要歇息。”

    三人无不答应,跟着他出去。

    季鱼坐在窗边的位置,隐约能听到隔壁厅堂里的说话声。

    许修珏三人来此,是询问江逝秋有关偃月山庄的事,昨晚江逝秋虽然在婚礼上杀了一通,但并未真正解决偃月山庄的困境,作乱的妖邪仍未露出真面目,而且他们和偃月山庄的人一样,被困在了偃月山庄里。

    季鱼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手腕上的金珠,目光转到守在一旁的红绡身上。

    江逝秋不在,红绡主动护卫在她左右,一如过去。

    “红绡姐。”季鱼唤了一声。

    红绡关切地问:“少主,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季鱼没回答,而是问道:“红绡姐,你觉得江逝秋……”她半是试探半是遮掩地问,目不转睛地盯着红绡。

    “江大人挺好的。”红绡面上露出轻快的笑容,脸上露出信服之色,“昨儿少主您的尸毒又发作了,多亏有江大人在,否则……前阵子,江大人说要去找雪玉虫作药引给您治病,也不知道找得怎么样了……”

    季鱼听在耳里,只觉得“江逝秋”越发深不可测,不仅能蒙蔽除妖师的认知,还能篡改他们的记忆,让他们的记忆十分完美,逻辑自洽,没有丝毫违和。

    怪不得红绡对江逝秋如此信服。

    这时,她又听到红绡说:“江大人为了与您成亲,愿意入赘咱们季家,听说江家那边很不高兴,不过江大人都扛下来。”

    季鱼:“……”入、入赘?

    接着,季鱼从红绡那里得知江逝秋来自云京大族江家,是江家这一辈最年轻、天赋最高的除妖师,年纪轻轻就坐上皇城镇妖司指挥使的位置,他的样貌好、天赋奇佳、有能力,镇住所有不服他之人,可谓是文武双全,才貌无双,云京不知道多少世家贵族视他为如意郎君。

    他也是云京的第一美男子。

    听到这里,季鱼只觉得无比荒唐。

    怎么一路听来,似乎这江逝秋又是一个“尚云霄”?一样的云京第一美男子,一样的入赘季家。

    他不会是为了捏造一个在除妖师的记忆中自然的身份,所以直接参照了尚云霄的经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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