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鱼将水鬼的话简单地和他说了下,双眼一直盯着他。
正是春寒料峭之时,车窗的帘子掩得紧实,车内的光线昏暗,江逝秋的身影笼罩在晦暗的光影之中,无法分辩他脸上的神色。
见她不错眼地盯着自己,江逝秋似乎笑了下,声音低沉悦耳:“娘子想知道诅咒的事?”
虽是询问,实则笃定。
他知道,她特地和他说这些,便是有所猜测,倒也不意外她会猜到。
季鱼抚着腕间金珠的手微微一顿。
她默默地点头,问道:“你会告诉我吗?”
其实他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除了人妖殊途外,他们的婚事又是怎么回事,是谁定下的?为何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她和一个妖邪定下婚约?
先前因为对他有所防备,是以没有多问。
不过现在,心境已然不同,有些话自然也能问出来,不必再瞻前顾后。
“阿鱼,现在还不是时候。”江逝秋说道,伸手将她鬓边微乱的发勾到耳后,露出白晳细嫩的耳坠,如同美玉,甚是可爱。
季鱼沉默片刻,然后靠着车壁,闭上眼睛。
这时,温热的身体贴过来,温暖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驱除了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春寒。
“娘子。”江逝秋的声音低磁醇厚,“日后你会知道的。”
季鱼睁开眼,无奈地道:“你能不能……远一些,不必靠这么近的。”
光天化日之下,两人如此亲近,她实在不习惯。
江逝秋当作没听到,亲昵地蹭着她的脸,有些羞涩地说:“娘子,你能不能如昨晚那样,亲我一下?”
季鱼:“……”
季鱼转头,盯着他的脸。
两人的距离非常近,近到能看到昏暗的光影中,男人昳丽无瑕的面容,越显妖异,蛊惑人心,似乎只要多看一眼,就会控制不住被他诱惑。
这是天生的妖邪,能轻易让意志坚定的人沦陷。
心脏跳得比平时更快一些,季鱼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主动攀住他的肩膀,两人凑得极近,气息再次交融。
那一瞬间,脑袋里闪过无数念头,似乎又什么都没有想。
未等她选择进或者退,贴着她的男人已经迎过来,炙热的气息烙下,渐渐地侵占她的意识。
马车里静悄悄的,细微的动静被车轮辘轳声遮掩。
不知过了多久,季鱼气息不稳地靠在他怀里,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努力地平稳呼吸,缓解胸口因为窒息而引起的疼痛。
江逝秋轻轻地拍抚着她纤瘦的背,为她顺气。
“娘子,很难受吗?”他的声音沙哑,动作很轻,也很温柔,似乎他此生的所有温柔,都给予了怀里的人类。
妖邪天生无情,却又天生有情,七情六欲不知为谁系。
季鱼不想说话,唇瓣嫣红如血,微微地呼着气。
好半晌,总算缓过来,她说道:“还好。”
这句“还好”是她惯常用来安慰旁人关心的话语,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她都会说一句“还好”,熟悉她的人总为这句“还好”而心疼,怕她什么都埋在心里,自己一个人扛着。
江逝秋原本也是心疼的,只是刚尝到美好的滋味,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娘子。”他托起她的脸,确认她脸上的痛苦之色缓解后,有些食髓知味地说,“能不能再来一次?”
季鱼:“……不行!”
因为季鱼坚定的拒绝,江逝秋很是失望,一整天都盯着她的唇瓣,原本色泽苍白的唇瓣,添了一些颜色,如绽放的花瓣,更芬芳甜蜜。
他想,看起来很好吃,很可口。
季鱼面上云淡风清,当作没看到他的视线,心里却十分无奈。
果然,有些事情不能破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虽是无奈,到了晚上,在城里投宿时,两人同床共枕,到底还是失守。
接下来的日子,江逝秋的心情一直都很好,连红绡等人都能看出他的好心情。
“江大人,最近有什么好事吗?”红绡好奇地问。
江逝秋只是看着端雅随和,实则性情乖戾,行事张狂,素来不耐烦应付不相干的人。
不过红绡是季鱼身边的护卫,多少还是给几分面子的,他的语气听着十分温和:“阿鱼的身子渐好,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红绡觉得有理,笑道:“多亏江大人照顾,少主的身体才能恢复过来。”
她觉得有江大人在实在太好了,在江大人面前,少主也不会像以往那般,什么都自己扛着。
因为江大人总能让少主露出真实的一面。
江逝秋坦然地收下她的感激,心里却想着,他的媳妇,自然要好生照顾着。
另一边,季鱼坐在船舱里看书,抬头看到甲板上正在说话的江逝秋和红绡,翻书的动作微顿。
在路上走了大半个月,昨日他们抵达附近的渡口,改乘船顺水而下,再过几日,便能抵达巫还山。
今儿的天气不错,天朗气清,阳光明媚。
沐浴在阳光下的男子,绯衣如火,身姿伟岸,轩然霞举,沿途的风光皆不及他回眸时的一瞥。
季鱼看得有些怔然,敏锐地察觉到,船上有不少客人都在看他。
阳光下的美男子,张扬热烈,不似人间客。
谁又能想到,这样美好得春光黯然失色的男人,竟不是人呢?或许也唯有妖邪,方能铸造出这般无瑕极致的美丽。
似是发现她的目光,他回头凝望,然后露出一个明朗纯然的笑容。
“娘子。”他唤了一声,阔步朝船舱走来。
周围那些或明或暗关注他的女客听到这声“娘子”,面上露出失望之色,未想如斯美男子,居然是英年早婚的。
江逝秋浑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进了船舱,亲亲热热地拉着她:“娘子,今儿天气不错,风也很暖和,你可以到外面走走,晒晒太阳。”
第一次养媳妇,江大人还有很多需要学的。
他第一个学到的,便是人原来需要偶尔晒晒太阳,出门走动走动,对身体有益处。
季鱼被他揽着腰抱起,哄着出了船舱。
她有些窘迫,纤弱的身子被他揽在怀里,沿途遇到不少船上的客人,他却不当回事,我行我素,张扬不改。
红绡笑着拿来一个帷帽为她戴上,江风有些大,吹得帷帽上的轻纱飞扬。
季鱼被他拉到甲板,他站在风口处,为她挡住江面吹来的风。
日光融融,两岸青山相照,杨花盛开,如飘絮翻飞,飞落江面,江水漪漪,波光滔滔,美不胜收。
有杨花随风而来,落到两人的发间,黑的发,白的花,仿佛两人一起共白头。
季鱼眼里露出几分笑意,伸手为他摘去黑发上的杨花。
“娘子,我们算不算一起共白头?”江逝秋含笑看着她发上落下的白,黑与白,是那般分明。
季鱼微微一愣,笑道:“不算。”
他是妖邪,妖邪不老人易老,如何能共白头?
江逝秋不知她心中所想,兴致勃勃地说:“日后若能和娘子一起白头偕老,倒也是趣事一件,娘子将来老了,定然也是绝代佳人,无人能及。”
这般甜言蜜语,让她有几分赧然。
白头偕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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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客船顺水而下,船上静悄悄的,除了巡逻的护卫,大多数人都已经在滔滔江水声中安然入眠。
江面升起袅袅轻烟,时不时有怪异的水声响起。
船上的侍卫都只是普通人,听到水声并未作他想,出发时已经祭祀过水神,向鬼神借道,若无意外,应能顺利抵达目的地。
季鱼在半夜惊醒,刚要起身,便被人按住。
“天还没亮呢。”男人的声音沙哑,带着不满,“娘子,快睡罢。”
季鱼却不放心,伸手摸了床边的符,含糊地说:“外面……”
“没事,不过是一些水妖,不敢上船的。”
季鱼被他按住,动弹不得,只是她仍是不太放心。
“我不出去,我就去看看。”她和他打商量。
有个惦记着斩妖除魔、庇护百姓的媳妇,就算是来自幽冥的妖邪,也只能无奈地陪她一起斩妖除魔。
江逝秋给她披了一件粉色藏青的披风,让她在船舱里待着,他出去看看。
“娘子,你喝水,这杯水喝完,我就回来了。”
他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到她手里,让她喝点润润喉。
季鱼笑着应下,坐在那里,端起水杯小口小口地喝水。
还未等她将水喝完,他就回来了,随手将门关上,挡住微凉的夜风。
“娘子,解决了,我们继续歇息。”江逝秋将她手中的杯子取走,拉着她上床歇息。
季鱼往窗外看了看,从半开的窗棂,看到夜色中粼粼的江水,已经恢复平静。
知道他的实力,她没有多问,上床歇息。
翌日醒来时,季鱼发现船舱里多了一个透明的琉璃瓶,瓶子是密封的,只有玉佩大小,里面有一条色彩斑斓的小鱼。
季鱼披衣而起,凑到桌前看桌面上的琉璃瓶,瓶里的小鱼翻着肚皮,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般。
直到她凑近,它突然甩尾,朝她扑来,张开一口利齿咔嚓咬下。
结果,自然什么也咬不到。
季鱼眨了眨眼,不客气地点评:“好丑,好蠢。”
它的脑袋非常大,衬得鱼身细小而畸形,张着一张利嘴,使劲地往瓶身咬个不停,确实挺丑、挺蠢的。
听到这话,琉璃瓶里的小鱼更生气,越发使劲地咬个不停,发出咔咔咔的声音。
季鱼看得有趣,直接坐下来,伸手拨弄瓶子。
看来这条鱼是被人为困在瓶里,不用问也知道困住它的是谁。
江逝秋拎着食盒进来,见她和琉璃瓶里的小鱼玩,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那条小鱼。
正在激烈地咬着瓶身的小鱼身体一僵,直直沉到瓶底,又恢复先前的死鱼状态。
季鱼见状,若有所思,问道:“这是什么鱼?胖头鱼吗?”
“昨晚闹事的鱼妖。”江逝秋随口道。
季鱼疑惑,“怎么将它捉来了?”
“它打扰娘子你休息,便将它自己赔给娘子玩。”他理所当然地说,“它的鳞片颜色不错,娘子若是喜欢,就剥下来玩。”
琉璃瓶里装死的胖头鱼身体一弹,双眼鼓起,像泡泡似的,鱼脸越发肿大,也越发的丑。
“太丑了。”季鱼不忍直视。
江逝秋道:“那就杀了吧。”
胖头鱼:“!!!!!”
胖头鱼吓得朝季鱼游过去,那双泡泡眼水汪汪地看着她,摇头晃脑,努力地朝她卖萌。
它算是明白,想要活下去,还得讨好这个除妖师。
不能指望那边那个可怕的妖邪。
果然,季鱼看了看,又道:“其实看着也不是那么丑,先留着吧。”
看它那般卖力,暂时还是不杀了。
江逝秋自是没意见,“那就留着。”
捡回了一条鱼命,胖头鱼总算松口气,也不敢再朝季鱼威胁,乖巧无比地在琉璃瓶里游来游去,努力向她展示自己艳丽的鳞片。
远远看去,像纳了一条彩虹入瓶,斑斓的色泽极是美丽。
季鱼一边用早膳,一边欣赏它的鳞片,觉得它还是怪有趣的,虽然长得丑,鳞片的色泽却是绮丽非常。
许是有江逝秋的震慑,还有胖头鱼沦落到成为除妖师宠物的下场,接下来的几晚,相安无事,也没有什么东西不识趣地来打扰。
如此船行五天,终于抵达巫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