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
朱厚照频频举杯,目光中透着沉稳与深邃。
安化王朱寘鐇叛乱这种大事件,朱厚照只是平静地抬起、放下,举重如轻,淡定从容。
可参与庆功宴的堂官没一个能笑得出来,礼部尚书傅珪、工部尚书李鐩等人看向朱厚照的眼神,带着凝重的敬畏。纵是张懋、徐光祚、顾仕隆等人,也被朱厚照神一样的判断力折服。
很显然,能做出如此精准判断,需要天才的洞察、无与伦比的分析能力与超乎常人的自信!
朱厚照!
这个曾经沉沦豹房,抢夺女子、斗兽看戏、放荡不羁的皇帝,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不仅除去了擅权宦官,还开始了励精图治!
特勤局、清丈司、天字制造局、纠察队!
动作一个接一个!
这些尚还好,无论是什么,终究都能理解。
可唯独朱厚照精准预判朱寘鐇折腾不过二十日这事,令所有人感觉匪夷所思,震撼久久不能消去。这说明,所有人都严重低估了朱厚照的能力!
换言之,朱厚照——是个真正不世出的天才!
崇教坊,太湖茶楼。
国子监祭酒王瓒拉着晓明坐下,招呼伙计上两壶明前茶,对晓明道:“每逢休沐时,最是喜欢来这里坐一坐,你看到那说书的台子了吧,快口张瘸子,说起平话(评书)来那是一绝,看今日招子,是要讲《水浒》之事。”
晓明咧了咧嘴:“前几日你还闷闷不乐,气塞于胸,今日怎就有了如此雅致,不大骂去天字制造局的李可仁、陶关了?”
王瓒笑道:“大不同,这是茶楼,等回到国子监,该骂还是骂。”
晓明眯眼看了看王瓒,笑道:“感情是做给所有监生看,想不到,你这种人也开始做戏了。”
“为圣人之道,为传承之道,不得不为。不说这个了,安化王被俘,宁夏已定,今日当好好喝几杯,不醉不归。”
“这是茶……”
“我知道。”
“你让我喝醉?”
“醉茶也是醉。”
“你行!”
晓明无语,遇到抠门的了。
“来了。”
王瓒见一个五尺短矮的瘸子缓缓走向台子,对晓明提醒道。
晓明抬头看去。
张瘸子将招子取下,拿起寸许长的紫檀劫戒尺,猛地一拍,浑厚的声音传出:“诸位今日捧场而来,本是想听水浒故事,只是今日不巧,要改一改书目。”
“张瘸子,你要改什么?”
“好端端说你的水浒,为何要改?”
听客多有不满。
张瘸子呵呵笑了笑,抬手止住众人质疑,旋即换了一种清亮的嗓音:“今日不说水浒,说一说当今天子预言朱寘鐇二十日必败之事,其中,可是大有玄机啊。”
王瓒脸色一变,这张瘸子不想要命了,连天子事也敢说!刚想起身制止,晓明伸出手:“听听也无妨,你看他们都想知道。”
“有何玄机?”
“是啊,快点说道说道。”
听书的不嫌事大,不断怂恿,反正出了事衙役也不可能抓他们……
张瘸子见众人捧场,正色道:“诸位都知道,四月五日,安化王朱寘鐇在宁夏造反,可自朝廷于四月二十一日收到紧急军情之后,京军未动一兵一卒!天子于奉天殿告诉百官,朱寘鐇折腾不过二十日!如今捷报传来,四月二十三日,朱寘鐇被俘!”
“诸位数一数,天子断言不过二十日,结果在十九日时便平定了叛乱。这是巧合吗?非也!其中玄机容我娓娓道来。”
“你们有所不知,当今天子生辰八字是辛亥年、甲戌月、丁酉日、申时,倒过来正好是申、酉、戌、亥,是为连如贯珠,上一个有如此八字的,还是太祖皇帝!此乃是身负绝世之才、降世为民的命格!”
王瓒嘴角抽动。
朱厚照的生辰八字虽然算不上什么秘密,可也不会轻易传入民间,这张瘸子如何知道的?
张瘸子见众人听得认真,继续说道:“如此命格一旦觉醒,必伴随天象变化。正如太祖皇帝参与红巾军时,雷雨之后,七彩横空!诸位,四月飞沙走石、黄沙漫天,便是当今天子觉醒之异象!如今天子归位,刘瑾得诛,朝堂清明,苍天降雨,乱贼已平!可谓大明之福,万民之幸!”
喝茶人听闻之后,一个个目瞪口呆。
感情当今皇帝前些年胡闹是没觉醒,这一阵沙尘暴之后,便被老天爷唤醒了?
啪!
紫檀戒尺砸在桌案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张瘸子高声喊道:“天子敢断言叛乱不过二十日,实为上天给天子传话。当今天子,得上天垂青认可,托梦于天子,告知其叛乱必不过二十日!这才有了天子稳坐京师,不发一兵一卒,不劳一民一匠!苍天显灵,命天子代天行道……”
王瓒目瞪口呆。
娘的,说书的嘴了不得啊,被他这么一说,朱厚照登基五年来的是是非非都被掩去了,人们只会记住一个被老天爷认可的皇帝,被老天爷托梦的皇帝!
天命!
朱厚照就是天命,是天授命代行天道的皇帝!
从今以后,朱厚照的命令,是天命,朱厚照的安排,是上天的安排!
王瓒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向听书的人群。
一定有人在暗中运作这一切,一定有人指使张瘸子在说这番话!
是谁?
谁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利用安化王朱寘鐇叛乱被平定、朱厚照断言其造反不过二十日这些事,形成一股强大的民心大势!
是谁如此善于把握时机,有如此奇巧的权谋!
王瓒看着那些归心于朝廷,称赞天子的众人,心头暗暗发冷。
所有人都在瓮中,唯独不见幕后之人!
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在操纵着京师里的话语,将朱厚照推向至高无上、不容置疑的神坛!
王瓒突然想起来,但凡策划之事,往往是谁得利最大,谁便是幕后之人!
谁?
王瓒浑身打了个哆嗦,想到一种可能,脸色变得极为苍白。
这答案只有一个:
正德皇帝朱厚照!
北京城内,说这番话的可不只一个张瘸子,还有数十个说书的,数十个算命的,数十个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的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