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等同于身家性命。
古代百姓抵抗灾害的能力十分薄弱,收成好的年景尚且一年到头吃不了几顿饱饭,稍微减产一些,就得节衣缩食,拮据度日。
一茬粮接续一茬粮,中间出点岔子,就得饿肚子。
若遇绝产绝收,那更是没活路,只能到处流窜,受官府、善户救济活命。而在等待救济的过程中,他们会吃树皮,吃草,吃土,挣扎着求生。
沿途有饿殍。
易子分而食。
这不是夸张之言,是古代灾害之下,惨不忍睹的现实。
朱厚照清楚,这一场灾害是对朝廷的考验,也是对自己的一场考验。
做不好,民心丧,造反起!
做好了,民心顺,地方安!
户部尚书孙交走出一步,肃然道:“回陛下,因京师纾困流民之举,京师内外粮食储备已降至二百二十六万余石,够维持京师军民八个月所用。考虑到山东灾情状况,臣以为调拨二十万石粮足矣。”
杨廷和皱了皱眉头,言道:“二十万石粮可解灾情一时,难以维持到秋后。臣以为,若救灾民,至少应给予受灾百姓四至五个月口粮,待涝灾消去,种下秋粮,方可让民有所盼,人心稳定。臣以为,至少调三十万石粮南下。”
孙交紧锁眉头:“杨阁老,调粮过多,怕会危及京师。”
杨廷和刚想争辩,朱厚照便摆了摆手,沉声道:“京师粮食储备可以慢慢补充,但灾民等不了那么久。这一次赈济便定为三十万石粮。现在,给朕一个名字,谁来统揽赈灾事宜!”
吏部尚书梁储进言道:“山东左布政使姜洪,亢直不屈,居官清介,可为此事。”
朱厚照看向李东阳、杨廷和。
李东阳站出来支持:“姜洪为人清廉,弹劾不避权贵,曾几起几落,有赈灾地方、平叛地方之功,臣以为其可当此任。”
姜洪是地方官,朱厚照对其并不熟悉,想了想,开口道:“姜洪统揽赈灾事宜,另外命户部右侍郎王琼,负责粮食拨付、造册事宜,锦衣卫负责督察粮食下发之事,朕要每一笔粮食下发都需要有户部官员、锦衣卫将校、地方官员具名!”
“给州多少粮,给县多少粮,多少储备在官仓内,多少下发到百姓手里,必须记录清清楚楚,去向明明白白!告诫地方官吏,这批粮食乃是救灾之粮,谁敢截留肥私,朕绝不宽恕!半个月后,督察院派遣御史巡察山东受灾诸地,询问百姓并核对官府支给薄册,对不上号,说不清楚的,用脑袋来补!”
杀气凛然。
李东阳、杨廷和、孙交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锋芒,似乎随时可能割破肌肤。
“臣等领旨。”
孙交、梁储等人回应。
李东阳、杨廷和等人以为事情就此为之,可以安排了,刚准备行礼离开,不成想朱厚照起身走了出来,沉声道:“此番救灾,为最大程度缓民之苦,救民之急,当分三路并进,立体救灾!”
“立体救灾?”
李东阳茫然,杨廷和疑惑。
孙交等人根本就没听闻过这种词,面面相觑。
朱厚照命内侍在屏风上挂上山东舆图,然后对李东阳、孙交等人道:“第一路:水路。山东乃是漕运咽喉之地,关系运河漕运安危。自今日起,户部一可自通州粮仓取粮,南下山东。二对尚未卸载的漕粮,沿途之中漕粮,一应官家漕运船只悉数调至山东。”
“第二路,陆路。山东济南府受灾最重,命真定府、河间府、青州府、莱州府,四府官署开粮仓,调粮向济南府受灾府县进发。以府输县,真定府输齐河,河间府输齐阳,青州府输齐东,莱州府输青城,输粮多少,朝廷负责为其补充多少,务必造册入仓,不可虚假应付。”
“第三路,海陆。命天津三卫、登州卫,调海船输粮于利津、浦台等县……”
李东阳、杨廷和、孙交等人惊讶地看着朱厚照。
如此三路救援山东之策,着实比直接从京师仓库调取粮食来得快捷,且节省了大量民力。
尤其是漕运船只调往山东,可作及时雨之用。
朱厚照没有看其他人惊讶的脸色,指了指舆图上的济南府,沉声道:“命山东都司自卫所中抽调千骑,奔走于野,告知百姓朝廷运粮将至,让其朝就近县城靠拢!告诉诸县,在朝廷粮食没有送达之前,地方大户愿出粮者,事后悉数还其粮,送善人牌匾。”
“另外自军中调拨营帐三万,拨付山东,随赈灾物资一同发放下去,莫要让朕的百姓再受风雨之苦!考虑到宵小之辈或借灾情作乱,命戚景通率神机营,前往东昌府坐镇,并命山东都司调兵一万演训,一旦地方有警,当以雷霆之势击之!”
王廷相喉结动了动。
如此周密,如此详尽,如此全面的布置,竟出自朱厚照之手!
杨廷和目光中闪过惊讶之色。
不得不说,朱厚照的部署太强了,不仅统揽全局,兵分三路,还抓了细处,安排了府对县的扶持之策,更动用了军队,以备民乱。
这就是立体化救援吗?
了不起!
李东阳含笑点头,如此举措下去,山东灾情可解,民心可定!
走出文华殿,李东阳抬起手,遮挡着刺眼的阳光。
光芒在目光中生出七彩,手缓缓放下,王守仁叹了口气,对俞青山道:“在临清上岸休息下吧。”
俞青山应声,告诉船家。
船缓缓靠岸。
王守仁扶着妻子诸氏上岸。
一个面带福相的中年人暼了一眼王守仁,见其一身书生气,咧了咧嘴,迎上前道:“这位老爷,京报要伐?”
“京报?”
王守仁愣了下,眼神示意俞青山莫需紧张,对中年人笑道:“倒是我孤陋寡闻,不知何为京报。”
中年人从袖子中抽出一卷纸,低声道:“京报乃是天子所版,上面有大消息,天子文章,买去不亏,只要十文钱。”
王守仁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盯着中年人,沉声道:“天子文章?若你敢胡言,官府可饶不了你。”
“哪敢,当真是天子文章,而且还是天子的——罪己诏!”
“什么?”
王守仁脸色一变。
诸氏见状,讨价一番,以六文钱买下,递给王守仁道:“若天子当真下了罪己诏,那夫君此去北京,或能登台唱戏,大展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