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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江西七则

    王守仁入主江西,杀了镇守太监王嵩,算是彻底立了威。

    但一个王崇,不足以宽慰人心。

    于是,强征暴敛的参议居达、轻信诈降导致姚源洞前军惨败的佥事张昊也被关入囚车。前巡抚王哲因为谋略不当,担负姚源洞惨败首要责任,因其身体抱恙,特准马车送往京师。

    二更梆子敲过。

    王守仁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巡抚府衙后院,见妻子诸氏端来热水,坐了下来,叹道:“下午翻看了下江西钱粮账目,简直是一塌糊涂。”

    诸氏俯身给王守仁脱了鞋与足衣,道:“原以为夫君会如庐陵当知县时一般,低调处事,告示安民,教化引导,可不成想,夫君今日威武,不仅抓了人,还杀了人。”

    王守仁苦涩一笑:“姚源洞之败,朝廷的脸面都丢尽了,如今江西全境人心涣散,民不聊生,就连这三司之地,南昌重地,商户难,百姓也难。如此多人看着,容不得为夫低调。不杀人,给这里的万民盼头,这江西如何平定,谁愿意站在朝廷这一边?当知县可以低调,当巡抚——低调便是软弱,收拢不了民心,也威服不了军士……”

    诸氏坐在小扎凳上,轻声道:“可杀谁不好,为何要杀王崇,可是宫中宦官,陛下的人。当初只得罪佞臣便去了龙场,这刚到江西便得罪了陛下……”

    王守仁靠在椅子里,嘴角微动:“只有杀了王崇,才会让所有人知道,为夫连陛下的人都敢杀,何况他们!若只是杀几个无足轻重之人,何来威慑人心?”

    “只是威慑人心?”

    诸氏问道。

    王守仁闭上眼,低声道:“朝中对为夫擢升江西巡抚不满者众,还有一些大臣将我的心学之道视为邪说异端,这个时候哪怕是手握先斩后奏之权,只要滥杀了一个官员,很可能便会引起朝臣弹劾。可若是杀一个宦官,朝臣就是想找机会弹劾,也不敢借此事做文章。”

    “为何?”

    诸氏追问。

    王守仁微微睁开眼,呵呵一笑:“朝中官员谁会为镇守太监发声?只要陛下不追究,这事就过去了。”

    “可若是陛下追究呢……”

    “不会,山中贼不破,为夫不会去京师与陛下讨论破心中贼之事。”

    王守仁相信自己的判断。

    烛光摇晃。

    掌柜韩棋看着年迈的父亲韩山,道:“父亲,新来的王巡抚是个好官,二弟与三弟的冤情……”

    韩山顿了顿手中的拐杖:“好官?不过是抓了几个人,杀了一个太监,就成好官了?儿啊,可不敢递状纸,一旦递上去,你再没了,爹可就活不成了。”

    韩棋眼神中满是悲伤与不甘。

    难不成自己两个弟弟死了,还要背负着杀人的罪名?

    移花接木!

    屈打成招!

    这按察使司的官员是何等无法无天!

    韩棋坚持道:“这王巡抚与其他官员不同……”

    韩山起身:“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何曾见过白色的?”

    韩棋搀扶着韩山,劝道:“父亲,这世上总有青天吧……”

    韩山缓步而行:“青天时可见日,可这南昌——白日点灯依旧不见五指,若王巡抚当真是青天,那他就应该先让我们看到光。”

    兴许是絮叨太多,吵了夜的睡眠,不等人反应过来,恼怒得翻了个身。

    夜去,日出。

    衙役敲打着铜锣,扯着嗓子喊道:“三司、四门、八街张贴了王巡抚‘江西七则’,告谕江西官吏、军士与乡亲!”

    百姓听闻,纷纷前往观看告示。

    熊屠夫见一堆人没一个识字的,转身便将卖棺材的王麻子给提了出来。

    王麻子看了看,对围观的百姓喊道:“上面写的是,江西七则,告谕文武军民。”

    一:蠲免今年税赋乃是国策,官府衙门不得巧立名目,盘削百姓。

    二:官府一应徭役征调超出二百人当报知巡抚衙门,无批文不得征发二百人以上徭役。

    三:军士不得无故出军营,违令者,军法惩治。

    ……

    六:限期两月各地乱民归顺朝廷,过期不降,将征大军讨伐之。

    七:组建城防治安队,日夜巡街,治理流贼之乱,还民以安。

    宁王府。

    朱宸濠听着“江西七则”,一脸不屑,对李士实、王春等人道:“若是靠着一封告示便能整顿江西,还用得着他王守仁?”

    李士实连连点头:“这王守仁终究是没什么为官经验,只会夸夸其谈。他竟然威胁乱民两个月内归顺,呵呵,这简直是滑稽。朝廷发兵征讨都不能平定民乱,他竟想主动让人归顺……”

    王春在一旁附和:“如此看来,这王守仁也没甚了得。”

    朱宸濠哈哈笑了笑:“且不论他想如何做,这请柬还是需要送去的,让他登杏花楼。”

    没多久,王守仁收到了宁王请柬,回复送信之人会如约而至后,便将请柬丢到一旁,沉思一番,提起笔写道:“臣王守仁于南昌顿首:若平江西之乱,当重民心、军心,当察贼心、乱心。臣以为,告示不足以招抚乱民,当以兵压之,故此,当行诡道……”

    “兵者,诡道也……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陛下,这孙武所讲,意用兵打仗并无固定之本,而是千变万化、出其不意之术。”

    英国公张懋解读着。

    朱厚照微微点头,看向一旁的护卫王林:“听出什么了?”

    王林连忙回道:“陛下,英国公说的是兵法就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行军打仗不可古板。”

    朱厚照爽朗地笑了笑,拍手道:“英国公讲得好,只是——这京军之中,有多少人懂兵法?”

    张懋皱眉,想了想回道:“陛下,京军中军士多是目不识丁,即便是军中将领,也多是粗人,大字不识一箩筐,至于懂兵法,恐怕不多。”

    朱厚照收敛了笑意,背负双手,肃然道:“这就是症结所在,若一支军队只有寥寥几名指挥与将领懂得兵法,其他将官只知猛冲猛杀,不能洞察战场态势,如何能成大事?”

    张懋疑惑地看着朱厚照,行礼道:“陛下的意思是?”

    朱厚照抬起头,看到了梧桐树叶中晃动的光,沉声道:“英国公,朕想在京师内设置一个将官学院,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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