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屯的田,是卫所制的根基。
若是军屯的田全都被垄断在了将官手中,军士只能沦为比“佃户”更低的“军佃”。
打出来的庄稼,大部入了将官的口袋,提着不只几斤几两的粮,是辛劳春夏秋三季的收获,不够全家人吃饱,不够全家人穿暖。
在这种情况下,那就怪不得军士会逃,怪不得地方卫所毫无战力。
朱厚照现在没有条件也没有资源大幅增加军士待遇,加上民乱不休,许多地方收不上来多少税赋,这也就导致当下,不具备彻底推翻卫所制的条件。
既然这样,那就摆正卫所制。
正本清源!
朱厚照目光冰冷地看着反对自己的大臣,肃然道:“军屯的田,本就应属军士,朕拨乱反正,让一切重回洪武、永乐,有何不对?此事就此定下,谁反对都没用!”
王廷相、张懋、李东阳等人都不知如何是好。
杨廷和很是头疼。
话说得好,重回洪武、永乐,可问题是,将官靠着田盘削军士已然成了惯例,在洪武、永乐朝,还没有形成如此普遍的惯例,一棍子下去,这群将官肉疼不已,万一出个领兵作乱,四方卫所又遥相呼应,这大明的日子可不好过吧。
再说了,清丈工作得罪了不少勋贵、官员,已有人发了牢骚,这些人的怨气还没消,皇帝又点了武将的怒火,不出问题都难……
朱厚照肃然道:“为安抚将官,确保军屯之田顺利归还给军士,户部在拟定将官俸禄时,酌情增加。如千户,月俸十六石,增一倍,为三十二石,副千户十四石,增一倍,为二十八石。”
“所增部分,一律折银发放,日后新宝钞推出后,以银钞折给。新策是否可行,还需试一试,就拿万全都司、宣府镇来试点,暂不扩至其他都司。若收效良好,明年起,再推广之!”
王廷相惊讶地看着朱厚照。
李东阳、杨廷和也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张懋、徐光祚听闻之后,身体向一旁移了下。
皇帝不是不清楚新策的结果,这不是,朱厚照已经考虑到对策了。
拿走了将官“不合理”所得,然后直接给将官俸禄“翻倍”,这就是打一巴掌给一个红枣。虽说翻倍后的俸禄比不上占地、奴役军士所得,但胜在干净,没心理负担,不需要担心哪天被顾仕隆给纠察带走了……
何况皇帝选择的试点之地,刚好是顾仕隆、兵部、督察院清查过的万全都司,现在的万全都司不敢说十分干净,但八九分干净还是有的,站在明面上欺负军士、奴役军士的将官更是被抓了起来,一批底层清廉、能干的军士或小官被提拔了起来,正是跃跃欲试,想要为朝廷效力的时候。
万全都司、宣府镇的将官普遍没问题,加上新策施恩于军,底层军士是受益者,军士自然不可能反对新策选择哗变。
新策的基础有了,新策试点的还是相对小的范围,构不成大范围的影响,即便出了问题也能及时纠正、解决,毕竟万全都司、宣府镇距离京师并不算远。
内阁不反对了,兵部、五军都督府支持。
户部反对。
户部尚书孙交站出来言道:“陛下,如此将万全都司、宣府镇将官俸禄翻倍,对户部压力可不小……”
朱厚照似乎早有准备,从容地说:“万全都司、宣府镇等军士屯田,每年打出来粮食,取一成交户部,剩余九成,归军士所有,都司以银钞收储形成军粮。”
孙交眼神一亮,当即应下:“臣无异议!”
王廷相暗暗感叹。
皇帝这一手实在是太厉害了,自洪武以来,户部都无权插手军屯的田,那里不管产出多少,从来都是归当地卫所或都司。
现在好了,户部可以直接将手伸入屯田了。
如果有人敲诈了军士,拿了军士的田,户部收税的时候不对头,那是可以直接上奏朝廷的,等同于户部监督了屯田,保护了屯田!
户部的权限扩大,加上军屯所得一成交户部,足够户部低头了。
朱厚照起身,看了看疲惫的群臣,严肃地说:“朕希望你们记住今日的窝头与咸菜宴,每次动筷子之前,最好是想一想今日,想一想无数百姓、无数军士,正在过什么日子!退朝!”
甩袖。
踏步而去。
群臣行礼恭送。
这一次朝会,着实将人累得不轻,不少大臣就靠着一口气支撑着不倒,等朱厚照离开了,一些官员直接瘫坐在大殿上。
站的太久了,熬不住。
李东阳、杨廷和没有理会这些官员,反正散朝了,没那么多礼仪约束。
返回内阁。
李东阳看向杨廷和,一脸凝重地说:“现如今,卫所新策尘埃落定,可回头看,不由得令人震撼。”
杨廷和倒了一杯茶水,问道:“为何说是震撼?”
李东阳呵呵笑道:“你不会以为,整顿卫所之策是陛下拍脑袋临时决断出来的吧?让我说,兴许在陛下尚未出京之前,已有了对策,只不过为了让这一切变得顺理成章,才有了宣府镇之行。”
杨廷和深深看着李东阳,沉思了会,点头道:“确实是环环相扣,自戴封八案,白羊口谢素被查,陛下就开始了整顿卫所之策,纠察队更是以千人规模,横扫而去。在短短十余日里,整顿了一个又一个卫所,并最终抵达了宣府镇,全面整顿万全都司!纠察队的动作,更像是给新策铺路,扫除障碍。”
李东阳微微点头。
朱厚照最可怕的就在于这里,他能悄然无声地离开京师,也能在所有人盯着纠察队表面工作时,突然祭出真正的杀招!
现在想想,朱厚照在宣府暴露身份,未必没有让内阁、兵部、五军都督府的人亲自跑一趟宣府看看的意思,否则以他的手腕,完全可以将消息封锁,直至他返回京师,群臣还不知他曾离开过!
李东阳感叹道:“咱们陛下做事,越来越老练了,有时候,甚至有一种错觉,陛下已经从政多年,经验老道,不输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