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
敬事房去了合颐宫后,各个宫殿不论什么心情,都只能按捺下来,准备熄灯休息。
谁都没有想到圣驾在去合颐宫的路上会遇见颖婕妤。
消息传来,众人惊愕。
全然没有想到颖婕妤会做到这种地步,说得难听点,一旦事情没按着颖婕妤的预料中发展,只会落得更难堪。
对此,消息传入朝阳宫中时,冯妃娘娘只是冷呵一声:
“本宫瞧她是骨头轻了!”
被皇上前段时间的恩宠宠过了头,忘记自己几斤几两了。
其实宫中某些明眼人都瞧得清楚,前段时间皇上对着颖婕妤的恩宠,只不过是故意纵着颖婕妤,毕竟满宫叫得上号的妃嫔中,也只有颖婕妤这般没脑子。
否则,她怎么敢轻易对上冯妃?
冯妃是不喜欢颖婕妤,但她也很清楚,颖婕妤能截走她的恩宠,原因不在于颖婕妤多么得宠,根本还是出于良妃一事。
只可惜良妃没有意识到,还在宫中自怨自艾。
冯妃巴不得良妃继续颓废下去,但不代表她乐意见一个颖婕妤在她面前放肆。
只是她才做了惹皇上不喜的事,最近需要低调一些,否则,她早腾出手来收拾颖婕妤了。
邰谙窈得了消息,但她只吩咐宫中人不要轻举妄动,她也等着看皇上要准备怎么做,也恰好能借此让她看清些许皇上的想法。
秋水亭。
养心殿前往合颐宫的必经之处。
颖婕妤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她穿着一袭艳兰色宫装,缝制衣裳的人手巧,勾出颖婕妤曼妙的身姿,她戴着一支步摇,被风拂过细微响动,在浅淡月色下,越发添了些许颜色。
时瑾初已经看见她了。
他眉眼瞧不清神色,夜色浓郁,叫他眸底深沉,只是不论谁看去,都能察觉到一股冷然。
张德恭心底暗骂了一声,这颖婕妤真是没眼力见。
前日颖婕妤来请皇上都被拒绝了,今日又来一遭,还真觉得自己叫皇上另眼相待了不成?
张德恭琢磨不清皇上的想法,但只凭皇上借颖婕妤给冯妃难堪,就猜得到皇上没把颖婕妤当回事。
否则,待日后颖婕妤恩宠平淡后,面对冯妃娘娘时,要如何自处?
时瑾初一手抵着下颌,他瞥了眼秋水亭旁边盛开的荷花,忽然话音不明道:
“今年荷花难道有什么特殊?居然有人冒着夜色赏花。”
张德恭讪笑一声。
谁看不出来颖婕妤是奔着什么来的?皇上倒真是会曲解,居然将颖婕妤半路截人给说成了是来赏花。
张德恭艰难地附和:“许是今年荷花开得格外盛吧。”
时瑾初恰有其事地点头:
“那别打扰了她的雅兴。”
张德恭干笑,心底替颖婕妤尴尬,想要截宠,结果皇上连停都不想停下来。
颖婕妤来都来了,她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人在得意上头时,是很难接受登高跌重的,不过她心底也清楚,她很难轻易拦得下圣驾。
皇上可不是什么照顾人脸面的人。
颖婕妤一副乍然见到圣驾的模样,下意识出口叫了声“皇上”,但下一刻,许是天色昏暗,又许是路上很滑,她居然一个踉跄,直接从台跌下,只听得见一声尖叫,张德恭看过去时,只能看见颖婕妤身子倾斜,整个人翻过栏杆栽入了水中。
视线中只残余了颖婕妤惊慌的神色。
张德恭目瞪口呆。
他不由得想,这颖婕妤应当不是故意的吧?
否则,这也太拼命了。
凉亭上乱成了一团,惊呼和求救声混成了一片,圣驾不得不停了下来。
这般乱象中,时瑾初蓦然笑了一声,意味不明:
“愣着做什么,还不救人?”
张德恭心底咯噔了一声,眼观鼻鼻观心,只指挥着人下水救人,半句话没替颖婕妤说。
甭管颖婕妤落水是故意还是不小心,总归只要在皇上心底她是故意的,颖婕妤便是不小心也成了故意。
闻时苑中,邰谙窈最终还是没等来圣驾,眼见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她眼睑在鼻梁上落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许久,她抬眸,一手撑着下颌,声音很轻,语气却平淡:“皇上应当是不会来了,都下去休息吧。”
秋鸣瞧了一眼主子,蓦然有点哑声。
她忽然看不透这位主子在想什么,说她难过,半点都看不出来,甚至一点急躁和不虞的情绪都没有表现出来。
但要说主子无所谓,又好像也不是。
秋鸣看不明白,只是劝了劝:
“主子要不再等等?皇上说来的,应当不会食言的。”
邰谙窈觑了外间浅淡的月色,她问:“那我还要等多久?”
她问得寻常,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但绥锦听出了什么,不着痕迹地给秋鸣使了个眼色,秋鸣不明所以,但到底没再敢出声,顺从地服了服身,带着宫人退下。
见状,邰谙窈才收回了视线。
她讨厌等人。
不论是等谁。
绥锦叹了口气:“奴婢替主子熄灯。”
邰谙窈扫了一眼楹窗外,她连窗户都没关,直接脱掉外衫上了床铺,对绥锦的话只交代了一声:
“不必,让它自己灭。”
绥锦不解,邰谙窈却是没有解释。
于是,闻乐苑的烛灯燃了一整夜,天际将明时才堪堪灭掉,这一点被有心人看在眼底,等到请安时,便也传入该知道的人耳中。
想也知道,今日的请安必然会很热闹。
邰谙窈被绥锦叫起来,秋鸣忙忙掀帘进来,邰谙窈觑了她一眼:“怎么了?”
秋鸣脸上神情有点复杂,说不上好还是不好,但当她开口时就成了不忿:
“奴婢听说昨晚颖婕妤在秋水亭落水了,恰好被圣驾撞见!”
待解释完,秋鸣有点咬牙切齿:“什么落水!奴婢瞧她就是故意的!早不落水晚不落水,偏在圣驾来合颐宫的路上落水,时间掐得那么好,不是明摆着的事么!她真将别人都当傻子糊弄呢!”
秋鸣来了闻时苑伺候,又是殿内的大宫女,和仪美人注定上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希望仪美人万事顺遂。
说完,秋鸣隐晦地看了眼主子的神色,有点摸不透主子的想法,迟疑地压低了声音:
“看来昨日皇上没来是事出有因,颖婕妤在圣驾前落水,皇上会言而无信应当也是无奈之举。”
邰谙窈有点诧异地瞧了眼秋鸣,秋鸣被瞧得浑身不自在,呐呐:“是奴婢说错了么?”
邰谙窈没说错,也没说没错,只是问:
“让宫人来通知一声,很难么?”
秋鸣骤然哑声。
答案不言而喻。
邰谙窈偏头,低声笑了下:“你瞧,你也觉得不难,不是么?”
秋鸣忽然有点不敢看主子的眼睛,是啊,派人来说一声很难么?不难,但皇上没有这么做,一旦主子是个执拗的人,是否会空等一夜?
秋鸣心底苦笑,她一个宫中待了这么久的人,居然还没有主子看得明白。
许久,秋鸣一点点低垂下头:
“是奴婢错了。”
她不该总让主子对皇上生出期盼,因为期盼落空的滋味很难受,而这后宫女子最是容易期盼落空。
邰谙窈没再说什么,等坐在梳妆台前,她瞧着铜镜中的女子,在绥锦要替她梳妆时,她忽然说:
“擦点粉就行。”
绥锦不愧是和她有着许多年的情分,当即听出她的话音,绥锦放下了口脂,须臾后,铜镜中的女子脸色有点苍白,似乎是未曾睡好,又似乎是病色缠绵。
绥锦低声,有点迟疑:
“这样会不会显得……”
显得落魄?
邰谙窈在铜镜中和她对视:“难道不应该么?”
这宫中不缺人,也不需要她清高,表示对侍寝不在意。
不论原因如何,她的确是被人截走了恩宠,今日会觉得黯然伤神也是应当,那位总该对她有些补偿。
当然,若是那位铁石心肠,她也没有办法。
但她不会什么都不做。
再去坤宁宫请安,她来了宫中三日,每日请安都有不同的感受,也是难得。
她一入坤宁宫,坤宁宫内倏然安静了下来,一堆视线齐刷刷地看向了她,邰谙窈脚步一顿,她抿了抿唇,下颌也越发低了些许,下敛的眉眼都透着些许黯然。
有妃嫔对视了一眼,觉得她也是倒霉。
谁叫颖婕妤盯上她了呢。
也不知是谁说了句:“难道仪美人昨日又是没睡好?”
邰谙窈今日的狼狈可比昨日明显得多,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冷眼旁观。
但谁也没想到邰谙窈还没有说话,就有人替她堵了回去,声音格外冷淡讽刺:
“在宫门口被截了圣驾,搁何美人身上,何美人能睡得安稳?”
适才说话的人,也就是何美人脸色悻悻,不理解云贵嫔作甚要多管闲事。
邰谙窈眸色稍闪,想起秋鸣曾和她透露过的消息,对云贵嫔为何会仗义开口,心底了然。
云贵嫔只是瞧了一眼邰谙窈,她惯来和颖婕妤不对付,也乐得给颖婕妤添堵,这位仪美人瞧着是有姿色的,她不信皇上会轻易将人忘记,而且仪美人背后还有良妃娘娘呢,她乐意撮得仪美人和颖婕妤对上。
邰谙窈的局促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些,她冲云贵嫔感激地笑了笑。
她这一笑,立时声色惊艳,仿佛满殿生辉。
云贵嫔有一刹间被闪了眼,她心底蓦然一沉,忽然理解了为什么颖婕妤会着急拦仪美人的恩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