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从心已经很久没注意过自己的仪容了。
这半年多来,宋从心干完外门弟子的活就钻进天书里训练,出来基本是灰头土脸、鼻青脸肿的状态。一个人如果每天都练到肌肉酸软,累得倒头就睡,哪里有空关心自己的脸?
直到今天下定决心要好好打理自己,宋从心才发现自己居然改头换面,都有些认不出自己了。
“当初看《金石玉骨》这本功法时说是有磨砺根骨、伐经洗髓的功效,我还不太信的。”
宋从心捏了捏自己的脸,被那细腻光滑的触感蛊惑得一摸再摸。
“没想到现在看上去就好像天生仙骨一样,真的好神奇啊!”
天生拥有修真资质的人,骨相也会比普通人更加漂亮,所以玄学五术中的“相”,单单看一个人的天庭五官就可以判断出这人是否有修仙的资质。
宋从心原本的长相就不丑,如今她转着圈地打量着镜中的人影,心里是真的感到有些意外。
镜中倒映出来的人影身量高挑,经过这半年的打熬,没时间偷偷跑出去打牙祭,宋从心整个人都清减了不少。
她长高了些许,仿佛浑身骨架都舒展开了一样,虽然消瘦却很有力。
宋从心的长相没有时下女子推崇的柔美娇媚,更与世人钟情的清丽无关,她五官深邃,眉浓唇薄,略显锋利的眉峰与细长上挑的眼眸都透着淡淡的凛然之气。
这般英气的长相原本会显得太过具有攻击性,可惜宋从心怂得很彻底,眼帘总是半垂着不敢看人,配上这副容貌反而有种不喜争端故收敛锋芒的高人风范。即便跟块木头似的戳在那里,都有种天骨遒美般的清癯之感。
“真不错,真不错。看上去可真能唬人。”宋从心捧着镜子啧啧有声,很快便从抽屉里摸出一盒掺了碳粉的膏脂往自己脸上抹。
天书:“……?”
“太显眼了。”宋从心将自己抹黑了几个度,看上去仿佛被晒黑了般变得一点都不起眼了,“正道魁首基本都少有才名,没准备好前我不想引人注意。”
弱者慕强,是人之常理。
宋从心并不是天才,但想要在有限的时间中尽可能获取大量的声望,她需要伪装成天才。
“只有脸能看是不够的,还要培养一定的气质和仪态。”宋从心遗憾地放下天书,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态。她是真的拿培养偶像练习生般的眼光来挑剔自己的缺陷了。
“道德道德,修道的同时也要修德,否则再好看的皮相也是空无一物。”宋从心思忖,“世人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以我也必须从小事做起。”
道教修身讲究“八慎”,既“慎微、慎独、慎言、慎行、慎欲、慎友、慎初、慎终”。全部做到,方可见其人表里如一,身心内外明净。
宋从心打算从“慎独”做起。仪典长老说过,即便一个人独处时也要注意仪态,时间长了,礼仪便会浸润到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成为一种气度。
下定决心之后,宋从心的日常又多出了一项,便是每隔七天都去撄宁宫中听一次仪典长老的礼法讲座。
撄宁宫是宗门弟子学习的地方,讲究“闹中取静,静中求学”。因为教导的都是较为寻常的知识,所以内门和外门弟子学习的内容都是一样的。
不过大部分弟子加入内门之后都有自己的师尊给开小灶,闭门造车的成效也不如外出历练,所以会来上日课的内门弟子不多,大多都是外门弟子。而比起每次都座无虚席、扒窗都要听的剑术课来说,仪典长老的礼法课简直是极地冻土,每次都是小猫两三只。
毕竟求真问道,大部分弟子会更憧憬移山填海的威能,而需要上日课的又基本是十来岁的少年人,听不进枯燥的礼法也是正常的。
以前宋从心倒是隔三差五就会来听听礼法课,对她来说这就像大学里只给女生开小灶的“化妆课”一样,算是课余时间难得的雅趣了。
礼法课有些枯燥,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砺后,宋从心比以前更能沉得下心,文言文的水平也突飞猛进,至少上课时不会想打瞌睡了。
“那么,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仪典长老是一位很有气质的女修,看上去三十多岁,容貌寡淡,但衣着装扮却很有韵味,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仪典长老的性子很好,哪怕堂上只有小猫两三只,她也气定神闲,看不出丝毫气怒:“有什么晦涩不明的地方吗?”
宋从心下意识地摇头,仪典长老讲得其实很细,正是因为细才会让人觉得枯燥,但的确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地方。
点完头后,宋从心又觉得自己有点傻,长老只是随口问问,应该看不见她这傻兮兮的样子吧。
谁知,宋从心收拾好书册准备离开时,却突然被一个扎着双髻的小道童给叫住了:“这位道友,请留步。”
宋从心回头望去,发现竟是仪典长老身旁随侍的小道童:“道友唤我何事?”
“没什么。”小道童环顾四周,见人走得差不多了,也没人发现他在跟一个外门弟子搭话,这才朝着宋从心招了招手。这倒不是嫌弃宋从心是个外门弟子,主要人心难测,小道童不想给宋从心招惹麻烦事。
宋从心靠近些许,便被小道童拉住了衣袖,她不得不俯身弯腰,将耳朵凑到了小道童的眼前。
奶里奶气的吐息喷洒在耳畔,小道童的声音也嫩生生的:“我们长老让我问问你,为什么这半年突然不来听课了呀?”
宋从心心里一惊,没想到宗门八大长老之一的仪典长老居然还记得她这个籍籍无名的外门弟子,要知道很多外门长老都记不住门下弟子的道号。
“在下这半年来都在闭关,并非偷闲躲懒。劳长老牵挂,实在愧不敢当。”宋从心单膝跪地,郑重地说道。
“这样啊。”小道童虽然伶俐聪明,但到底还是个懵懂的孩子,听她这么说完,便伸手在袖袋中掏了掏,“这个是长老让我转交给你的。”
宋从心定睛一看,原来是几本捆扎在一起的书册,封面上似有“礼法”二字,字迹铁画银钩,极有风骨。
原来是给缺课半年的学生送学堂笔记啊。
宋从心接过书册,还来不及查看,便先笑着道谢道:“替我谢过长老。”
小道童软绵绵地回以一笑,转身迈着小步子嗒嗒地跑走了。宋从心朝他离开的方向望去,只见屏风上有个人影放下了帘子,不再看向这边。
宋从心朝着那个影子的方向深深一躬,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收拾好东西离开了礼堂。
回到宿舍,宋从心这才拿起了书册,果然是礼法相关的书籍。粗略翻看,只觉得写得深入浅出、简明易懂,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宋从心想知道这几册书籍出自谁手,翻回书脊一看,却见上面写了“清仪道人”这个道号。
“清仪道人……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号。”宋从心一手支着头,翻看着手中的书籍,谁知道那边厢一直安安静静躺在床头柜上的天书突然一跃而起,砰地一下砸在了宋从心手中的书作上,“天书!你做什么啊,会把仪典长老送的书给弄皱的!”
天书哗啦啦地翻开了书页,只见礼法书上的内容飞快地拓印到了天书里面,隐隐有金光闪烁其中。
“这些书,你原本没有记录吗?”宋从心好奇地问道,要知道天书记载的资料可谓是海纳百川,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找不到的。宋从心都要将天书当百科全书来看待了,没想到居然还有天书没有刻录的功法,“难道是这是刚写出来的。”
天书不答话,它刻录完毕,书页大放华光,最终所有零散的书册整合成了一本《清仪之道》的地阶书册。
居然是地阶。宋从心微微一愣,仙家书籍分为“天、地、玄、黄”四类:设立全新道统、得天道所钟的为“天阶”;集百家之长、汇千道于一体的为“地阶”;基前人之言、感悟自身之理为“玄阶”;力执己见、成一家之言的为“黄阶”。
严格来说,各个阶级之间并没有高下之分,只有境界之别,因为黄阶也有可能出现天纵之见。但如果有人能写出玄阶以上的功法,那证明此人已经凌驾众生之上,所行之道已经不再被世俗桎梏,拥有超脱凡俗的眼界与心性了。
到底是谁?宋从心凑到天书跟前,她记得天书会标注出著书者的身份。
一翻,只见落款处写到:无极道门栖霞峰仪典上尊,清仪道人所作。
宋从心当即就宕机了:“……”
“……我一定是在做梦。”宋从心木然地愣怔许久,这才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拿毛毯,将自己团团一裹倒在床上,“内门八大长老之一的仪典长老亲手给一个旷课半年的外门弟子写了一本地阶道书。简直特么跟做梦一样。”
天书沉默,天书无言。如果天书是人,恐怕要对这没出息的人深深地叹一口气了。
托这本书的福,原本只想付出“些许努力”的宋从心不得不付出了“十分的努力”。否则她岂不是愧对仪典长老的厚爱?以后都没脸在宗门内混下去了?宋从心别的优点没有,但小人物该有的“识时务”还是有的。
从那之后,宋从心在时境中的修炼就多加了一项礼法修行。因为礼法作用于人的意识与行为举动,所以可以在时境中修行。
一开始,宋从心很不习惯这种行止坐卧都要注意礼仪的生活方式,中途也好几次想过放弃,但好在对宗门长老的畏惧让她坚持了下来。等到她不需要天书提醒也能自然而然地维持规范的举止时,时间都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就这样,宋从心白天去撄宁宫中上课,晚上则轮流进入空境和时境中修炼剑法与礼法。在这样忙碌地充实中,第一年就过去了。
短短一年,宋从心便已赶上之前自己落下的进度,修为突破至融合期,成功跻身修真界足以被称之为“天才”的第一梯队。
要说宋从心为何如此努力?一来是对书中陈述的未来的恐惧,二来则是因为这个世界的精神娱乐实在太过贫瘠。
宋从心在忙碌的间隙里抽出时间练琴,虽说音乐从上辈子开始便是她的特长与爱好,练起来不会那么枯燥,但一想到她如今的消遣就剩这一把琴了,不免又有些悲从心来。
“支撑我坚持下去的是光辉美好的未来吗?不是,是这个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可乐还没有炸鸡的世界啊!”
说什么断情绝欲,还不是因为这人间没有诱惑力。不值得,当真不值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