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从心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因为过于在意山主之心带来的后遗症等问题,她忘记了自己已经突破了心动期。
她骨龄未满三十岁,虽然神魂两世加起来的年纪不止,但在修真界,骨龄未满三十便突破心动期的确是一件不得了的事。先前也说了,融合期到心动期的境界跨越看似是一个小境界,实际却是质的改变。这个境界跨越没有足够的阅历与心境的积累,是万万不可能达成的。
也正因此,目前修真界中突破心动期的记录是骨龄三十七岁,这项记录的保持者乃是中州修真大族姜家的天才女修姜恒常。不过因为这个记录是目前修真界中最大的情报组织明月楼建立后才逐渐流传下来的,以前有没有过在更年轻的年纪突破这个关卡的天才修士,谁也说不准。
至少就宋从心知道的,明尘上仙的情报就没能被明月楼记录在案。在这件事上,明月楼几次三番遣人上宗想要探访一些关于明尘上仙的情报消息,却是屡次被拒。明月楼心有不甘,屡败屡战,屡战屡败,执拗到几乎都让人觉得有点可怜的地步了。
但不管如何,宋从心目前这个“骨龄未及三十突破心动期”的记录,在年轻一辈的后起之秀中已经是一骑绝尘,无人能比了。
这是宋从心忽略的第一件事,而第二件事,便是她一直苦恼于山主之心的后遗症,而忘了心动期“心胎躁动”这一道命坎。
心动期是漫漫修真路上较为危险的一个阶段,因为心动期修士很容易陷入“神思易动,灵识不稳”的状态,这个状态便被称为“心胎躁动”。这个状态下的修士容易走神、失控、难以静心修行。轻者不过是难以进入坐忘之境或是对自己道途的真意产生迷茫,重者,走火入魔、暴起伤人等事也不是没有过。一般来说,修士在进入心动期间就要做好心理准备,但宋从心是临阵突破,显然没有提前准备后手。
难道我现在正处于行为失控的状态吗?宋从心抱着自己的脑袋,开始怀疑人生。
宋从心隐约意识到哪里不对,但很快,她便又把自己眼下思考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心动期修士的思绪非常活泼跳跃,宋从心看见天书升阶后出现了不少新的权能,脑子里却冒出了一个奇异的想法。
“天哥啊,你不觉得,只有我一个人使用你。实在太浪费了吗?”
天书:“……”
宋从心看着天书的新权能,不觉欢喜,反而十分苦恼:“我只有一个人,一个脑子。我就算再怎么学,也学不完你储存的知识和各种道统啊。而有些事,就算我累死累活,做牛做马,最终都可能达不成咱们理想的效果。你这么好,就应该天底下所有人都拥有你,我怎能独占呢?”
天书沉默,它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在遇见宋从心之前,它也是有其他宿主的。但是那些宿主,要么把它视为所有物,不肯将它现于人前;要么便是将它视作某种“天道的眷顾”,虽也乐于将它所记载的知识传授给别人,却绝不会生出“让所有人共享”的想法。
因为天书是稀世罕有的宝物,同时也是一件具有实体、可以被独占的器物。
天书没想到,自己这一任看似怯懦柔软的宿主居然会提出这种可能。
“你看,这次北荒山九婴之灾也是如此啊。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就算我再怎么强大,我也做不到克敌制胜、力挽狂澜。但是所有人团结在一起,集合所有人的智慧与力量,我们才创造出了被正道第一人所认可的‘辉煌壮举’。只有我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宋从心耐心地解释道。
都说宋从心人怂志短,但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有一种时刻自省、节制的谦卑。
在桐冠城中,旁听了应如是与宣白凤公主的交谈,宋从心便萌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如今九州大陆子民难以开智是因为版图过大、国家分裂过多、通讯交流不便、文字语言不同,再加上贵族阶级的“愚民政策”,那有什么办法能绕过这些,将所有人都牵系在一起呢?
“不过这事急不来,要徐徐图之。”宋从心深沉道,然后不过一秒,她又开心得像个准备把漂亮老婆炫耀给全世界的傻子,“我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天哥有多好!他们都应该跟我一样天天熬夜背五三,在演练场被打得死去活来,在心魔幻境里鬼哭狼嚎!这样,才叫公平啊!”
原本正默默感动着的天书一听这话,顿时暴起,砰的一声砸在了宿主的脸上。
……
宋从心是个想到什么就会立刻付诸行动的人,这倒不是因为她的个人行动能力有多强。而是她担心自己自己的勇气会一而再,三而竭,最后什么事都成不了。
因为有意识地约束自己的这个小毛病,宋从心总会强迫自己提前行动。当心动期的后遗症降临时,她这种行为想法的跳跃感就变得更为明显了。
拜入内门的第一天晚上,宋从心握着宣白凤赠送的昆吾佩,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冷当然还是冷的,但宋从心感觉,自己好像快要习惯了。
《心修青莲诀》果真不愧是天阶的修心道法,在诅咒的逼迫下,短短几天,宋从心已经快从“行止坐忘”的境界进入到下一个阶段“和光同尘”了。
进入“和光同尘”之境的话,山主之心带来的诅咒或许便不会那么难熬。虽然无法驱散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苦寒,但宋从心的灵魂变得更加强韧,诅咒对其的影响便不会那么难熬。某种程度上,这个诅咒是祸也是福,想要摆脱这种苦寒,宋从心便不能生出怠惰之心。
第二天晨起之时,宋从心觉得自己的脑袋前所未有的清明,她还没来得及考虑自己昨日进了内门后今天该干什么,便突然感知到院子外头有人。
宋从心站起身,走到窗边往外看去,却发现,天才蒙蒙亮便站在院子外头的,竟是十数名身穿管事弟子服饰的少年男女。
宋从心顿时便慌了,她连忙洗漱打理好自己,正准备开门之时,房门突然被人轻轻地叩响了。
“拂雪真人,打扰了。我是内门的管事弟子物生,奉掌教之命,特来为拂雪真人送一些衣物。”门外传来了一道清朗的少年音。
物生,“物得以生,谓之德”。宋从心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因为这位“内门管事弟子”,实际是掌教身边的“四奉剑”之首。
明尘上仙喜好清净,没有收徒,也不喜有人在旁侧伺候。但作为无极道门的掌门人,明尘上仙身边总要有人随侍,而这四名随侍弟子也是长老们从弟子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奉剑者”——物生、守中、累土、若拙。这四名弟子在修道上的天赋或许不尽如人意,但每一个都精通十数种语言、擅长各种杂学技艺,随便拎出一个都是走出山门随时能代替掌教出面的可怕人物。
像以前身为外门弟子的宋从心,对这四人也从来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面。就算她在修道上的天赋强于他们,其他方面也依旧望尘莫及。
宋从心硬着头皮推开了门扉,便见一名身穿管事弟子服饰的少年对他深深一躬。宋从心伸手去扶,却被他侧身避过了。
“物生见过拂雪真人。”名为“物生”的少年微微一笑,清秀的眉眼,温文的气韵,只让人想起沅有茞兮澧有兰,“在下是内门的管事弟子,有幸随侍掌门身侧为之奉剑。今日奉掌教之命,为拂雪真人准备一些内门的物件,之后也由在下为您引路,前往掌教所在的太初山。”
宋从心顿时明悟,物生今日过来不仅是送东西的,同时也是提前过来打个招呼,见见掌教的亲传弟子。
宋从心沉默地点点头,不知道应该回些什么。好在奉剑者都是人精,物生抬起手挥了挥,他身后的十二名管事弟子便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个托盘,里衣、外袍、腰封、发冠、配饰……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全套内门弟子衣饰,还有一枚全新的弟子令牌。
那枚弟子令牌一看便与宋从心前往北荒山时佩戴的令牌不同,色如美玉,光线下似有流光溢彩。
之后,甚至还有两名弟子捧着沐浴净身的物品进了室内。
“此处院落后-庭皆有暖泉,真人可需几名弟子服侍?”物生恭敬道。
“不必。我不喜有人随侍。”宋从心下意识地拒绝,然而话音刚落,她便敏锐地察觉到几名弟子脸上划过明显的失落之色。
宋从心隐隐有些了悟,对于管事弟子来说,跟随一位强大的修士其实是非常好的去处。有些管事弟子虽然天赋不高,但若是追随了一位大能修士,便能随时得到大能的指点,不仅在宗门内的地位有所上升,若修士是个大方的,还能时常得到打赏。
追随了强大修士的管事弟子,有时候比正经学艺的弟子日子都要好过,比如物生这样的“奉剑者”。
仙门没有明显的阶级之分,更没有“主仆”之类的说法,但人人都争着想往上爬,又怎么可能全然没有竞争呢?
天地似熔炉,谁不想成为爬得更高、不会被火烧着的那只蚂蚁呢?
直到那十数名管事弟子全数退去,宋从心这才站起,拿起盛放在托盘中的衣饰。她去了后院,果不其然有一潭自外处引入的暖泉。宋从心入水,一边净身一边想着事,沐浴后她便换上了内门的衣饰。等她穿戴完毕、途经镜前之时,眼角余光无意间地一瞥,让宋从心不由得微微一怔。
她看着镜中眉眼平静淡漠,眼神深邃如月下寒雪的女子,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宋从心有些恍惚地抬起自己的袖摆,看着广袖根处的八品水纹剑徽。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成为了内门弟子。
她真的成为了……连原书中的灵希仙子都没能成为的,明尘上仙的亲传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