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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扶桑木

    周满这一趟回马枪本就杀得人措手不及,陈九惊惧间只怕她一剑杀了自己,又哪里会注意到,在那短短片刻的交手中,须弥戒早已悄然易主?等他们终于发现不对时,周满早已带着王氏若愚堂那一帮修士消失在黑暗中,别说人影,就是连鬼影都看不见半点了!

    只是,感到憋屈的绝不止陈家一边。

    在冲杀出去离那片山林远远地之后,孔无禄越想心里越窝火,终于停下来道:“不行,你必须得给个解释。不是要杀陈家的人吗?我们刚才都准备跟陈家决一死战了!”

    周满抢到那须弥戒后,一颗心便在胸腔里跳动,直到此刻才渐渐平息了几分。

    听得孔无禄此问,她大为惊诧:“你们准备跟陈家决一死战?”

    孔无禄怒道:“不然呢?我等并无必胜的把握,真打起来自要做好死战的准备!可我们才冲过去,你怎么反倒让撤?”

    周满并不知他们已存了死战的打算,这时闻言难免有几分怔忡。

    若她先前知道,岂非有机会可以全杀陈家?

    不,那陈规身上大有古怪,想杀别人容易,想杀他恐怕没那么简单。何况比起利用王氏杀陈家这种结果不确定的事,她更愿意冒险拿到一些完全由自己掌握的筹码。

    周满淡淡道:“第二次,我并非为杀陈家人去的。”

    孔无禄问:“那你究竟为何?”

    周满便轻轻抬了手指,翻出那枚须弥戒来。细细的枯木枝盘在戒环外圈,于霜白冷月的照耀序下,却隐约有一滴炽亮的金芒划过。

    孔无禄一见,抖手一指:“你别告诉我,你大费周章杀那一趟回马枪,就为了这小小一枚须弥戒!”

    旁人自然看不出这戒中隐秘,周满当然更不会向孔无禄解释。

    她随手将戒环一收,只理所当然地道:“此戒中有不少丹药、法器,原是金不换的货,只不过为陈家夺走,我今日自要抢回来,物归原主。”

    孔无禄脑袋都差点要气冒烟了。

    周满却哪里管他?心念一动,招来无垢剑,一脚踩上剑身,竟是直接御剑往小剑故城的方向去了:“是非之地不宜多留,我等还是早些回去吧。”

    孔无禄原本还在愤怒之中,便要御剑追上去继续与她理论。

    只是当他召来自己的法器时,却猛地有一道念头电闪般划过脑海。他忍不住带着一种莫名的惊疑,看向了已驾驭着无垢剑飞远的周满——

    众所周知,修界修士,必得到金丹境界,方能凭虚御风。

    她什么时候就金丹期了?

    而且观其气息神光,分明已是稳稳当当的金丹中期……

    先前因周满种种离谱行径而上头的憋闷与躁怒,忽然就被迎面来的夜风吹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约的凉意,不多,但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在回城的路上,孔无禄表现得十分正常。

    但在别过周满,率人回到若愚堂后,他立在堂中那不断滴水的铜漏前许久,神情几经变化,最终还是一跺脚,下了决心,向后堂韦玄所住的院落走去。

    这一夜,先经过劫杀陆氏,后又与陈家两度交手,回来时是四更天了,正该是一般人睡得最熟的时候。

    可孔无禄没想到,自己到时,竟见韦玄立于阶前,正自出神地望着院中那座湖石堆砌的假山,斑白的两鬓上凝结了深夜的露水,显然已许久没有动过。

    甚至连人走过来,他都未曾察觉。

    只是孔无禄眼下揣着事,心中惴惴,见此情状也无暇深想,先唤一声,让韦玄回过了神,然后才将今夜之事细细禀来,尤其是周满那一转眼之间变化的境界。

    韦玄听后,有些模糊地重复了一声:“直接到了金丹中期?”

    孔无禄道:“是。回头想来,不过就是与陈家那些人打了一架的功夫,她的境界就有如此变化。向来从先天境界大圆满突破至金丹,也只不过是在金丹初期,焉有至到中期,且如此稳固之理?想必她、她之前必是在压制隐藏实力,才能在一夕之间有如此惊人的进境。可她有什么必要隐藏实力?我总觉得……”

    此时,他脑海中回闪的,竟不是今夜周满毫不犹豫提剑杀向陈规时的那份果决,而是她在做这一切之前,向他、向所有若愚堂修士打量的那一眼……

    孔无禄顿了顿,才慢慢续道:“她之所为,乍看胆大妄为,可实则是缜密衡量过,吃准了我等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出事,方才向陈规下手。只是越如此,我难免越觉得,这位周姑娘的心思,过于……凶险。”

    是的,凶险。

    孔无禄自己都有些意外,眼下竟只有这个词能形容他对周满的感觉了。

    他喉间发涩,看向韦玄:“我等护她,是因心契立后,若契主身死,心契便会作废。她分明像是知道这一点,才敢胁迫我等;可心契本就是世家中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术,她怎会知道?再者,连金不换为陈规所夺的少许货物,她都要抢回。这样一个人,当初当真是心甘情愿‘借’出剑骨吗?哪怕当初是心甘情愿,往后……”

    韦玄听了半天,可脑海里回荡的其实只有深夜里病梅馆那边由孔最、尺泽传回来的消息,整个人只像是一座没有神魂的躯壳。

    他只慢慢道:“她并非善类,心不甘、情不愿,挟剑骨借若愚堂之手解决她的麻烦,又有什么稀奇?只是的确,不能再等了……”

    孔无禄闻言,心中竟有几分惘然。

    但随即便想:我食王氏之禄,当忠王氏之事,此时怎能反对那周满生出恻隐之心呢?

    他过了会才道:“属下也是这样想。她修炼起来进境如此之快,您又给过一本《神照经》,恐怕更是如有神助。今日她只是金丹,他日或恐就是元婴、化神……长此以往,难免夜长梦多……”

    岂料韦玄听后竟道:“她纵修到元婴、化神,又有何用?心契已立,便她有一万的打算,也逃不过的。不是她这边等不得了。”

    不是她这边不能等?

    孔无禄初时其实有几分疑惑,可待抬起眼来,一下看见韦玄那张皱纹满布的脸,再想起方才进院时所见,脑袋里顿时一炸,整个人都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韦、韦长老……”

    韦玄缓缓仰起头来,只望向深蓝夜空里那些寥落的星辰,轻轻道:“是公子那边,不能再等了。”

    那道乌红的命线,被手指一压,又浮现在腕间。

    王恕盯着它,恍惚出神。

    金不换则背向他立在窗前,听着外面吹过的细细的风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泥盘街尽头这栋二层小楼的厅内,灯盏已几乎亮了一整夜。金不换与王恕各想各的事,各出各的神,并不说话。

    直到油盏中的灯花忽然爆了一下,外头传来余善压低的声音:“回来了。”

    两人这才齐齐一震,立时起身。

    周满毫发无损,跨进门来,抬手便将一只用以储物的须弥袋扔向金不换:“接着,寄雪草,看看对不对。”

    金不换下意识接住,却没看,只问:“顺利吗?”

    王恕也迅速往她身上打量,虽见得并无什么伤势,还是问了句:“没遇到什么凶险吧?”

    周满心道,自然是遇到了,只不过是陈家遇到了——

    她就是最大的凶险,还能遇到什么凶险?

    是以只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轻描淡写道:“回来的路上遇到陈家,顺道打了一架,杀了他们几个人。”

    金不换见她衣上干净并不染血,又看她气定神闲,料想有王氏在,这一趟打劫陆氏该是轻轻松松,可谁曾想到忽然听她吐出这么惊雷般的一句话来?一时间竟呆住了:“你——”

    王恕也陡地皱起了眉头。

    周满便道:“放心,我带着王氏若愚堂的人一块儿,自是安然无恙。何况……”

    她看向了金不换,神情间稍有几分沉落,只道:“十三条人命血债记在账上,今夜那样大好的机会,总该让他们先还几分薄利。”

    金不换于是忽地默然。

    那十三人的灵位,此刻正供在厅上,十三盏长明灯的光亮闪烁着,从他身后照来,却将沉重的阴影压在了他的肩上。

    金不换喉间涌动,过了会儿,方道:“那些是我的仇,他日自当由我来报,你不该为此涉险。”

    周满凝望他,却将眉一扬,忽地笑起来:“你怎知我涉险,全是为了报仇呢?”

    金不换一怔:“不全是?”

    周满终于将从陈九手上抢来的那枚须弥戒取出,抛向金不换:“你看看,那日陈家劫走的可是这枚?”

    那须弥戒入手,顿时有一股熟悉的气息传来,正是杜草堂秘法的气息。

    金不换顿时惊异地看向她:“你抢回来了?”

    周满点头,只道:“杜草堂的秘术我不懂,我只知道,接下来我有没有新弓可用,就全看你了。”

    金不换真不敢相信,此戒这么快便失而复得。

    他又怔片刻,竟先不去管那寄雪草,而是迅速唤余善用净瓶承一瓶清水来,将戒环轻轻放入瓶中。然后便取下自己腰间所悬的那管墨竹老笔,在静心凝神后,提笔于瓶口上方写下一句“城春草木深”。

    墨迹凭空凝出后,竟如水一般朝瓶中坠落。

    转瞬间,只听得瓶内哔啵一阵细响,那原本沉在水中的戒环虽然未动,可缠绕在戒环上的那一圈枯枝,竟好似得了生机一般,迅速舒展变大,钻出瓶口,宛如从瓶中忽然长出一根茁壮的树枝,散如华盖,甚至在枝条末梢还能看见几片绿色的叶芽。

    在其枝条主干上,更有一道道金色的亮纹,闪烁于干枯的缝隙间,一眼看去,就好像这干枯的枝条里包裹着炽亮的金色岩浆!

    这一刹,周满竟觉眼角微微湿润。

    长在瀛洲日出之地的扶桑木,用了十三条人命才换回的扶桑木啊。分明只有这样一截枝条,随着商队一路西来,经行了成千上万里,方至蜀中,却依旧如此拥有如此惊人的瑰丽,灵美到不可方物。

    纵然聪明谨慎如陈规,又怎能想到,一切的隐秘,根本就不在于那须弥戒中所存的任何一件东西,而在于此戒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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