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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拨千斤

    已经没人顾得上计较金不换刚才是不是故意耍他们玩儿了。

    李谱头回在被剑夫子暴揍之外,感觉到那种不可抵挡的头晕目眩。他先谢过后面的周满,自己抖着手把椅子扶正了,然后才磕磕绊绊问:“这、这是多少枚?”

    金不换没答,反而去问那边的王恕:“多少?”

    王恕不假思索开口:“六天炼了十八炉,每炉六十枚,本该是一千零八十。但头天的三炉丹火不佳,有三成的坏丹,计四十八枚。所以这箱中该是一千零三十二枚。”

    一千零……零多少还重要吗!

    一箱春雨丹,上千枚!

    所有人先是被这数字所震撼,但紧接着,就意识到了金不换刚才那一问背后的深意,不由全将目光投向了王恕——

    敢情这春雨丹同你干系不小?

    先用长生戒,后炼春雨丹,这王恕,除了经脉不通、无法修炼,究竟还有什么没有、究竟还有什么不会?

    一时间,众人心底都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

    唯独金不换一脸与有荣焉,转脸便对众人,尤其是妙欢喜,道:“一千零三十枚,不知于一大宗门,算多还是少?”

    算多还是少?

    妙欢喜现在可以肯定,这姓金的十成十是存心的!

    她雪白的手腕上挂着珊瑚红的璎珞,手指尖却还有着轻微的战栗,只道:“金郎君既有本事搞出这么多春雨丹来,何必明知故问?三大世家每三十年也不过就能炼出千余枚春雨丹,分到每一世家不过三四百之数……”

    然而每五六枚丹药,便可将中等天赋的人提升到上等天赋。

    真正的天才固然难求,可寻常上等天赋的修士要修炼到元婴境界,却并不算很难,更有少数运气好、悟性高的,能突破元婴,抵达化神境界!

    一千枚春雨丹,便等同于近二百名元婴高手!

    放眼各大宗门,元婴修士才几人?

    纵日莲宗源远流长,又因近年频频发现灵石矿脉,不缺修炼资源,宗门上万修士里,也不过才有元婴期修士七十二人,化神期修士六人。

    可倘若他们能得春雨丹,都不用一千枚,只需三四百枚,便有机会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将宗门实力将近提升一倍!

    这笔账,谁都会算,谁算了都会为之心惊,谁又能不为之心动?

    只是此丹一枚已能引起争夺厮杀,那么这一千枚放在眼前,当真就没有任何风险吗?

    妙欢喜不敢让某些美妙的幻想在自己脑海里盘旋太久。

    她凝视金不换,只问了一句:“炼制春雨丹,必得寄雪草。然而我凉州祁连寄雪草已不再生长,唯有西蜀大雪山才有。可这个地方,从来都在三大世家掌控之中。敢问金郎君,你既有春雨丹,那这寄雪草,是从何而来?”

    此言一出,其余人心中顿时一凛,一下就从这上千枚春雨丹所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了:是啊,三大世家严密控制之下,金不换炼丹的材料从何而来?

    众人怀疑的视线,再次聚回金不换身上。

    但这一次,金不换却看向了周满。

    这只是下意识的一眼,并不像前面看王恕一样带着点故意的意思,然而众人怎会注意不到?

    李谱猛地福至心灵,把事情串起来了,大惊失色:“是你们!听闻陆氏最近在往西蜀调动人手,不正是大雪山那边吗?若非是寄雪草,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是你们,是你们劫盗了寄雪草!”

    当此之时,周满与王恕并肩而立,金不换懒坐于堂。

    李谱扫眼一看,恍然大悟,差点跳将起来,脱口便道:“一个劫掠,一个炼制,一个销赃!你们仨这是个成熟的团伙啊!”

    他话音方落,三道目光“嗖嗖嗖”便落在了他身上。

    王恕性情平和倒是还好,边上周满与金不换那两道目光着实带了点瘆人的感觉。

    周满将眉一抬,似笑非笑:“你刚说什么?”

    李谱一看见她这笑,头皮都麻了半边,立时觉得一股寒气倒头冲下,连忙往后退了半步,迅速改口:“不不不,一时失言,团队,团队……”

    周满只问:“你亲眼看见了?哪只眼睛?我们这三人对付一个陈家尚且艰辛,陆氏乃是三大世家之一,我们若有本事从人家手里劫来东西,今日还能落到这般田地?”

    她这话一出,可真把人搞糊涂了。

    连李谱顺着她话一想,都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先入为主,冤枉了他们。

    可人家前脚出事,你们后脚搞出春雨丹,这能是简单的巧合?

    但若不是巧合,他们哪里来的本事打劫陆氏?那可是三大世家之一,向来只有世家能与世家对抗,其他势力要打劫那是根本不可能。

    众人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哪里能想得到,外面的势力固然没本事打劫陆氏,可架不住世家里出了蜀中若愚堂这样的叛奸,偏敢去当周满的伥鬼啊!

    厅内忽然变得安静下来,人人都在心中思考盘算。

    金不换于是适时的出来问道:“诸位考虑得如何了?”

    妙欢喜便一声长叹:“好如意的算盘,难怪不惜找设宴答谢的借口也要将我等骗来。你这样数量庞大的一笔春雨丹,除了我等背后的宗门,又有谁吞得下、又有谁敢吞下?”

    金不换道:“看来妙仙子是有兴趣?”

    岂料,妙欢喜断然摇头:“不,我日莲宗不敢有兴趣。金郎君,你发请帖时都故意略去了你同门师兄常济,不愿将杜草堂牵涉进来,岂能不知此事深浅?别说你这笔丹药来路不正,就是它们光明正大,若叫世家知晓,也必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日莲宗固然实力不俗,却不敢妄与世家较高下。请恕妙欢喜心有顾忌,不敢援手,这便告辞了。”

    话说完转身就走,显然不愿久留是非之地。

    其姿态如此果断决然,实在大出众人意料,连李谱、余秀英等人见了,都不免面面相觑。

    然而,金不换竟好似早料到妙欢喜会有如此决断一般,不惊不乱,甚至还笑了一声。

    眼见着妙欢喜将走到门边,他只轻飘飘问了句:“六十年前,贵宗所在的凉州祁连山顶,也是遍生寄雪草,只是不知,灵草最终都落入何人之手?”

    妙欢喜的脚步,瞬间停了下来。

    她那犹如画匠精笔细描的面容上,掠过了一抹寒意,只回转头来,逼视金不换:“你想说什么?”

    金不换的姿态却更放松了,语调慵懒:“不过是前阵子寻寄雪草,又听菩萨说祁连山顶六十年前也是生长寄雪草的,便想做两手准备,也去查查祁连山顶六十年以前的寄雪草,是否会有留存。若有,岂不省了我等许多事?不过没成想,寄雪草有无留存没查到,反而因此得知了几件与其有关的旧事。”

    妙欢喜眼角微微跳了一下。

    金不换依旧平静地回视她,然后抛出了一句:“听闻,春雨丹的丹方,最早是来自日莲宗。”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就连周满都感到了意外,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金不换与妙欢喜。

    毫无疑问,他说的不假——

    因为妙欢喜脸上已看不出所有表情,只有垂落在披帛旁的手指悄然紧握,分明杀心暗动。

    金不换好似全无察觉,继续道:“在三百年前,寄雪草还只是一味普通的灵草,既长在祁连雪顶,便为日莲宗所用,作为香草在祭祀金乌神鸟时焚烧。那时日莲宗在女帝武皇治下,掌管凉州。然而那一年,武皇忽然道陨身灭,三大世家接管其权。当时的日莲宗宗主因曾归服与武皇,唯恐被世家清算,惶惶不可终日,千方百计想要讨好世家。大约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竟让他在祭神时恰好发现了寄雪草的另一妙用。于是他苦心研出丹方,并派使者亲去神都,将丹方献上。可没想到,换来的竟不是上位者仁慈的宽恕,而是一场血腥的屠戮……”

    众人从来只知春雨丹的威名,却不知背后还有这样的隐秘,一时听得入了神。

    妙欢喜紧握的手指,却是慢慢松开了。

    金不换的声音里,于是多了几分悲悯与讽刺:“三大世家,三位贵客。王氏的苦海道王敬,陆氏的不夜侯陆尝,宋氏的鉴天君宋化极……杀得祁连山顶无活口,寄雪草上尽染红……从此以后,日莲宗再无人知晓丹方,不仅寄雪草全入世家口袋,连凉州所有矿脉所采出的灵石,都须有八成上交世家,只留两成与宗内。世家以春雨丹培养族中子弟,日莲宗乃至其余宗门则各受盘剥,三百年来,此者消而彼者长,差距便更如天与地、云与泥了……”

    妙欢喜道:“郎君既知道得如此清楚,又何必再白费口舌?这天下,六州一国,除蜀州还有望帝撑着,其余千门百家,哪一家哪一门,不是世家傀儡?悉皆俯首听命而已,岂敢有反心!若有,我日莲宗当年之血,便是来者之鉴!”

    金不换道:“可今时不同往日了不是吗?”

    他掰着手指细细数来:“鉴天君宋化极十余年前殒身,宋氏群龙无首,只有宋元夜、宋兰真作为其血脉勉力支撑;苦海道王敬闭关终南圣境不理王氏俗事,所谓神都公子王杀从来不见踪迹;陆氏倒有不夜侯陆尝撑着,只可惜,君侯新败于那天人张仪之手,道心崩毁境界大跌,陆氏纷乱将起,连陆仰尘都得寄身剑门学宫以避纷争之险……”

    别说三大世家,就是整个天下都快乱了!

    金不换笑着道:“犹记得初入学宫,参剑堂前试剑,妙仙子修为卓绝,分明留有余力,却偏试到第七剑便止,恰好在陆仰尘之下。金某原以为,仙子韬光养晦,当是心有大谋,不总愿衣锦夜行、常为他人陪衬的。”

    这一次,妙欢喜静默了良久,心中显然有所动摇。

    然而最终还是道:“衣锦从来当夜行,纵为陪衬又如何?金郎君今日设宴之美意,妙欢喜心领了。”

    言罢,她略一颔首,再次转身。

    周满见状,心中不免沉落几分:劫掠陆氏容易,炼制丹药不难,最棘手的竟在眼下这一环。春雨丹这等稀世的珍药,只因世家旧日余威犹在,便连日莲宗这样的大宗门都不敢轻易染指,何况乎其他小门小派?

    纵然金不换已做了不少准备,眼下却似乎也要付之东流了。

    王恕在旁,神情也微显凝重。

    妙欢喜再一次行至门前。

    门边的余善下意识看向金不换。

    金不换凝视妙欢喜背影,目光闪烁,只轻叹一声:“那便当我看错了人吧。”

    随后将手一挥,示意余善开门。

    余善于是上前,拉开紧闭的厅门。

    妙欢喜的身影有如雕像一般,动也不动。

    篆刻在厅门上的阵法图纹,被渐渐拉长,眼看着就要因越扩越大的门缝而断裂关闭。

    可就在此时,一只手忽然伸了出来,“砰”地一声用力将门扇压了回去!

    余善一惊,顺着那只纤白素手抬头,便看见了妙欢喜那张不知何时已被寒霜笼罩的脸。

    金不换唇畔终于挂上了一抹狐狸似的笑。

    妙欢喜回首,平素明艳的面容,此刻竟有种压抑的阴沉,抬手向那箱春雨丹一指,但问:“此事有多少人知道?”

    众人闻言,心中都狠狠吃了一惊:妙欢喜这分明是改主意了!

    连周满都没忍住怔了片刻,随即才慢慢笑起来。

    金不换答道:“皆在今日厅中。”

    妙欢喜于是向厅内所有人扫了一眼,似乎衡量了片刻,然后才道:“我可以蹚这次浑水,但先小人、后君子——我有个条件。”

    金不换道:“但言无妨。”

    妙欢喜重新走了回来,竟将一只血红的丹药瓶放在桌上,只道:“春雨丹牵扯重大,我要在场所有人以道心立誓,并服此讳言之丹。出了此门,再无此事。若有违誓,道心立毁。”

    金不换没回答。

    但余秀英不假思索:“自当如此。我等今日既来,便无加害金不换之心。即使空手而还,也当立誓服丹,绝不外泄此事。”

    其余人无不点头。

    妙欢喜便道:“好。”

    然而这时,金不换却问:“妙仙子当真想好了吗?”

    妙欢喜忽然皱眉:“金郎君此言何意?”

    金不换淡淡道:“你有条件,我也有的。陈家势大,我等困坐愁城,灵石丹药或能稍慰人心、解得燃眉之急,却无法除其根患。我想用春雨丹换的,是更硬的筹码。却不知,贵宗是否给得起?”

    早在决议以春雨丹作为突破口时,周满就曾说过:有时,这小小一枚丹药,所能撬动的东西,或许远远超出他们预料……

    现在,他就是想要这预料之外的东西。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意识到他目的所在,纷纷将眉头皱紧,连妙欢喜也不例外。

    但事情已经谈到了这一步,她对金不换真正想要的筹码,又岂能真的没有半点猜测呢?

    长久的沉默,长久的衡量。

    最终,妙欢喜将一副羊皮图卷放在了桌上,只道:“此乃祁连西脉一座新生灵脉,少说有百万灵石的矿藏,愿与郎君换四百春雨丹。”

    出价一座矿脉!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震惊于妙欢喜出手的阔气。

    然而,金不换竟看都没向那图卷上看一眼,仍旧平静地注视着妙欢喜。

    那眼神好似在说:犹豫了半天,就这?

    妙欢喜心中顿时大骂,一口银牙暗咬,到底还是知道这奸商不好糊弄,于是抬出了真正的筹码,硬生生补道:“另外,我宗门内有一元婴中期高手,虽为宗内师兄,却从来隐姓埋名不为人所知,乃宗门散布于外的暗子。今日此时,便在城中。郎君如若不嫌,我即刻命他前来,转投郎君门下,从此听任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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