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也眼眸中笑意淡了,盯着车窗,黑色防窥膜上只倒映处他那张泛着冷的脸和唇边讥讽的弧度。
他捏住手机,语气带着点轻慢,“就这么宝贝?”
江远丞显然已经很不耐了,背景中的惨叫声逐渐变小,“跟你无关。”
“可以,反正是你自己犯贱发疯。”顾也扬起眉头,眼神沉着,“当瘸子的不是我,成天巴着个白眼狼的也不是我,为了个女人作践自己的还不是我。”
“什么女人弄不到,你护食给谁看?”
他说完气笑了,直接掐断电话准备走,皮鞋踩在雨中踩出些水花。但走了两步,他又还有些气不过,一转身抬起脚。
“砰——”
他狠狠踹了一脚车门。
这辆车用的是防弹级的材料,底盘稳如磐石,这一脚竟是半点震动没激起来。
顾也这才满意转身,却又错觉,仿佛这黑漆漆的防窥膜上有道身影晃动着。他懒得掀起眼皮,关注里面的人,不再停留。
而车内,温之皎紧紧咬着唇,几乎缩在车座角落,两只手捂着嘴一点动静都不敢出来。
从方才开始,她就感觉似乎有人要开车门,看过去才发现一人站在车前打电话。原以为是认错车的醉鬼,但随着他停留的时间越久,她越发不安,疑心是不是江远丞的仇家上了门。
现在这一脚踹下来,她精神都绷紧了,脑中越来越多浮夸的想象涌现,把她吓得一动不敢动。
司机怎么还没回来,必须马上回去!太危险了,大不了以后不出来了——不对,这才不是回不回去的问题,江远丞的仇家要是想动手,哪里不能动手啊?
真受不了了,到底为什么啊!
她凭什么要受这种罪啊!
温之皎越害怕越生气,对江远丞的怨气再一次升腾起来。
“咔哒——”
车门解锁。
温之皎身体僵直片刻,看向声源处,却见是司机。
这下,她终于长长叹出一口气,喊道:“回去,快回去!刚刚有醉鬼!”
司机莫名,将纸袋递给她,也不敢多问,急急忙忙开车回到江宅。
雨夜中,镂空铁栅栏门被拉开,豪华庄园景象一览无余。
看到了熟悉的建筑群与面孔后,温之皎终于平静下来,将刚刚车内短暂的惊魂经历抛之脑后,拎着纸袋开开心心地去衣帽间换上了。
温之皎对着镜子打量着身上小熊图案的黄色雨衣与靴子,笑了出来,越发感觉自己像回到了中学时代。她立刻跑出去,雨靴重重踩着地毯发出噔噔噔的声音。去到了外面,先是淋了会儿雨,又不顾佣人阻拦,跑去草坪上踩了好一会儿,踩得草坪嘎吱嘎吱响,雨靴上也溅满了泥点。
可惜的是,踩了三分钟她就被踩起来的水呲到了脸,不得不嫌弃又暴怒地放弃了这项娱乐回房间。
落地窗外,灯光摇曳,墨色天空下坠落的雨映射着灯光落下。
温之皎窝在柔软的被子里捧着手机看小说,当看到女主被炮灰针对欺负又各种倒霉时,她瞬间共情。
想见的人见不到,白出去一趟还被江远丞抓住了,又被丑人调戏又被人踹车,刚刚踩水的时候还踩到了鼓包被水呲了一脸。
简直是倒霉死了……
她越想越觉得惨,流着眼泪给小说投了雷。
等江远丞回到江宅时已经是深夜了,三三俩俩的佣人正在换新的地毯,旧地毯被卷成一团放在推车内。
门童帮他取下大衣外套,他一抬眼,便看见卷起的毛毯上似是沾上了几个泥脚印。
这个尺码,是皎皎。
江远丞想起来司机的汇报,垂着眸,拄着拐杖上了楼。但越靠近房间,他的脚步便越忍不住匆忙起来,左腿的酸痛警告他慢下来,可等他推开房间门时,连手杖也扔在了一边。
房间温暖干燥,橘黄色的床头灯下点着助眠蜡烛。
温之皎抱着被子,睡得并不安稳,柔软的发丝下,肌肤晕染出玫粉色的红。
诱人得像是一块玻璃橱柜里的蛋糕。
江远丞唇抿了下,几乎是急不可待地坐在了床沿,背部靠住床。他伸手勾住她的腰,将她整个身子往自己怀里捞。当她大半个身体都被拖到他怀里,枕在他腿上时,他仍觉不够,俯身用唇在她头顶,额头,脸颊留下了他的吻。
当他的唇在她脖颈上停留时,一种近乎暴虐的渴望催促他咬下去。
把她的血管咬破,饮下她温热的血液,将她吞吃而下。
无论多少次,她总会激起所有最负面不堪的情绪。
江远丞微微张开嘴,又咽下几口空气,将修长的身子蜷缩起来,努力弯曲着脖颈伸着头贴上她的额头。他闭上眼,呼吸愈发急促,额头冒出浅淡的汗水,左腿的痛感在这个雨天愈发明显。
于是他立刻又想起来电话里顾也那句轻飘飘的嘲讽。
江远丞睁开眼开始摸索着她的手,直到摸到那枚戒指后才停住动作。怀里的人终于不堪他这番折腾,难受至极地睁开眼,在感受到处境的瞬间身体僵硬了起来。
她甚至嗅到了他身上极淡的血腥味。
温之皎喉咙里涌出些酸味来,轻轻动了下手肘,又立刻闭眼假装是无意识的。
但江远丞全然察觉不到她的抗拒一般,四肢将她包裹得更紧了些,沙哑的声音自耳边响起,“醒了就不要装了。”
温之皎不说话,用力闭着眼,眼角都夹出了皱纹。
江远丞冰冷的手指插入了她的发丝中,贴住她的头皮。
温之皎被冻得一激灵,睁开了眼,撞进一双灰黢黢的,似有暗色浮动的眼眸里。她顿了下,移开视线道:“你……不要抱那么紧,我不舒服。”
他的手按住她的肩膀,看着她好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来,阴郁的表情愈发悚然。随后松开手,开了灯。
“啪——”
吊灯骤亮,房间内光如白昼。
温之皎被这光刺得眯了眯眼,吓了一跳,小心道:“怎么了……?”
江远丞凑近她的脸,瞳孔里映出她的脸,“我抱着你你就不舒服,那你想让谁抱你?你希望谁躺在你身边?”
温之皎:“……没有别人。”
江远丞话音冷淡,“没有别人的话,你会出现在那里?温之皎,你以为今天的事就这么结束了?”
那不然呢?她不是没见到人吗?
事情没成,不就等于没有这件事啊!
温之皎理直气壮得很,可她知道这么回答那今晚绝对不能消停,只是扯出笑,很轻地说:“一个同学聚会而已。”
江远丞显然并不这么想,他露出了近乎恶毒的眼神,仔仔细细将她扫射着。然后凑得越发近,手禁锢住她的腰,贴着她的脸,“我有时候怀疑你是不是盼着我弄死他,皎皎,当初给他的教训还不够,给你的教训还不够?我是不是要把他的脸切下来你才能死心?”
温之皎还没说话,却被他用冰冷的手指捏着她的肩膀,一只手指顺着衣领处深入摩挲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一只手就可以按死的蚂蚁到底有什么值得你放不下的?你是不是还放不下过去的事?”
跟你在一起受罪,谁能不怀念过去啊!
温之皎情绪有些崩溃,心中却也有了不好的预感,连忙道:“远丞,冷静一点好不好?这个事情明天再说吧,我现在真的很想休息。”
“不可以,你现在不能睡,回答我!”江远丞丝毫没有被安抚的意思,更加激动起来,“你为什么要去?是不是他逼你去的?他来找了是不是?他是不是就在这个房间里?”
说到最后,他已经怒吼出声,面上惊疑不定。
温之皎失语,再一次无法理解他的思路。然而江远丞很笃定自己的猜测,歘然起身将她推倒在床上,大步走下床,掀开窗帘,打开衣帽间,拉出柜子……玻璃制被扫落,书本也砸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果然……又发疯了……
一番地毯式搜索时,江远丞还不忘接几个工作电话,可谓是敬业至极。而身后的温之皎心如死灰,耳边噪音伴随着江远丞的说话声,她听得眼皮直跳,止不住想要尖叫。
这么多年来,他发疯的方式真是永远新鲜不重样,永远给她与众不同的惊吓。
别人伴君如伴虎,她伴江远丞是伴冷宫里的疯妃。
温之皎看着他忙碌拆家顺带开会的背影,深呼吸好几次,将脚探出被子,挪动身体下床。她脚步轻俏地走向门口,准备去找个空房间睡觉,但没走两步还是惊动了他。
他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电话被他挂断,灰色的瞳孔扩大,“你要去哪里?你要去找他吗?”
他一面问着,却快步走了过来,微跛的脚让他身体有些踉跄。
温之皎心重重漏了一拍,“我没有,我只是想……”
江远丞已经走到了身前,望着她的视线里压抑着冷沉,手攥住她的手腕,“你想干什么?去哪里?你又想去见他吗?”
想发疯。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温之皎濒临崩溃,却还是努力仰头看他,笑意透着讨好,又伸出手环住他的脖颈低声说:“我只是在想你好点没有?发泄这么久了,心情好点了吗?”
她又道:“至于出去,是想让下人给你做点吃的,这么晚了,你这样……挺累了的,饿了吧?”
江远丞阴霾散去了些,脸蹭了下她的手臂,“你没有想跑?”
“你是不是误会了?”温之皎试图用很轻松的语气说着话,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我不会离开你的,去同学聚会是我想炫耀一下嫁入豪门了而已。你不说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在意一个比不上你的前男友啊,都多少年了的事情了。”
温之皎眨着眼。
江远丞薄唇紧抿,眼里有了些温柔,可配合着有些阴戾的表情,却显出了些扭曲,“那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也没有带我去。”
温之皎一闭眼,狠心道:“你这么好,万一被抢走怎么办?”
末了,她又扯了下他的袖口。
江远丞激动起来,眼睛弯起来,用力攥着她的腰,语速急促地强调:“不会,我不会被抢走的,也不会离开你的,我们订婚了……而且以后我们会结婚,我只有你,你也该只有我!”
能不能别用这么大力啊……
温之皎腰疼得眼睛几乎要流出泪来,心里却长长舒出一口气,身后被冷汗浸湿。
她继续勾着他脖颈,缓慢后退,将他带到床上坐着:“你都有黑眼圈了,是不是回国太着急没休息啊?啊,现在是雨天,你的腿……不舒服吧,我给你按摩下好吗?”
说着她便伸出手,却突然发现她根本不记得他摔伤的是哪条腿,一时间手突兀僵住。但没几秒就被江远丞握住按在了胸口上,闷闷地说,“这里不舒服,我不舒服。”
她有些惊愕,“真的吗?”
难道江远丞终于要因为高强度发疯猝死了?
江远丞沉默点头,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床上躺下。像摆弄玩具似的将她藏在怀里,握着她的手塞进被子深处。
温之皎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任由他亲吻。
恍惚中感觉如坠深海,失明的软体动物被指引着穿过海藻群,攀爬上珊瑚。
她越来越累,眼皮又有些睁不开了。
江远丞昂起下巴,青绿色血管在脖颈上绷紧片刻,有些失神。好一会儿,他才又低头伸出舌头去舔她脸上的泪痕。她稍觉不适一般颤了下睫毛,再没了其他动作。
他便再次将头埋在她脖颈里,吮吸着她身上的味道,抬起手关了灯。又捞起被子,盖在他们身上,连头也要蒙住,仿佛这样能在这个半密闭的空间隔绝外界一样。
温之皎瑟缩在他怀里,平复过快的心跳,慢慢的,意识沉沉浮浮,终于等到了困意。可惜一如往常,仍是睡得很不安稳。
梦中,剧烈的撞击感传来,突然的,淡淡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一片黑之中,空气都要烧起来似的灼热。稀里哗啦的声音不绝于耳,尖叫声,难闻的汽油味,身上温热的黏黏糊糊的触感……
不知道是谁尖叫出声。
“地点在辛葡路路口,有人出车祸了,情况很严重,伤者是一男一女!”
紧接着,那画面无限缩小,又出现陆陆续续无数个仿佛屏幕一般的画面。那些画面弯曲变形,化作一条旋转流动的光河似的朝着一本巨大的书流过去,“轰隆”一声,巨大的书本将光影骤然纳入,重重合上。书的封面上,盘旋着一行散发着金光的字体,下一秒,几条厚重的锁链死死缠绕住了书。
乱七八糟的梦境也骤然随着那轰隆的一声破碎,温之皎瞬间睁开眼,心脏剧烈跳动着,嘴唇干涩不已。
她呆呆地凝视着天花板,只觉得心脏像在耳朵旁跳动似的,浓烈的心悸与额头黏腻的汗水都让她一阵阵恍惚。可她恍然未觉,脑中只有梦里瞥到的那一行金色字体:
《总***********惑》[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