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萝被咬住的瞬间,感觉姬令羽还是有点想咬死自己的倾向。
可以理解。
谁打她关她,她也是会逮着机会咬死人的。
所以她对姬令羽的感情也是一样的。
血誓很好地遏制住了他们本该互相残杀的走向。
尹萝感觉自己脑子已经不清醒了,她的视线开始模糊,那点疼痛后知后觉地被她找出端倪——是地上那些虫子咬了她吧。
姬令羽跟虫子对咬。
是真不挑啊。
尹萝眼前只能看到模糊的色块,黑乎乎的一片分不清是夜色还是别的什么。那处黑暗后光华隐现,她便一直盯着亮点,试图让自己的精神集中起来。
利齿破开肌肤,尖锐痛感带来瞬时清明。
尹萝眼眶中含着的生理性泪水直接被刺激得连串滚落,水珠折射出“黑暗”真实的样貌——谢惊尘负琴持剑而立,眉心轻折,眼中雾霭沉沉……是什么?
“嘀嗒——”
浓稠鲜艳的血液滴落在她的下颌,顺着滑落进脖颈衣领深处,湿濡粘腻而无法摆脱的触感。
姬令羽咬她,自己就会受到反噬。
或许是太疼了,他的噬咬力道放轻,温热的嘴唇藏着犬齿贴在她汩汩跳动的动脉边,忽然伸出舌尖重重舔过她的伤口。
姬令羽你这个杀千刀的!
你是不是没当过舔狗!
哪只狐狸舔人伤口这么用力的!
尹萝疼得难以自制,唇齿间溢出低微可怜的痛呼。
这声音落在谢惊尘耳朵里更似吟喘。
灼热的气息强硬地侵袭覆盖过来,姬令羽浑身发抖将她拥得更紧,垫在她身后的尾巴如绞杀猎物般缠紧了她的腰部。
——你有自虐倾向吧喂!
尹萝以自己正常人的思维实在理解不了姬令羽这蛇精病的举动和思路,用尽全身力气也没办法推开他。
先前那名举剑的护卫又加入了战场。
“谢惊尘!”
她下意识喊了距离最近的人。
在她认知里近乎爆发求生的呼喊,实际上不过是微弱的声息,在剑刃交错的混战中轻而易举就能被掩盖。
谢惊尘本是以佩剑对敌,手腕翻转的动作出现须臾迟滞,他蓦地将剑掷了过来。
寒芒裹挟凛冽杀意,强横地没入花丛地面。
姬令羽的头发被削掉了一截,剑锋险险擦过他的耳朵边缘,几缕毛发飘散。他顺势向右侧躲开,躲闪尚且来不及,没有余力继续将尹萝禁锢在怀中。
谢惊尘并未回头,惊尘琴半揽在怀,信手拨出一道铮然清越之音。
在场众人动作顿时缓了下来。
他在以灵力强压。
无差别震慑所有人。
没有任何修为的尹萝反倒得了喘息之机,她听见姬令羽喉间发出威胁的沉闷声响,颈边疼痛阵阵,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没跑几步就脚下发软。
她本能地试图伸手抓住点什么借力——
柔软丝滑,好像是……某种布料?
这点支撑很快从手中滑落。
尹萝看见谢惊尘的背影移动了一下,后知后觉抓住的是什么。
谢惊尘似乎侧首看了她一眼。
不管了。
跑到谢惊尘身边应该就安全了。
尹萝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就着这么个别扭的姿势委顿在地,眼前再次模糊成大片大片的色块。
谢惊尘本想奏《止息》,此曲能最大限度地涤荡邪气鬼祟,却相对耗时。
他在起手的瞬间改作《梵音》。
尹萝就倒在他身后,垂落的手臂沾染露水,腕间红痕瘢瘢,一如她满面绯红地垂泪模样。
仍维持着那个求救的姿势,似某种缠绵挽留。
《梵音》演奏难度极大,对奏者灵力纯度要求更高,效果亦堪称蛮横。莫说邪祟,连尹家护卫都支撑不住,好几个都支着剑半跪在地。
尹飞澜赶来看到这景象,都顾不上惊怒谢惊尘这堪称“示威”的行为,先跑到尹萝身边将她抱了起来。
“……兄长。”
尹萝喘着气,艰难地道,“去看看他。”
这自然指的是姬令羽。
惊尘琴音一出,那些虫子如潮水退去,唯有姬令羽那里不知死活的一只能充作线索。
尹飞澜不知事情发生的细节,只当尹萝担忧姬令羽,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时候还念着……!”
终究有外人在旁,尹飞澜恨恨地止住了。
“什么东西敢在尹家作乱?”
尹飞澜的这句问责便是变相的命令,气息沉了一瞬,又道,“把那只半妖带过来。”
谢惊尘收起琴,一语不发地走向池边。
他在化风阁上看见此处异象,最先是从这池水中。水祟这东西不奇怪,怪的是所生需怨气。
无辜枉死,善者横死,皆会生怨。
从树上跳下来的是树魅。
瞧着化形没多久,大约是被水祟的怨气激发,才在短时间内陡然爆发,以根系枝叶充作武器,绞杀范围内的生灵。
这潭池水如今看不出异样,惊尘琴亦没有反应。
尹家不该有水祟滋生的条件。
谢惊尘克制住动手探查池底的念头,知晓《梵音》已有来者不善的嫌疑。
到底是尹家的地界。
他折返拾起佩剑,余光瞟到那只半妖。
脖颈上的伤口赫然是咬痕,形状与尹萝的那处并无二致,相像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尹萝竟然同这半妖竟然缔结了血誓!
谢惊尘瞳孔微缩。
忆起街上与大门前所见,以及尹飞澜的未竟之言……
尹萝显然是为着情爱,心甘情愿地同这半妖结誓。
如此狂悖行事,尹飞澜竟也包庇她。
萧玄舟可知晓么?
护卫将姬令羽擒住,自然也得到了他咬下的那只虫子。
“是食心虫。”
守一道。
食心虫吞噬灵力,顺着经脉走遍四肢百骸,并不致命却十分麻烦。即便没有钻进人的血肉,接触到了破损的伤口、吞吃了血液,便会给人以钻心蚀骨的痛楚。
尹飞澜抱着尹萝往梧桐苑走,边吩咐道:“把池水抽干,封锁此处。”
他倒要看看,哪来这么大的怨气,能在眼皮子底下滋生出水祟。
怀中的尹萝彻底晕了过去,双目紧闭,冷汗涔涔,面上渐显痛苦之色。
食心虫的毒液开始发挥效用了。
经过谢惊尘身侧。
尹飞澜还是强制自己停下脚步:“此番多亏了谢公子出手,在下代小妹谢过。”
谢惊尘轻轻颔首:“举手之劳。”
尹飞澜没空再客套,疾行而去。
尹萝的体弱之症是影响到方方面面的,不止是长日手脚冰凉、易受风寒这么简单。食心虫带来的痛楚远超她所能承受,可能会诱发心疾。
谢惊尘在原地静伫片刻,在阵法绘制与池底怨气间稍作权衡,脑海中却跳出许久之前的一件事。
他记事时,尹萝已经走丢数年。
起初尹家用了不少人力物力去寻找,联络了各个交好的世家寻求帮助,这样大的阵仗尚且未有蛛丝马迹。
经年累月,没几个人认为尹萝还活在世上。
家中便没人在他跟前提起过,他曾有这桩娃娃亲。
尹萝找回来的那年,他隐藏姓名在外游历,家中的信件迟了数月才收到。
信上简略提了当年口头定亲的始末,言及尹萝体弱,取消了亲事。这时江湖上才渐渐有人提起谢家和尹家的那桩亲事,说确实曾有过这么回事,不过尹二小姐丢了这么多年,早以为她死了,亲事也不了了之。
谢惊尘觉得不妥,时间上却已错开。他赶回家中,尹家那边便传出与萧家定亲的消息。
他与萧玄舟有过几面之缘,知晓此人君子品性,可堪托付,没再去往尹家打扰,只将秘境中得来的绮白玉送去,聊做赔礼。
后来偶有听闻尹家二小姐霸道跋扈,也与其他无干闲话并无不同,不曾放在心上。
谢惊尘阖了阖眼。
那幕景象太过清晰。
洇着擦伤与瘢痕的腕骨不堪一折,绮白玉做成的镯子映得肌如腻雪,好似这样物件便能坠得她抬不起手来,需要人去精心照料呵护。
“谢公子。”
守一匆匆赶来,抱拳行礼,“我家小姐情况不妙,纵取药引,但恐怕受不住那份苦楚……大公子请您相助,奏一曲《清心》。”
谢惊尘收敛思绪,无波无澜地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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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玄舟一袭轻装夜行而归,看见自家弟弟指尖蕴着灵力,却是踌躇万分、迟迟不肯下笔。
“在写什么?”
萧玄舟问道。
萧负雪一惊,指尖灵力消散,他蜷了手指,规规矩矩地道:“兄长。”
竟没发觉他来了?
萧玄舟视线扫过,注意到搁置在旁的流云剑上多了枚剑穗。
“是尹二小姐送给兄长的。”
萧负雪道。
萧玄舟嘴角含着三分笑,并不言语,拿起来略看了看:
怕不是送给他的。
而是她本打算买给自己,又不知怎么改了主意,推出来做顺水人情的。
唔。
若尹萝真是愚笨非常到能给未婚夫选这般不用心、不相称的礼物,那就另当别论了。
萧玄舟并不拆穿这点细枝末节的小事,放下剑穗,回首打算说点正事:
“幻骨术一事,你试过尹二小姐了么?”
“谢家前往关岭,此事是否与兄长有关?”
萧负雪亦在同一时间发问。
萧玄舟那副内敛如温水的表情才终于显露出一点不同:“不错,是我的手笔。”
萧负雪蹙了蹙眉,心中不解,但还是一板一眼地先回答了兄长的问题:“并未。”
“我让流云提醒你之前,也想过不成的可能。”
萧玄舟低喃一句,笑了笑,宽慰道,“不成也没什么,办法多的是。”
流云,提醒?
萧负雪想了一阵,记起流云剑两次不同寻常的颤动。
……原来都是在提醒他?
萧负雪心中忽然升起难以言喻的感觉。
萧玄舟走进屋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道:
“你今日碰见了谢家人?”
萧负雪道:“只是看见了他们的车队,不曾正面打交道。”
萧玄舟颔首道:
“没正面碰上就好。裴怀慎跟着谢惊尘一同前来,他这个人工于心计,是个笑面虎。你性子纯直,玩不过他的。”
萧负雪对这些事不了解,静静听着。
“也不必为此担忧。”
萧玄舟道,“他这会儿应当回泗阳去了,算不得威胁。”
兄弟二人对坐一阵。
萧负雪发现兄长似乎完全不打算再次询问他是要写信给谁,沉了沉气息,主动道:“兄长,我方才在思量如何给尹二小姐写信。”
萧玄舟眉梢轻扬:“什么样的信?”
意识到兄长也根本不追问为何要写信,萧负雪不知缘由地松了口气,道:“是归家后报平安的信。”
“……”
萧玄舟喝茶的手停在唇畔,抬眼看了看他。
萧负雪任由兄长打量,静默不语。
萧玄舟慢条斯理地饮尽这杯茶水,终于开口:
“你认为尹二小姐如何?”
“兄长。”
萧负雪面色不变,语调平静,“我觉得她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