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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第七十九章

    这不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以兄长名义掺杂了欺骗的亲吻与偷得无异,萧负雪从来不去回忆。直至此刻,才知道事情一旦发生过便是留有痕迹,刻意遗忘不过掩耳盗铃。

    手指微颤。

    耳坠随之晃荡,无意碰上泛起热度的耳垂,宛如回应。

    “你知道我是谁吗?”

    又是这句话。

    比之上次,一字一顿得低缓清晰,问句更似陈述。

    尹萝发觉他左眼的瞳色隐约渗了些红,融在一片琥珀中,不易分辨。

    与其说是问尹萝,更像是在问自己:

    此时此刻,我究竟是谁。

    又该是谁。

    纷繁心绪如潮涨落,混沌缠绕,他就在这片浪潮中挣扎沉浮。

    尹萝偏着脑袋打量他,忽然伸手,掌心贴住他的面颊。分明两人之间力量差异悬殊,她毫不费力抬起他的脸,轻而易举地掌控。

    “你就在我眼前。”

    她的声音也如这似有若无的力道一般轻盈。

    萧负雪几乎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呼吸凝滞,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略微生硬地将眼神转了回来,眼睫不意扇动,流露出一丝意欲隐藏的拘谨。

    尹萝看着这一幕都不可思议。

    他就在她眼前。

    他没有用兄长的身份。

    萧负雪意识到这点,海浪翻涌间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明知荒唐虚妄,抓住的瞬间也没有办法放手了。

    “……嗯。”

    他轻轻地应了一声,有什么东西悄然被放任。

    尹萝对他笑起来,双手抱住他的脖颈:“丁香耳坠和我头上的簪子是否不大相配?”

    淡紫色和鲜艳赤色组合到一起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萧负雪悬在半空的手垂落,清越的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什么:

    “那就不戴了。”

    尹萝往后仰了仰,看样子是想要脱离这个怀抱,如同失修机关停在她身后的另一只手做了个不被察觉的挽留动作,终究还是没有阻止她。

    但尹萝只是退出了一点距离,好面对面地注视着他,她惊奇地道:

    “你应该说,那就把簪子拿下来。”

    “……”

    萧负雪的眼睫又动了一下。

    这是他整张脸上最为明显的变化。

    沾了雨水的鸟雀振翅,试图摆脱无形的困缚。

    尹萝笑着对他道:“帮我拿下来。”

    她的眼睛很漂亮,即便在苍白失色的虚弱中,这双眼中的神采也能灼人心神。而今这双眼触手可及,弯出漂亮愉快的弧度,忽而闭上,朝他靠近。

    萧负雪受了蛊惑跟着闭上眼。

    失去视觉,其余感官被成倍放大。

    他能清楚感知到她呼吸的频率,来自她身上独特清香铺天盖地地包围,将他逃无可逃地绞杀。

    近在咫尺,就差最后那么一点距离。

    痒。

    很微妙、细小的感受。

    鼻尖不经意撞到他,那份亲密的痒意随之撤离,又贴近。

    她在用眼睫触碰他的。

    萧负雪心口缩紧,随即又酸胀饱满得澎湃激荡。

    他没有睁眼,凭着感觉抚到她的发,往上,指背撞上冰凉的玉石。

    他将这根簪子摘了下来。

    仿若一种特殊的更替仪式,丁香耳坠顺利地缀在她耳垂上,取代了那枚夺目粲华的相思玉。

    “真好。”

    尹萝拨弄了一下坠子,脑袋歪了歪,额角短暂地同他贴在一起。

    咚。

    咚咚咚。

    越过某个临界值后,过于激昂的心跳所产生的强烈反馈令大脑趋向麻木,这个简单无意的依偎动作瞬间又开启了闸门,声声震耳,无法再忽视。

    萧负雪悬在她背后的手终于落到她身上,有一刻他的神情几近痛苦,再也忍受不住了,难耐地靠近,最终却只化为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唇瓣相接。

    克制得尹萝险些没反应过来这是个吻。

    萧负雪将她抱起来,她软绵绵地窝在他肩头,散落的发丝搔着他衣领外的肌肤,蠢蠢欲动的干扰,他没有拨开制止。

    放任自流地在享受这种独一无二的隐秘亲近。

    只有把她如此亲密地抱在怀里,她的头发才能近距离地沾染他。

    身量差距在这种横抱的方式□□现得淋漓尽致,尹萝甚至不必特意去勾住萧负雪的肩膀,就能完好稳当地待在他臂弯中。她把玩着耳坠,无聊了,就开始玩萧负雪。

    抚摸他衣襟上的花纹。

    捏一捏颜色渐深的耳垂。

    指尖在他下颌处有一搭没一搭地划两下。

    从这个角度,能看见他线条凌厉的下半张脸越绷越紧,淡薄的唇色却在刺激下发红。

    尹萝按了下滚动频繁的喉结。

    “……到了!”

    萧负雪急切的声音有不易察觉的变调,忍耐许久后终于忍无可忍泄露的一丝狼狈。

    折回海上的路途并没有那么遥远。

    即便抱着尹萝,他也本不该这么慢。

    尹萝待在岸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忍不住想:

    是不是有天分的修士都长得更高,这方面也要受上天的偏爱?

    ……她还见过哪个同样很高的修士?

    萧负雪探查之后又去打听了一番——正是因为幻境已经到了逼真的地步,说明形成幻境的主人也沉溺其中而非操控,这样的手段才奏效。大多数人听都没听过青蛟的存在,仅有的一位道这就是吓小孩子听话的说法,怎么大人也信。

    “动静那么大,怎么没一个人知道?”

    尹萝瞧着萧负雪一本正经的模样,也不好意思再逗弄,对这桩不感兴趣的事稍微提了些兴致。

    萧负雪道:“因为她不能让更多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前后事情串联成线。

    “有人尝试过以愿力修炼,但都承受不了回应愿望的代价。”

    要实现那么多人的愿望谈何容易,若真这么简单,修为最高的合该是当年还存在的各个国家的王,“这只青蛟假托龙女的名义,实际上的祈求就并非是她承受,但愿力都承载在那颗‘龙珠’里,供她吸收。”

    “照渔村地处偏远,对待‘龙珠’如守珍宝,不会流传外人;且作用是照亮鱼群,大大限制了许愿的范围。”

    算聪明的做法了。

    然而小范围的愿力于真正潜心修炼的修士而言,又不值一提了。

    蛟欲化龙,才走了这迂回吃力的偏门法子。

    萧负雪末了道:“既以愿力为食,便不能眼看着作恶了。”

    可大约没人教这青蛟怎么才算是“作恶”。

    故而她拦了鲛人,却又来拦他。

    他杀鲛人是杀作恶之人,杀想伤自己在意之人,不过这深层分辨便是因果间的事了。众生道俯仰天地,也不能说完全勘破了世间因果。

    萧负雪看了尹萝一眼。

    尹萝蹲在一边捧着脸,脑袋很重似的,脚边是她用树枝画出来的简笔画房屋和小人:“有什么为难的事吗?”

    “……需得等一等。”

    萧负雪据实以告,“以怨养魂,到底是谁告诉了青蛟这种办法,又为何能起作用。此处所见最为直观。”

    意味着,不能马上打破幻境出去了。

    尹萝“噢”了一声,拍拍手站起来:“那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萧负雪没料到尹萝是这样的反应。

    轻松怡然得浑不在意。

    “你想吃什么?”

    他问。

    尹萝扫过他的唇,道:“水晶糕吧。”

    “好。”

    萧负雪完全没有异议。

    尹萝发觉他意外地好说话。

    外表看去翩翩公子,气度不凡,却半点世家子的高傲做派都没有。

    这个想法令她吃糕点的动作缓了几分,很快被眼前热气腾腾、散发着甜蜜香气的糖糕拉走了注意。

    萧负雪将油纸包裹着完好无损的糖糕放在离她稍远的手边。

    一看便知道是新鲜出炉的。

    尹萝果断抛弃了水晶糕,转投新欢怀抱。

    萧负雪出声叮嘱:“小心烫。”

    尹萝分了一半给他。

    萧负雪摇头:

    “我不吃。”

    尹萝:“真的?”

    “嗯。”

    萧负雪见她嘴角牵起,心头稍松,“看店家刚端出来的,大约会好吃。”

    尹萝朝他笑了笑。

    萧负雪踌躇道:“你不担忧么?”

    尹萝很快明白他的意思,道:“同你在一起,我便不担忧。”

    曾经两度坠入他怀中,她也是这般信赖。

    现在不同了。

    他不再是兄长的身份。

    萧负雪拿出一方手帕,将尹萝嘴角那点微不足道的糖点碎屑擦拭干净。

    他会……做得比兄长更好。

    -

    幻境太真实,一日日流过,竟与真实无异。

    萧负雪追踪到了青蛟下落。

    大部分时间青蛟都是待在照渔村临近的那片海域,近来和鲛人的见面次数增多,运动轨迹就开始胡乱波动,整合到一处——全都是海域里观赏度绝佳的地方。

    懂了。

    合着你们在约会是吧。

    修真版恋综,启动!

    “吃完粥后,再把药喝了。”

    萧负雪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放在桌上。

    尹萝:“……”

    本来是不用喝药的。

    最开始那副压惊的方子喝完一副便没什么了,“体虚”这个评价就跟预言似的,她跟着跑了几个地方就不太行了,倒是弄得萧负雪颇为紧张。

    大概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萧负雪这几日尤为周密,接近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盯着她喝药。

    昨天她想拖延把药悄悄赖掉,半天没动一口。

    萧负雪看了一会儿,忽然问她:

    “要喂吗?”

    尹萝当场就呛到了。

    喂药用来增进感情确实很不错,就是太苦了,一口一口无异于延长苦涩。有必要的话,尹萝会面不改色启用,但……萧负雪没有尹萝预想的难攻略。

    不如说,他还挺白给的。

    试探的脸颊吻马上就能换来亲吻,严格来说只能算是触碰,那也是回应了。

    尹萝放下粥碗,自下而上地看向他,俏皮地眨了下眼:“我喝了药,那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萧负雪道:“好。”

    “你都不问是什么事。”

    尹萝打趣他。

    萧负雪抬眼注视着她,认真而坦诚:“什么事?”

    “……”

    还真是。

    尹萝哑然失笑。

    事实上,确实不是值得特意仔细盘问的事。

    尹萝只是让萧负雪教她练剑。

    ——增加亲密接触、促进感情升温的小手段。

    听见这个要求的萧负雪怔了好一会儿,修长的身形凝固,迟缓地吐出了一个“好”字。

    尹萝已经有了基础,但还不够。

    萧负雪教她绰绰有余。

    她的悟性很好。

    一如萧负雪见她初次御剑时便有的感想,她很适合习剑。

    她已有的、对剑的熟悉,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又是谁教她的……

    “嗯?”

    尹萝挥剑的姿势受到了阻碍。

    萧负雪的手握在剑柄上,难以启齿地寂然了一阵,低声道:“我想教你别的。”

    他垂着脑袋,声音又轻。

    仿佛不知缘由地先判了自己的罪行,在她耳边的絮语染上了祈求的意味。

    尹萝整只耳朵都酥麻了,不明所以地道:“好啊,你想教什么都可以,只要是跟你一起。”

    萧负雪静了一静,看上去竟然有些不大好意思。

    然后他摆出了新的项目:

    教她赌博。

    新买来的骰盅骰子在眼前一字排开。

    尹萝:“……”

    这像话吗?

    你确实该不好意思。

    “教你一些技巧。”

    萧负雪道,“以前没来得及。”

    尹萝想到某点,兴致勃勃地问:“你会出千吗?”

    萧负雪迟疑须臾,点头:“会。”

    尹萝于是又发现他很好看穿。

    “你能教我出千吗?”

    她的神色中有雀跃的期待。

    萧负雪这次沉默得更久了,尹萝眼神一直追随着他,最终他还是道:“好。”

    他按在骰盅上,修长的指节带动骰盅,激起内里骰子碰撞摇晃的声响。

    神色安然,无波无澜如一个旁观者。

    忽然便有种难以言喻的特殊韵味。

    “不要自己去出……玩。”

    萧负雪嘱咐道,“有很多老手,你身边没人,容易受欺负。”

    尹萝猜测他本来想说的是“出千”,既然出千受欺负那就是技不如人,有什么好抱怨的。思绪一转,她道:“你会帮我出千吗?”

    “……”

    萧负雪叹息了一声,极飘渺。

    好像在为什么感到为难。

    良久,他道:

    “不会。”

    他平静而轻描淡写地道:“但是我可以帮你赢。”

    从某种意义上,玩骰子比练剑要有趣。

    尹萝学着摇骰子的技巧,没忘自己的根本目的:“你为什么会这些。”

    世家子也有二世祖。

    萧负雪实在没有这类气质,打个比方,他就像上学时代一路乖觉到大的前名,外表整洁得体,又带点校园特有的澄净纯然。

    他玩骰子时都没半点要把家底挥霍一空的放纵感,说他是在搞学术研究都行得通。

    萧负雪道:“我修的是众生道,众生道什么都要经历的。”

    他一心二用地揭开骰盅,漂亮的一排六点,却只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所以——尹萝,我并非不谙世事。”

    直觉敏感地察知到了一点危险的触角。

    尹萝更先抓住了看似凶险中的破绽:“情爱也要经历吗?”

    萧负雪:“不……”

    他生出了些许无措。

    静水流深的暗潮被搅动了。

    尹萝向前一步:“谁教过你呢?”

    “没有。”

    萧负雪垂下眼,发觉这样根本无法避开她,很快别开脸,“可以不经历这个。”

    尹萝看似不依不饶,语调却缱绻地柔婉了:“那你不能爱人了吗?”

    “可以。”

    他嗓音轻颤。

    “可以吗?”

    尹萝近在咫尺,殷切询问有着期待的错觉。

    他们的距离已经贴得很近,而这个发问正该有另一种含义。

    萧负雪确实非不谙世事,他知道这代表这什么:

    “……可以。”

    再次肯定的回答。

    两种截然不同的意思。

    唇齿黏着,滚烫气息在不知不觉中持续升温,势要湮灭周遭一切。与以往不同的亲吻失去了本该有的枷锁,从一开始便有了失控的征兆,愈紧密愈深切,激烈得主动招惹的尹萝反而先承受不住,忍耐几息后呜咽着向后仰倒要躲。

    萧负雪扣住她的后颈,五指收紧,很快又彻底松开。

    这下换尹萝逃避似的别过脸去,急切大口地呼吸着。

    不规则的声息无法掩盖交融的心跳。

    萧负雪慢腾腾地拍了下她的背,最后一丝迟疑在她触手可及的温度中消失无踪:

    “下次我会小心些。”

    尹萝没有余力回应。

    她开始怀疑那个贴一下就算吻的回忆是否记错了。

    ……

    皓月当空。

    名为赏月实则刷好感。

    尹萝手指抓到了冰凉的石台边缘,勉强短暂地清明了心神。徐徐渐进的侵入总是卡在她即将受不住的阈值,明知道他的纠缠是克制的,印象深刻挥之不去,便也清楚他不过是在克制。

    ……还真有“下次”。

    不止一次。

    令人面红耳赤的声响,他的技巧熟练许多,尽是与她练习的成果。故而越发熟练地掌握着她的每个反应,生涩的横冲直撞化为脉脉温流席卷,她真手脚发软地抱怨,他便道歉,诚挚又真心实意,随即求知地试探改变,颇为严谨。

    不要把优等生的特质用在这里啊!

    尹萝脑中一晃而过近来他很少去外奔波走动,也很少提起青蛟和鲛人的事了,浅淡的异样涌上来,又被即将实现目标的喜悦冲散。

    这么顺利的攻略,应该可以提婚事了吧?

    尹萝决定再亲一下就说。

    烘托点气氛。

    她主动,萧负雪反倒停了停,轻微地吮了下她已经泛红肿的唇瓣,将她严严实实地抱拢了。在尹萝看不到的地方,左眼赤色浓郁如滴血,这是他动|情至深的反应。

    然而她就这么静静地靠在他怀里,整个人镀在月光中,温柔朦胧,不再是水中捞月的如梦似幻。

    萧负雪感受到了某种不愿外人窥探的静谧安宁。

    他没想到尹萝会认出他,并且原谅了他——她第一天态度改变,他就意识到了。

    愿意给他重新来过的弥补机会。

    “尹萝。”

    双臂无声地收紧,萧负雪附在她耳边,身躯在尽力嵌合着她的每一处,不留余地。她在怀中,他却好似被禁锢的那方,“不要嫁给别人。”

    “嫁给我……好不好?”

    他对她说了很多个好,现在轮到她了。

    尹萝诧异一瞬,含笑点头:

    “好啊。”:,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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