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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春日游10

    张瑜在家中如坐针毡。

    周管家就眼看着这小子活像是浑身长了跳蚤一般,一会儿上蹿下跳,一会儿原地打转,他也不明白,这小子到底在急个什么。

    郎主固然行事冷酷,但素来说到做到,还不至于背着弟弟偷偷拐跑个小娘子。

    再说了。

    那小娘子涉嫌谋逆案入宫,听起来是很严重,但就算她参与了又如何?以郎主之权势,要在女帝跟前保一个人,不也是轻而易举?

    张瑜折腾累了,趴在桌子上支着脸颊发呆。

    头顶的落花不知不觉洒了满身,少年丧丧地耷拉着眼皮子,只是偶尔抬抬睫毛,乌溜溜的眼珠子朝头顶扫去,像是在观察天色。

    &34;唉……&34;

    他悠长地叹了口气。

    周管家:&34;……&34;

    这就开始害相思病了?

    就这么爱吗?

    周管家心里翻了个白眼,懒得管这情窦初开的臭小子,慢悠悠地转身去安排其他事了。约莫申时,自宫中而来的马车停在了府外。

    张瑜一直坐在距离大门口最近的院子里,耳朵灵敏得很,立刻站了起来,直接往外蹿,&34;七……阿兄!&34;

    ——为了不显得自己太在乎七娘而让阿兄难过,他硬是改了称呼。

    姜青姝刚提着裙摆走下马车,就听到那么一声,眼前的大门还未被下人从里打开,一道身影硬是直接上了院墙,从天而降。

    是阿奚。

    薛兆乍见人影,只感觉到一道冰冷的风擦着面门而来,凌厉且迅疾。

    他心中一惊,暗道此人武艺好生厉害,难道是什么隐藏的高手,下意识去按剑,却看到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稳稳跃下,笑容灿烂。

    “阿兄!你终于回来了!”他甩了甩身上的落花,一边嘴里叫着张瑾,目光却直勾勾地望住了他身后的姜青姝,还冲她眨眼睛。

    张瑾:&34;……&34;

    这吃里扒外的小子。

    有了心上人就忘了阿兄。

    男人面容冷峻无情,仿佛毫无波澜,也并未应答阿奚,兀自拂袖入了府。

    姜青姝回头看了一眼

    薛兆,以眼神示意他别跟上来,转身看向张瑜,“让阿奚久等了,宫中一切顺利,我们进去罢。”

    &34;好。&34;

    张瑜朝她露齿一笑,与少女并肩入府。

    而薛兆听到这一声“阿奚”,终于从震惊中回神,暗道原来这就是张府那位素未蒙面的小郎君,小小年纪,轻功造诣却令他这个大将军都自愧不如。

    这若再过几年,只怕是……

    真不愧是张相的弟弟。

    且方才看他们相处融洽,这小郎君也早就见过陛下了,难道陛下和张相的进展已经……薛兆微微回神,心里越发觉得离谱,再抬眼时,少年少女的背影已消失不见。

    张瑜和张瑾都没用过午膳。

    周管家早已备好一桌子膳食,因张瑜强烈要求,还特意备了些大补的羹汤,给刚中毒过的小娘子补身子。

    但是,姜青姝已经吃过了。

    君臣同桌而食,着实于礼不合,哪怕事急从权,张瑾也并不欲和女帝共同用膳,奈何张瑜一直拉着她,生怕小娘子饿着。

    姜青姝:&34;……&34;

    姜青姝并不好解释自己为何吃过了,于是她只好假装没有吃过。

    三人就这么坐了一桌。

    饭桌之上,气氛安静。

    姜青姝握着筷子,有些苦恼地望着满桌子大补的菜。

    还有一部分加入羹汤中的药材,与君后给她备的重合了。

    就很补。

    大补。

    这么个吃法,非得上火不可。姜青姝抬睫,飞快地瞥了一眼对面的张瑾。

    男人端正坐着,眉间皆是寒冽,并未抬眼看她,兀自慢条斯理地夹着菜,好像根本不想管她的死

    活。

    姜青姝:&34;……&34;

    她灵机一动。

    她拿起筷子,夹起眼前的一大块以黄芪煮好的鸡肉,放到身边少年的碗里,“阿奚昨夜照顾了我一整晚,你吃。&34;

    张瑜一怔,呆呆地看着碗里的肉,无措中又带着些受宠若惊,抬睫看她。

    姜青姝朝他温柔一笑。

    少年睫毛狂颤,攥着

    筷子的手紧了紧,连忙垂头望着眼前的碗。

    心里却想:七娘居然为他夹菜了诶。

    有点开心。

    他连忙大口吃了那块肉,姜青姝趁着他吃,又飞快地夹其他菜,“来,还有这个。”

    &34;这个菜也不错。&34;

    &34;还有这块肉。&34;

    少年眼前的碗里,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张瑜呆呆地望着自己的碗,被突如其来的关心砸得有些有点迷茫了,不明白七娘怎么突然这么关心他。

    但他也不能老顾着自己吃,这些滋补的菜可都是为她准备的,他连忙也舀了一勺当归人参羊肉汤给她,&34;七娘,你余毒未清,还怀有身孕,这是益气补血的汤,你尝尝!&34;

    &34;阿奚也吃,你可是孩子的父亲,也要吃饱才行。&34;

    站在一边的周管家神色诡异。

    这二人,你一句还有身孕,我一句孩子他爹,互相夹菜秀恩爱,简直肉麻得不行。可怜了郎主。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儿,也没人给他夹菜。

    张瑜倒是悄悄地瞄过阿兄好几次,也想关心一下兄长,但是兄长的神色简直冷得快结冰了,看得人怵得慌。

    饶是张瑜,都不太敢招惹他。

    阿兄都带七娘进过宫了,按理说他应该能接受七娘了…吧?怎么还生气呢?

    待到吃完饭,周管家命人收拾好出一间僻静的别院来,本欲让小娘子暂时在里面歇息,但阿奚在屋顶上蹦了几个来回,说:“不行,这里离我那里太远了,我要挨着的。”要是出什么事,他也能及时赶到。

    周管家:&34;……行。&34;

    随后周管家又草草收拾了一间屋子,这女子自己有家,自然不可能长住,也不必准备太多,权当有个歇脚处。

    若不是男未婚女未嫁的,瞧小郎君这架势,恨不得把人藏自己屋里。对于张瑜的黏人,姜青姝也觉得无奈,今晚若她想悄悄遁回宫里,只怕是有得折腾了

    管家又派了大夫来,给姜青姝请脉,张瑜全程坐在一边,瞅着大夫的一举一动,像是生怕他弄疼了七娘。

    只是瞧着瞧着,他又开始端详起七娘的侧颜来,心想,七娘真是好看啊

    ,看到她活生生的样子,他就放心了。

    那目光太炽热,她微微偏首,却看见桌前的少年一只手支着下颌,半翘着二郎腿看窗外,姿势懒洋洋的,好像压根没有瞧她。

    唯有发间透出的耳朵尖,白里透红。

    看看。

    暴露了吧。

    她无声翘翘唇角,又重新扭过头去,阿奚用余光瞟着她,也缓缓转回脑袋,继续观察她,眼睛缓慢地眨动了一下。

    大夫诊脉的结果,也仅仅只是说要调养。

    这调养,更着重强调了不可耗费心力过度,不可大喜大悲,只需每日保持愉悦即可。要怎么讨她开心呢?

    张瑜想了想,翻院墙去取了自己的剑来,对她笑道:“我不像我阿兄,不会书画丹青,只会用剑,七娘想看我舞剑吗?&34;

    姜青姝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望着他的目光清澈:&34;好呀。&34;

    “那你看好了。”

    少年拔剑出鞘,雪亮笔直的剑身透着淡淡寒意,宛若一泓秋水,映着天边燃烧的落晖。随着他开始舞剑的刹那,便分割出无数交错的清光。

    风动云卷。

    檐下金玲晃动,风送春香,漫天杨絮因风而起,渐渐飘落在少年乌黑的发间,好似纷飞的大雪。莫道青衫不识愁,情窦初开始少年。

    姜青姝托腮看着,清澈的眸子倒映着阿奚的身影。

    少年每每更换招式,总会朝她的方向看一眼,见她双眼弯弯、如此认真,他剑势加快,越发卖力地舞剑给她看。

    江湖侠客,剑招亦是保命绝学,轻易不可如此示于人前,他习惯最利落地杀人方式,此生更是很少舞剑给旁人看过。

    除了阿兄,便只有她。

    天色将暮,宛若黑云压低,风雨欲来。

    张府东南角小院内一片情意融融,隔了一条街外,那巍峨堂皇的谢府之中,却是一片压抑。谢氏祠堂内,又跪着那一道笔直挺拔的身影。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发生,闺府上下皆胆战心惊,没有人胆敢多插嘴一句。

    祠堂大门朝外大开,香火熏得人肺腔俱烈,祖宗牌位前烛火晃动,仅仅盯久了,眼底都好似被灼伤似的,令人禁不住闭眼。

    谢安韫

    沉默地跪着。他身侧,放置着三根长短不一、却根根粗糙坚韧的、甚是骇人的鞭子。

    &34;孽子!给我趴下!&34;

    谢太傅一声暴喝,周围的谢氏子弟皆抖了三抖,谢家二房长子谢旭冷漠地看着,三房长子恒阳郡公谢钊神魂震颤,一阵手足发寒,而其他谢氏女眷,皆有些不忍心看。

    而火光中,谢安韫安双手撑着地面,缓缓俯身。

    他面上并无多余的表情。

    鞭身落在他跟前。

    谢太傅冷冷道:“我问你,给陛下下毒,公主府内企图弑君谋反,是不是你所为!”

    童义是谢族埋入宫中的暗线,不仅听命于谢安韫,谢太傅也知道此人。

    早朝之时,谢太傅看见女帝斩杀童义,便一阵惊怒交加。

    如果不杀,会怎样?

    严加审问此人,撬开他的嘴,说不定可以挖出背后的谢安韫,便从区区的“内官企图弑君”演变成“谢氏一族妄图谋反”。

    女帝直接杀,是点到即止,是警告,也是震慑。

    再傀儡的皇帝,也无法容忍臣子弑君,此举若逼得小皇帝不计后果都要铲除谢家,那后果……

    &34;谢氏终究是臣……&34;

    一道鞭子狠狠落下。

    血花四溅,伴随着皮肉割开的闷响,雷霆暴怒的声音划破众人耳膜,“你这个乱臣贼子!你狼子野心,你到底想如何!如今敢背着我们对陛下下毒,你是想害得谢氏全族悉数覆灭才甘心吗!&34;

    谢安韫死死咬着牙,双手紧紧攥着拳头,喉间滚动,额角青筋毕露。

    他忍着疼冷笑,“毒下就下了,父亲还真是敏锐,这么快就察觉异常。”

    啪!

    又是一鞭打落。

    谢太傅气得浑身战栗,握着鞭子的手不住打颤,“你这个……你这个白眼狼,狼心狗肺的逆子!怎么,你以为你官拜尚书,暗中罗织党羽无数,我便管不住你了?!我看宋覃骂得好,你眼里无君无父,禽兽不如!&34;

    第三鞭。

    啪!

    谢安韫咳出一口血,闭了闭眼睛。

    他不想反驳。辩驳没有意义,不需要辩驳,也确

    实无可辩驳。

    他就想害女帝,他就是夺她,就是想行这种大逆不道禽兽不如的事。

    这些人自诩为臣,罗织党羽之时却又想着如何权倾朝野,不也受名利所驱使?!

    &34;父亲若当真坦荡无私,何不在早朝之时……&34;他唇角的血淅沥而下,嗓音像铁锈割破大理石,嘶哑而凄厉,“在早朝之时揭发我不就好了,父亲身为太傅,本朝崇尚尊师重道,女帝自然不会拿父亲如何……要我说……无非是……父亲并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大公无私……&34;

    &34;你还说!&34;

    谢太傅听他这么说,瞬间大怒,抖着手指了他片刻,猛地掷开手中的鞭子,抄起一边的木杖狠狠地打了下去。

    &34;唔!&34;

    “大伯!”

    &34;父亲!&34;

    周围几人同时出声呼喊求情,那一杖对着脊骨,彻底将谢安韫打得伏在了地上,他牙关战栗,眼前一片模糊,更多的木杖接连打落,几乎割裂他的意识。

    眼前天旋地转,好似闪回昨夜,昨夜他等着人送来他心心念念的美人,却终究是落了个空。

    又一次落空了。

    他知道,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肯定又被她以某种方式破解又反击了,早朝之时他还在看她虚弱的脸,心疼不已。

    有些人当真是可怜,用尽手段都得不到,连自己爱的东西都快毁了,也还是得不到。他自己也快毁了。

    他指尖痉挛,呼吸里都是血气,耳边充斥着谢临怒不可遏的咆哮声,意识模糊间,他听到自己那堂兄谢钊还在趁机落井下石,“您看,他还是毫无悔改之心!我看他一心想谋反,三番四次对陛下下手,只怕是有自己为帝之心!&34;

    谢钊此语,实在是惊人,传出去都是大逆不道抄家问斩的罪,但谢临却一阵齿冷,再次猛地挥下一杖。

    那一杖打得毫不收力,谢安韫浑身痉挛,再次俯下身去,浑身抽搐。

    &34;郎君……&34;陆方远远地跪在地上,不忍地看着一幕。

    春风潮湿且温暖,将祠堂外的桃花花瓣卷了进来,最后的意识间,谢安韫下意识攥住外面被风吹进来一片花瓣。

    /花艳如血。

    他微微闭上眼睛。

    张府内。

    那少年舞完一剑,回身甩了甩马尾,笑着看向石凳上的姜青姝,&34;七娘,你喜欢吗?&34;

    “喜欢。”

    她两眼弯弯,真心实意露出了笑容,“阿奚武艺超绝,今日一见,真是大饱眼福!”

    “你喜欢的话,我天天舞剑给你看!”张瑜抬了抬下巴,露出流畅的下颌线,他骄傲地说:“我还会骑马、射箭,打猎我也在行,等有空了,我悄悄带你出城去玩儿好不好?&34;

    &34;好呀。&34;

    此刻,一片桃花花瓣无声落在她的额发间,红艳似血,如女子眉心的钿妆,端得娇艳。

    张瑜看着看着,忽然就移不开眼。

    他剑锋一伸又挑,轻轻扫过她凳边,她一怔偏首,看到剑尖托着一片花瓣,轻轻一抖,落在她掌心。

    &34;连花瓣都知道占七娘的便宜。&34;

    他嘀咕一声,坐到她身边来,她满不在意地将花瓣抛落,瞥他一眼,“我却不及阿奚,每次出现的时候,都满身花香,一身春色。&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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