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一朵红云之上,少年身形的妖怪怀中搂着一个昏迷的凡人女子。
云上的妖怪时不时会关心地低头查看怀中少女的情况。
阿萍除了在睡觉的时候以外,很少会像这样安静,在圣婴眼前一动不动的。
这样的阿萍,让看着她的圣婴心生不安。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他把阿萍敲晕这件事是在逃避。
他确定如果当时不把她敲晕,他们再聊下去也只会越吵越凶,直至他们双方谁先情绪上头后,说出断交这话。
圣婴是想和阿萍讲道理的。妖怪吃人这件事多正常啊,因为人好玩好捉又好吃,和凡人吃鸡鸭鱼肉没什么分别,那些小玩意在小时候不也可可爱爱的,长大了还不是会被人端上餐桌。
在残忍这方面,热衷于圈养的凡人和更乐于狩猎的妖怪,在他眼里没有太大的区别。
圣婴百思不得其解,今天他们俩的话题为什么会谈到吃人?
云端上年幼的妖怪在路上思来想去,最后不得不承认是他自己的错。
不和阿萍把话讲明白,在那玩什么谜语,最后差点把一人一妖情谊耗空的罪魁祸首是他自己,牛圣婴。
“唉!”圣婴在云上叹气,他垂目注视着自己怀中昏迷的阿萍,带着些审视,纠结,还有他自己也没发觉的柔软。
阿萍这根本不害怕妖怪的性子到底是怎么养成的?
世人都说妖怪性情古怪难以捉摸,但她这说翻脸就翻脸的脾气,圣婴觉得阿萍可比他厉害多了。
之前,如果不是她手中匕首材质不佳,圣婴觉得自己在痛得直不起腰的那会儿,就会被阿萍捅个肠穿肚烂。
唔,他现在的妖力还不能快速修复内脏被搅碎的伤,到那个地步自己会死吧?
妖怪死了都会现原形,那时阿萍会拿自己的尸首怎么办?她会选择吃了他吗?
然后自己剩下的骨头呢?阿萍会留着收藏吗?他现在开始长角了,初生的牛角很漂亮的,搭上头骨挂墙上一定很好看!
圣婴开始因为自己的这个想象而觉得兴奋,可惜没等他乐多久,他又反应过来以阿萍这个人的道德感。怕是她真把自己给宰了,也不会去吃尸体。
八成她还会给自己好好埋葬,再竖个碑什么的,然后又会可怜巴巴地为他吃几个月素?
唉,阿萍真可怜。
越想越觉得她好可怜喔,圣婴怜惜地把怀里的少女又搂紧了一些。心想这次是他的错好了,为了让阿萍别和自己一刀两断,圣婴决定等她醒过来后好好像她道歉,自己再退一步从今往后不吃人肉好了。
他爱吃的东西多了,人肉又不是必需品,阿萍不能接受他吃,那他就戒了这个呗!
还有她担心的自己会受别个妖怪欺负的事,那他就尽可能待在她身边好了。
决定了让自己向阿萍先低头的小牛精,他的心情瞬间放晴,再不觉得等待会儿怀中少女醒来后的场景会有多可怕了。
只能说圣婴是小儿心性了,光是想着要向阿萍伏低做小的认错道歉,却完全没打算放人家回家。这还在架云回家的路上哩,他就已经打算好需要怎样重新布置自己的房间,要在里面放些什么阿萍得用的东西。
红云很快飘到了一处翠绿的高山近前,挥散了云雾,圣婴抱着阿萍从天上降下。
此处林深叶密,林中鸟鸣幽深,猿猱长啸,溪下麋鹿饮水,金鲤跃跃,好不热闹。再拨开挡路的林叶往前走一段路,就到了牛魔王和罗刹女居住的洞府前,门前栽种了不少桃李梨杏之属的树木,无论春夏秋冬它们都在开花缀果,一个个看上去就香甜可口的果子,挂在一片片□□相间的花海中,好景色真赞个美不胜收。
越过这片三春争艳的美景,眼前就先出现了挂着惊鸟铃铛的飞檐。说是妖怪居住的洞府,洞门处的装潢却一点也不比凡间簪缨世族差,不仅雕梁画栋描金砌银,看着反而更加威武大气。
圣婴到了家门口,因为抱着阿萍腾不开手的原因,他选择毫不客气地上脚踹自家大门:
“开门!当值的谁?快出来开门!”
没等他再踹第二脚,门里守门的小妖就慌忙地开了大门,对他点头哈腰:“小大王回来了?这是又去哪玩耍了?家里的大王和奶奶可是想念您得紧呢!”
圣婴家门口的看门小妖也有着完美的人形,长相看着像是个笑容喜庆的垂髫小童。
圣婴没搭理他,只在这小妖说到最后一句时,笑了一声:“可别,没个十几年,他们怎会想我,说不得哪天我回来能瞧见自己多了个弟弟妹妹。”
被圣婴顶了一句的小妖,他脸上笑容不变,在瞄见圣婴怀里还躺着个凡人女子时,连忙伸手过去想把人接过来:
“诶呦!怪不得大王和奶奶见天的夸小大王孝顺,您这趟回来还给大王带零嘴了,让小的替您拿着。”
“谁给你说她是吃的了?”圣婴瞪小妖一眼,原先还带着点笑意的脸冷了下来:“她是我的朋友,我请她来家里做客,以后你们怎么敬着我,也要怎么敬着她。”
“你嘴中这话,我不想听见第二次,再有我就吃了你。”
训完多嘴的小妖,圣婴觉得自己在路上好不容易恢复的好心情瞬间没有了。他意识到阿萍所担心的问题,原来是真实存在的。
在除他之外的妖眼中,包括现在这个圣婴一根手指就能摁死的小妖眼中,阿萍也是他能吃下的食物。
讨好圣婴失败的看门小妖,因为自己小大王的恐吓,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目送着他离开。
等小牛精的背影远去至看不见后,小妖才稀奇地低头扳着手指数数:“。。。这才五十出头的年岁,还没到时间,他怎么就开始对女人感兴趣了?”
也不怪这小妖想歪,按照妖怪们的习性,多数的妖物在成精前就已经跟着自身的种族习性,开始了发/情繁衍。少数的像是圣婴这种,被成精后的父母诞育的、胎生就能化作人形的妖物,多数百岁成年。
在小妖们的眼中凡人不能拿来食用,就是要拿去玩乐的。
可以小牛精的年岁来说要想着男欢/女爱,也得等到他自身的家伙事顶用了才行。
小妖其实也没看清圣婴怀中阿萍的样貌,只凭借着自己嗅到的香气,把她猜测成了食物。
可以说在这个世界里的妖人相处观念中,小妖这么想才是正常,而阿萍和逐渐被她影响了的圣婴,他们一人一妖脑中的念头才是奇怪的。
抱着阿萍回家的圣婴,他原本是想就这么直接地把人抱回房间,可走在回房间的路上,他脑子里总是回荡着刚才小妖讨好他的话。
越走脑中思绪越是凌乱,短短一段距离,他硬是自己走出了火来。
搂着阿萍,圣婴坐在自家花园中的石凳上生闷气。
胯/下小解那处还在隐隐作痛,这会儿连脑子也被刚才的小妖气得抽痛了,身上两处不痛快的圣婴,决定要找别人的不痛快了。
在家里,不能对母亲不敬、不能忤逆父王、不能欺负阿萍,那他就只能解决让他不高兴的看门小妖了。
圣婴没有多想,就决定了今天自己晚上的夜宵是那小妖。
这个决定让圣婴心中的不快略微少了些,心情又好了点的他低头凝视着阿萍脖颈处伤口凝结的红痕。
圣婴咽了两下口水,他有些做贼心虚地左右望了望,确定附近没有小妖经过后,他小心地靠近少女脖颈上的伤口,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舔,又卷去些被自己舔化的血痂抿在口中。
“这应该不算吃人哦。”圣婴低声在阿萍耳边嘀咕,也不知道他在和谁解释:“舔舔,阿萍好得更快。舔舔不算吃人,晚上我还要吃那干柴难吃的小妖,就再舔一下下。”
嘴上说得好听,再舔一下下什么的,等小牛精的一下下结束后,少女脖子上的伤处都被覆上了一层水光。。。
自己把自己哄好的圣婴站起身抱着阿萍转向走去了家中的正厅,一路上自言自语道:“嗯,我想想,既然是来做客的,怎么也要见过家中的长辈才是。阿萍昏着,这礼数就由我带她完成。”
在房间里罗刹女正梳妆打扮整齐,等着儿子去梳洗后换上家常衣服前来拜见。
她一听见门外的丫鬟禀报儿子前来问安,立时喜笑颜开起身前去迎接,嘴上笑道:“我的儿,你又去哪儿玩乐回来了?可有什么趣味的事情要来说与母亲,快快过来坐下。”
圣婴笑着凑在母亲近前,对罗刹女露出自己怀中的少女:“儿没去什么远处玩耍,就在阿萍家里玩。今日请了阿萍来家里做客,儿特地带她过来和母亲问个好。”
罗刹女瞧着儿子怀中那昏迷不醒的少女,嗔笑:“你到学着你老子的模样作怪,这小女儿昏昏沉沉地,她是梦里向我问好吗?”
“不是有我嘛,我醒着,能替她向您问好!”圣婴笑嘻嘻地抱紧了怀中的少女和她脸贴着脸,看着样子要好得不行。
“见过长辈,府里众妖也好知道家里来了贵客,他们警醒着些就不会冒犯别人了。”
圣婴这话里带刺,听着极其扎人。罗刹女眼珠转了转,就知道这小子心里是个什么打算。
罢罢罢,家里待客人总是讲究礼数的。
罗刹女自己不吃人,却也对丈夫儿子吃人的事情不排斥,她对内是个贤良淑德的性子,待丈夫和儿子都千依百顺。
她清楚红孩儿是在给阿萍搭架子撑台面,瞧着孩子这会儿兴致高,就愿意也去抬一下。
在罗刹女心里,这个事也就是陪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她笑盈盈地说:“咱们家也有迎来女儿娇客的一天,需要母亲给这小姑娘安排个房间吗?”
圣婴摇头:“不用,阿萍胆子小,她还和我睡一个屋。”
罗刹女对此没有发表意见,毕竟一是儿子还没到年纪,二是她觉得一个小小凡人也伤不到红孩儿。
随意地说了句好,罗刹女就忙着和儿子聊天谈笑,享受了好一番天伦之乐后,她才把圣婴放走,让他回房休息。
圣婴出了正厅时,脸上还挂着乐呵呵的表情,一直到他转了身脱离了罗刹女的视线后,几乎是在弹指间,他脸上的所有表情全部消失得干干净净。
圣婴握着阿萍肩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是在强忍着什么。
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圣婴赶走所有服侍的小妖,又把阿萍安置在自己的床上。随后他关上房门走到桌前到了几杯茶狠狠地灌进嘴里,企图去熄灭自己心中暴涨的愤怒。
可惜能压下心火的茶是冷茶,而作为牛魔王和罗刹女唯一的子嗣,圣婴房间里的茶水,无论他在不在,备着的都是热茶。
这几大杯热茶灌下去后,是一点也没让圣婴感觉舒服多少。
这在家里打转的几个来回,他先是被看门小妖的没眼色气到,再是被母亲对阿萍的刻意忽视冷到。
这冷冷热热的对待,让圣婴总算是触碰到了点阿萍的心理边缘。
出生到现在,从来没被人或是妖轻视过圣婴,第一次去感同身受,他就品尝了被人忽视的冷遇。
小妖不长眼就算了,怎么连母亲也、也。。。哎!!!
罗刹女对阿萍的忽视是一种让人感到羞耻的不在意。
圣婴宁愿母亲对自己把阿萍带回家这件事激烈反对,也不宁愿她拿出这样的态度去对待阿萍。
明明阿萍这样有趣,她和很多人都不一样,在人群中她像是会发光的那个。
圣婴没想到自己的好朋友在其他妖怪的眼中竟然如此渺小,小到不配让其放在眼中。
他替阿萍感到委屈。
圣婴走去床边一看阿萍还昏着,便觉得自己让什么都不知道的她受了这一回,就是委屈翻了倍,是他没用。
坐在床边,圣婴握住阿萍的手,盯着她看了很久之后,才低头用自己额头贴上了她的手背闭眼吸气。
良久过后,静得落针可闻的房内飘出一句男声带着沙哑的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