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诗会所在的别院是去年大皇子得胜皇帝新赏的,就在城东十几里外的玉华山脚,遂名曰“玉华山庄”。整个别院占地200多亩,将玉华山景致最好的一块地方都圈了进去,足可见皇帝对大皇子的宠爱。
别院后头有个极大的园子,那园子半倚着玉华山,里面小溪潺潺,绿树遮天蔽日,夏日纳凉是再好不过了。
此时的园子里只见许多小有名气的文人墨客三三两两的散落在各处,或举杯谈笑或赏景吟诗,面上看去都端得一副闲适自在。殊不知这里头有多少人想借这诗会出一出风头,好巩固一下自己的名声或者得到大皇子赏识。
要知道大皇子尚武,极少会办文会,他现在又是风头正盛,所以今日受邀之人都非等闲之辈,若能在此出一出风头,极有可能一鸣惊人。
可燕肃打定主意今日低调行事,所以来的不早不晚,与几个相熟之人打了招呼后便找了个极不起眼的角落坐那品酒赏景。
大皇子是今日的东主,自然要最后到场,所以现在他还未到,园中的气氛也相对轻松。
园中除了被邀请的客人之外便到处都是穿着统一,面上带着客套微笑的侍女穿梭于人群中,为客人添酒或送些小点。
偶尔还能看见园中的角落里有穿着短打的侍卫一闪而过,守卫园中安全。这些人想必武功极好,在园中穿行动静极轻,低调得仿佛隐形人,若不是燕肃坐得极为偏僻,又无聊地留心观察,只怕都不会发现他们的存在。
燕肃闲适地抿完杯中的酒水,招来一个小丫头为自己添酒,此时眼角余光突然瞟见了一个身影。他心头猛地一紧,触电般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背影一闪而过,消失在溪后的树林中。
燕肃忙问倒酒的小丫鬟知不知道那人是谁。小丫鬟顺着他手指朝林中看了看,却没看到半个人影,自是什么都不知道。
无奈地挥退了小丫鬟,稳了稳心中的惊涛骇浪,燕肃仔细回想起刚才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那人穿着王府侍卫的制服,身材异常高大,更重要的是眉心似乎有一颗不小的黑痣。
回想起元宵节那夜秦嬷嬷的话,燕肃心中腾起一种不祥的感觉。他握紧了手中的酒杯,心里激烈斗争着,许久,他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水,起身朝人群中走去。
就在燕肃与人闲聊正欢时,只闻太监一句唱声,大皇子赵弼缓缓走入园中,身边还跟着几个交好的官员,其中不乏身居要职的。
园中的文人墨客突然一个个仿佛打了鸡血似的,脸上的表情都鲜活了起来。
今日大皇子身着黑色的云锦常服,中间用金线绣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雄狮,雄狮的眼睛是两颗拇指大小通体圆润的的东珠,头戴金丝云纹冠,中嵌一块水头极好的白色羊脂玉,华贵异常。
他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微笑地向众人点头示意,只是这笑容未达眼底,通身流露出的上位者的气势使得底下的文人墨客们不由地紧张了几分。
大皇子也未与众人寒暄,只是与身边几位官员互相谦让着来到了小溪边的风清轩,那里早有侍女备好了冰盆和酒水点心。
见大皇子一行人坐定,一旁侍立着的太监便招呼侍女们引着园中的客人入内。燕肃也被人引着坐到了靠后的位置,虽离主桌较远,但却能一眼看到大部分人的表情。
见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大皇子举起手中的杯子,朗声道:“诸位均是我大齐国的有识之士,也是未来大齐的栋梁,今日请得诸位到此也是孤的荣幸。幸得父皇爱重,这所园子也是刚刚修葺完毕,如此美景与其我一人独享不如同诸位才子共享,若是今日有甚名词佳句传出岂非一桩美谈?所以诸位今日尽管放开了饮酒品诗!”说罢,他将酒杯朝空中举了一下,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底下众人纷纷举起酒杯附和着饮尽杯中酒水。
紧接着丝竹之声响起,不知何时溪边的石头上错落地坐着一些乐伎,合着美景弹奏起来,乐声朗朗,勾人如醉。
燕肃此刻却毫无赏景听乐的心情。他装作欣赏轩外美景,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园中搜寻刚才瞟见的那个护卫,心里默默地盘算着接下来要怎么做。
一曲毕,众人纷纷叫好。
大皇子身旁一约莫40多岁的清瘦男子拱手笑说:“今日不知大皇子想如何行这诗会?”
此人正是是国子监祭酒,燕肃也曾在国子监读过几年书,此人虽不是他的老师,但也是识得的。这人平素最是清高,如今竟也与大皇子这般亲近,这让燕肃心中愈发警惕起来。
大皇子扫了眼众人,对着国子监祭酒道:“今日这下面怕是有半数都算得上是先生的门生,不若今日就由先生来出个题,考较考较。至于这彩头嘛......”
他拍了拍手,一旁的太监立马端上来一个卷轴,打开竟是唐朝画家张萱的《虢国夫人游春图》。图一展开,底下便传来了些许倒吸凉气的声音。要知道张萱的画作传世的极少,所以异常珍贵,可谓是千金难求了。
国子监祭酒没想到大皇子出手这般大方,一愣之后方才将眼神从画上移开。
他捋了捋修剪整齐的短须,略想了一会道:“既然大皇子将这唐朝的名画作为彩头,不若我们就效仿唐人石崇的‘金谷酒数’来个‘玉华酒数’,若是吟不出这诗句,便自罚三杯。至于这酒令嘛,今日虽是盛夏,可这园中凉风习习,甚是舒爽,不若我们就以这‘风’字为令如何?”
大皇子点头笑道:“甚好,就依先生。”
说罢,他挥了挥手,一侍女端着装有酒壶的托盘来到下手第一个青衣文人面前。
那青衣文人神色略有些紧张,只见他眉头微皱,盯着园中的景色细细思索了一阵,忽地用手轻敲了下桌面,朗声道:“亭亭山中松,瑟瑟林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虽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下手众人纷纷叫好,那国子监祭酒也满意地点点头,这青衣文人是他得意门生,今日能来这诗会也是他的举荐。
见大皇子也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侍女便端着托盘走到下一个文人面前......
连续十几人之后托盘端到了燕肃面前。前面的人已做了不少佳作,但大多都比较中规中矩,听得多了众人都微微有些乏了。
燕肃看着面前的托盘,似是打定了什么主意,只见他轻声一笑,一口饮尽杯中酒水,手中折扇轻拍掌心,走至轩边,望着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的细雨,低吟道:“疏雨溪中见,微风襟袖知。阴阴夏木啭黄鹂,何处飞来白鹭立移时。易醉扶头酒,难逢敌手棋。日长偏与睡相宜,睡起芭蕉叶上自题诗。”
他声音慵懒,面上一副闲适之色,仿佛这诗句来的毫不费力。
室内沉默了一瞬,似都在细品这词句,直到大皇子率先轻拍掌心大笑道:“燕公子是在暗示本宫不要错过这么个大才子吗?”
燕肃回头向大皇子一揖,笑道:“臣不敢,只是看着这园中美景忽地有感而发罢了。”
大皇子朗声大笑,说道:“燕公子这诗甚得我心,不知后面几位公子可有更好的?”
侍女举着托盘继续向后走,可能是受了燕肃的影响,也可能是因为方才大皇子那番话,后面几人都显得有些紧张,做的诗也是中规中矩,无甚出彩之处。
诗会结束时,大皇子亲点了燕肃的诗为今日头筹,且亲手将那《虢国夫人游春图》赠与了他。
在燕肃接画时还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道:“燕公子好才华,不知可愿为本宫效力?”
说罢,他退后一步眯起眼睛直直地看着燕肃,那势在必得的眼神让燕肃压力倍升。燕肃原本已打定接近大皇子的主意又开始动摇起来。
大皇子看似和善,实则野心勃勃,太子之位他是势在必得。若是为大皇子所用,势必要将燕家甚至于外祖李家都置于党争的危险之中,这是他与父亲所不希望见到的。
在大皇子灼灼的目光之下,他只得低头避开了大皇子的视线,深深一揖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臣是大齐的臣子,自也是赵家的臣子,为赵家效力是臣份内之事。”
或许是过于自信,大皇子并未觉得燕肃这话有所敷衍,反倒是觉得他是在暗指些什么。此时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他也不再多说,只微笑着拍了拍燕肃的肩膀转身离开。
离开别院,骑在马上的燕肃有些烦躁,今日被那突然出现的侍卫打乱了阵脚,他有些后悔于自己的一时冲动。
而与此同时,远在江南的苏幼筠也打点好一切,告别了外祖父母,启程前往洪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