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幼筠站在门口,看着渐渐远去的林管家,无奈地抚了抚额,这么多年了,这林管家的性子依旧没变,还是想一出是一出。她只得转头吩咐车夫和娅茹:“你们把车上的东西先卸下来,然后山子叔把马车赶到后院去吧。”
不多会,院子里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接着从大门内涌出一大群人,为首的一个慈眉善目,一把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老者便是苏幼筠的师傅——陶先生。
几年未见,师傅似乎又老了一些,苏幼筠放下手中的行李,走到老人面前行了个大礼,略有些哽咽道:“幼筠给师傅请安,几年未曾回来拜见师傅是幼筠不孝。”
陶先生忙扶起苏幼筠,细细地看着苏幼筠的眉眼,感叹道:“长大了,长大了。这两年你......”话到嘴边他又怕伤了孩子的心,只叹了口气,“唉!苦了你了。”
苏幼筠知道师傅想说什么,忙岔开话题道:“我还没给师兄们见礼呢,这次来我给大家带了好多礼物,我们进去再叙话吧。”
“对,对,爹,快让幼筠进去吧,她这一路赶过来估计也饿了,正好一起吃饭。”说话的是陶先生的长子陶云锦,也是苏幼筠名义上的大师兄。
“好,好,进去说。老大家的,你去让人再多添几个菜。”陶先生笑应着,一边嘱咐一旁的大儿媳妇。
“知道了,爹。”
陶家大儿媳妇陶李氏笑着上前牵过苏幼筠的手拍了拍道:“幼筠妹妹这次过来多住几天,想吃什么都跟嫂子说哈。”
说完,也不等苏幼筠答话,又风风火火地去厨房安排了。
苏幼筠扶着陶先生往里间走去,一路上,她看着熟悉的景致感到分外安心。陶家大宅这些年仿佛被时间冻结了一般没有什么变化。
陶家住在庄子里,也没什么男女不同席的讲究,一大家子坐在一张大圆桌旁。
“哥哥,这就是你一直说的那个住在京师的小姑姑吗?”一个五六岁的小萝卜头一边盯着对面的漂亮姑姑看,一边对着一旁十岁的哥哥嘀咕道。
这两个孩子都是陶云锦的儿子,苏幼筠上次过来时小儿子还在他娘肚子里,所以他们从来没有见过。
“嗯,应该是吧。”陶云锦的大儿子不太确定地答道。
其实苏幼筠上一次来时他年岁也尚小,已经记不清苏幼筠长相了,只听大人常说小时候有个来自京师的漂亮小姑姑会带着他到处玩,这些年他也收到过不少来自那个小姑姑的礼物。陶家的庄子相对闭塞,平日所见的外人不多,所以这小子总是心心念念着那个穿梭中喜欢带他玩的小姑姑,还时不时会跟弟弟吹嘘这个来显示哥哥的优越感。
两个嘀嘀咕咕的小孩子很快吸引了苏幼筠的注意,她笑看着那个大一些的,招了招手问道:“这就是文哥儿吧?都长这么大了。来,过来!”
文哥儿显摆地瞧了眼弟弟,假装矜持地缓步踱到苏幼筠面前喊了声:“小姑姑好。”
“文哥儿好,这次姑姑给你带礼物了,你看看喜不喜欢?”说罢她从娅茹手里接过一个小布包递给文哥儿。
文哥儿迫不及待地打开小布包,里面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苏幼筠听说文哥儿在县里书院成绩不错,料想他是个爱读书的,应该会喜欢这些笔墨纸砚。果然文哥儿看到这些便爱不释手,想着明日定要带去书院显摆一下。
一旁的弟弟见哥哥有礼物拿,也是一脸艳羡,拼命地在旁边晃悠想摸摸哥哥的礼物。苏幼筠见他那急不可耐的样子也觉得十分有趣,便向他招了招手道:“你是浩哥儿吧?来,过来,小姑姑也有礼物送给你。”
浩哥儿一脸惊喜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小姑姑,蹬着小短腿跑到她面前,甜甜地唤了声:“小姑姑好。”
喊完眼睛就一瞬不瞬地盯着一旁拿着包裹娅茹,想是猜到那个包裹里的就是给自己的礼物了。
苏幼筠也不吊孩子胃口,打开娅茹拿着的包裹,包裹里放着好多不同类型的玩具,有鞭陀螺、九连环、孔明锁等等。苏幼筠也不知这么大的男孩子喜欢玩些什么,干脆一股脑了买了许多。
看着这么多的玩具,小家伙的眼睛都亮了,忙凑过去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恨不得现在就捧着东西回屋玩去。
陶李氏正巧从屋外进来,见两个儿子手里都拿着礼物,不由嗔怪道:“幼筠妹妹你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干啥。”
“难得回来一趟,都是些小玩意,不打紧的。我这还给师傅、师兄和嫂子都准备了礼物呢,晚些让娅茹他们给拿过来。”苏幼筠笑着又摸了摸浩哥儿的脑袋。
“有我的礼物没?”坐在一旁的四师弟陶云祁笑着打趣道。他与苏幼筠年纪差不多大,只是入师门比她晚。他性子跳脱,平素与苏幼筠关系也是最好,所以丝毫不会跟她客气。
“有,有,少谁都不会少你的,放心吧。”苏幼筠笑着答道。
“哪都有你的话。”陶云锦瞪了陶云祁一眼,陶云祁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吱声了。
陶云祁不是陶先生的儿子,而是他收的小徒弟。陶先生育有三子,本打算将这一手制瓷的手艺传给自己的三个儿子,岂料大儿子资质平平,学了那么多年也只是个工匠的水平,所幸性子稳妥,这些年管理窑厂倒是井井有条的。
二儿子陶云轩打小就不安分,更不喜跟着陶先生学习,自打陶夫人去世后没人管着他,他便跟着朋友一起去投了军。这些年去了南面成家立业,只是偶尔有书信回来。
三儿子陶云翼是几个孩子中最有天赋的,也是陶先生最寄予厚望的,只可惜在十多年前窑厂那起事故中丢了性命,也成了陶先生心中最大的痛。也正因为这件事,陶先生才慢慢隐退,之后极少有作品面世了。
而陶云祁原名陶小虎,本是庄子里工匠的儿子,他父亲也在那起事故中去世,陶先生见他在做瓷器方面极有天赋,便收了他做关门弟子,将自己一生的本事都交给了他。陶云祁这些年也慢慢在慈县崭露头角,大有下一个陶先生的趋势。他虽拜了陶先生为师,可最怕的还是大师兄陶云锦,每次只要见了大师兄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一大家人饭桌上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苏幼筠也是许久没有这般开怀过了,这一刻她忘记了生意,忘记了仇恨,忘记了那许多恼人的事情。
饭后,大家聚在一起在厅堂喝茶聊天,苏幼筠将带来的礼物分给大家,又是一阵热闹。
陶先生拉着苏幼筠上上下下地看了许久,感叹道:“高了,瘦了,也漂亮了,像个大姑娘了。”
苏幼筠被盯着有些不自在,抿嘴笑道:“都十八了,还能不像个大姑娘吗。师傅这些年身子如何啊?”
“好得很呢,能吃能睡的。现在窑厂也不用我操心,每日都闲适得很。你外祖父身子如何?”陶先生还是很记挂着老友,毕竟到了这个年纪,朋友可是越来越少了。
“他也硬朗着呢。每日外祖母都念叨着他少喝酒,多运动,现在生活过得可健康了。”苏幼筠笑答道。
“你......”陶先生想询问苏幼筠父母的事情,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这事搁谁身上都是难以承受之痛,自己何苦去掀孩子伤疤呢。
苏幼筠也不想提起这事,只当恍若未知地对着一旁的大师兄问道:“大师兄,最近窑厂如何?去年你们送去扬州的那批货我带到洪州都卖掉了,那边果真比这边好卖多了。”
“那也是你的本事,要是我们自己带着这些东西去了西边都不知道该卖给谁呢。”陶云锦谦虚道。
陶家不善经营,虽然自己在慈县也有铺子,但是慈县的瓷器铺子太多了,一年到头也卖不出多少货,所以窑厂里大多的瓷器都是依托梁家或者其他的商行卖到全国各地。
自打苏幼筠开辟出了西夏与海外的商路,陶家窑厂的瓷器更是卖到了国外。
“这次我过来除了看看师傅,也是想跟大师兄谈谈生意上的事。我在京师打算开一家新的铺子,专做贵人们的生意,所以想要烧一批顶级的秘色瓷,这批秘色瓷我想要云祁师弟亲自督办。”
秘色瓷源于青瓷,又有别于一般的青瓷,它色泽温润,像玉、像冰又似雨过的天青,它的魅力能让一些才高八斗的文人也深感词穷。但它烧制起来极为不易,整个大齐也只有慈县这里还流传着这种手艺,而且只有顶级的匠人烧制许多次才能有那么一次成功。在陶家窑厂大约也只有陶先生和陶云祁能烧得出来了。
难得师姐有求,陶云祁自然义不容辞,点头答应道:“这个没问题,具体烧制的款式明日我去找你细说,只不过这秘色瓷难烧,你恐怕要多等些时日了。”
“这个不急,我铺子一天两天也开不出来,这次要辛苦小师弟啦。”苏幼筠笑着朝他吐了吐舌头。
陶先生听说苏幼筠要去京师开新铺子,不禁有些担心道:“你不是在京师有铺子吗,怎么又要开新铺子了,况且京师贵人那么多,你一个小姑娘家独自在那边别人能容得下你吗?”
陶先生并不太清楚苏幼筠父母遇害的真正原因,只听说他们一家是在京师家中被匪徒谋害的,所以心里已经把京师看成了狼窝,觉得很不安全。这回听苏幼筠说还要回京师开铺子心里就不太赞同。
“这次不是我一个人回去,阿姐也跟我一起,还有大舅舅呢,师傅你就放心吧。”苏幼筠喝了口水,顿了顿又道,“况且京师毕竟是我们祖籍,我们总是要回去的。”
“你外祖父居然也由着你胡闹,唉。”陶先生叹了口气,他是觉得苏幼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就应该乖乖在家学着打理内宅,以前年纪小,出去跑跑长长见识也就罢了,如今已是待嫁之年,怎的还让她出去抛头露面。但是苏幼筠虽说叫自己一声师傅,可人家外祖父那都是同意了的,自己又怎好再多话。
苏幼筠见师傅面色不愉,也知道他是不赞成自己去京师做生意,但是这事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也不想多与师傅解释,遂转换了话题问起远在南面的二师兄来。
说到自己的二儿子,陶先生气就不打一处来。这浑小子当初走时放话说不混出个模样就不回来,果真是说话算话,这都快十年没回来了,只有成亲、生子或者逢年过节写封家书,送些礼物回来。
与师傅一家许久不见,一聊天时间就过得飞快,一晃夜就深了。今日苏幼筠一路舟车劳顿,又出了救人那事,不由有些困乏,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还是陶李氏心细,看出她的疲乏,拉了拉自家男人,示意好让小师妹回房休息了。
陶李氏很是能干,早早就带着婆子将最宽敞的一间客院收拾了出来。苏幼筠洗漱好后躺在宽大软和的床上,呼吸着熟悉的,夹杂了陶土气息的空气,很快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