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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窑厂风波

    陶云祁带着苏幼筠穿过这些屋子,他跟里面几个相熟的老工匠一一打了招呼后便去了最里间的一间较为敞亮的青砖屋子。这原是陶先生制陶的地方,现如今大多是陶云祁在用,陶先生只偶尔技痒了才会过来捣腾一番。

    这屋子里大排的架子上都放着陶云祁和陶先生得意的作品或者最新的研究,一旁的箱子里也是存满了工作的手札,是陶家工坊最最重要和机密的地方。

    这里外人是不能随便进来的,只有陶家人和陶先生的弟子可以入内,窑厂内的老工匠们更是轻易不会靠近这间屋子。是以苏幼筠让娅茹在外侯着,自己随陶云祁一道入了屋子。

    看着满屋子的瓷器,苏幼筠忽地想起当年第一次跟着师傅进这个屋子时她就失手打碎了一个月白海棠式贯耳瓶被师傅臭骂了一顿,后来好长时间都不敢再进这间屋子,不由低笑了两声。一旁陶云祁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心道,这屋子里有什么好笑的。

    苏幼筠撞见陶云祁的眼神,忙收起笑意道:“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啊?”

    说到这个陶云祁眼中闪出兴奋的光芒,他走到一个架子前从上面小心翼翼地拿下来几个盘子放在桌上。盘子釉色呈灰白色,润泽如酥,但特别的是盘子的釉面上布满了细碎的裂纹,有的裂纹形似梅花,有的形似冰裂。细细看去釉内似乎还含有气泡,如珠隐现,十分特别。

    苏幼筠从前见过开裂的瓷器一般都是工匠失误的残次品,裂口粗糙,釉面也不匀,毫无美感可言。可眼下的这几个盘子却不同,莹润的釉面上布满了均匀又细碎的黑紫色裂纹,显出了一种独特的美感,这种破碎的美感是以往那些做工精细到毫无半点瑕疵的瓷器所没有的。

    苏幼筠细细抚过瓷盘上的裂纹,惊讶得半晌才挤出一句:“你做的?”

    陶云祁轻“嗯”了一声,用看自家孩子的温柔眼光看着眼前的几个盘子:“去年烧坏了一炉瓶子,偶然发现其中一个有一面的纹路特别漂亮,就一直想复制这样的纹路,琢磨了一年多才烧出来了这么几个。”

    说罢,他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埋头到一旁的箱子中翻找了一阵,拿出两叠揉得皱巴巴的纸放在桌上道:“你看,我试了多次,还是在制坯时用浸泡过的瓷粉,澄清后融成泥浆,再制成胚胎,烧炉时在温度最高时泼洒一些水来降温,这般才有可能做出这样的裂纹......”

    苏幼筠看着桌上写画的乱七八糟的图纸,听着陶云祁喋喋不休的描述,不禁有些头大,仿佛回到了师傅授课的那些日子。她自觉真不是这块料,见着这些图图画画只觉得犯困。此刻,她对陶云祁的絮叨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心里盘算着若是能制出这种花纹,造型更加独特的瓷器说不定会跟那秘色瓷一样受京师贵人的喜爱,毕竟京师那些人就喜欢这独一份的。

    就在苏幼筠胡思乱想间,屋外传来一阵骚动,随即,门便被娅茹敲响了。

    “小姐,那边好像闹起来了,这边人都过去了,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娅茹的声音透露出一丝兴奋,想来是很想去瞧瞧热闹。

    苏幼筠拉开门,朝骚动的方向看了看,应是窑炉那边出了乱子,她回头对刚刚回神的陶云祁道:“师弟,窑炉那边乱起来了,我们去看看罢。”

    说罢,也不等他回答,径自重新戴好幂篱,拉着娅茹向窑炉那边走去。

    他们到的时候窑炉那边已经围了一群工匠,中间几个年老的工匠正对着几个与苏幼筠差不多大的年轻工匠大声训斥着,而那几个年轻工匠则一脸不屑。

    苏幼筠一把拉住正要往里挤的陶云祁,小声道:“什么情况啊?那几个老师傅我看着眼熟,那几个年轻人是谁啊?”

    陶云祁侧耳听了一会,他平日醉心摆弄他那些作品,对于窑厂的庶务也不太了解,所以也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得悻悻地回道:“那几个年轻的工匠都是这些老师傅家的儿孙,这几年才在窑厂帮工的,你不认识也是自然。不过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弄不清楚,要不我去把大师兄找过来吧,平日这些事情都是他解决的。”

    苏幼筠无奈地瞪了师弟一眼,正打算让娅茹去下面找大师兄,却见不远处大师兄在两三个工匠的簇拥下急急朝这赶来。

    来的路上,同行的工匠们已经跟他大致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原是老工匠们想让自家孩子们多历练历练,便让他们看守窑炉,但这些孩子却不知跑哪玩去了,结果烧坏了一炉瓷器。这一炉瓷器可是被人订了的,现下烧坏了怕是会惹些麻烦。是以他人一到,只来得及投给苏幼筠一个歉意的目光便匆匆挤进人群。

    人群中央的那几个年老的工匠见自家少东家来了,便也不敢再多教训,只是满脸愧疚地向陶云锦道歉道:“大少爷,都怪我们管教不严,这些个不孝东西我们回头定会好好惩罚,还请大少爷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陶云锦摆摆手,看了一眼一旁表情明显不服气的几个年轻人,叹了口气道:“这个回头再说,先把事情处理了。现下这一炉是不是全不能用了?这批碗碟姚老爷要得急,若是不能按期供货,我们可是要双倍赔偿的。”

    说完,他又斜眼瞥向那几个年轻人。听到要双倍赔偿,那几个年轻人缩了缩脖子,表情中终于露出一丝紧张。

    见到他们表情的松动,陶云锦才继续道:“赔偿也就罢了,坏了声誉才是大事,放眼整个慈县,多少窑厂都盯着我们,巴不得我们出点纰漏呢。”

    对众人上完紧箍咒,他又看向一旁的管事的:“若是重新赶制一批出来,最快要几日?”

    管事的看看天色估算了一下道:“重新制胚的话少说也要半个多月,而且师傅们手上都有自己的活,这么一来又要加班加点了。”

    听到这话,那几个老师傅忙不迭承诺道:“我们定会带着这几个孩子连夜把东西做出来的,还请大少爷再给我们个机会。”

    几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言辞恳切,边说还边要跪下。他们都是当年陶先生出山时便跟在他身边的老人了,也算是陶云锦的长辈了,况且老爷子早就交代过要善待这些工匠和他们的家人。

    尽管心中很是不满,可面上陶云锦依旧无法厉声训斥,只得扶住为首的老工匠道:“几位老师傅的手艺我自是放心的,只是几位年岁也大了,而且这几个孩子的手艺......说实话我也不放心。”

    “大少爷放心,我们这些个老骨头都还硬朗,这次我们定会亲自督促着,绝不会误了这批货的。”几个老工匠你一言我一语地都拍着胸脯保证着。

    陶云锦无奈,只得对身边的管事的交代道:“你再匀几个熟手过来帮着一起把这批货赶出来。切记要保质保量,莫要砸了陶家的招牌。另外下次开炉时万不能都交给这帮孩子,一定要由老工匠一起才行。这次的事我不想再发生了,明白吗?”

    最后一句话他特意提高了音量,让周围围观的工匠都能听到。周围的工匠们低低私语起来,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也不知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陶云锦也不管他们各有什么心思,挥挥手让大家各自去干活,自己则走到苏幼筠身边,有些不好意思道:“师妹怎么过来了?这里人多又脏乱,师妹现在是大姑娘了,还是少往这边跑才是。”

    苏幼筠知道师兄这也是为自己着想,便也乖乖应是,随着师兄一同向山下走去。

    “师兄,这些年轻的工匠明显不想好好干活,我听着好像他们不是第一次犯错了,这样的工匠怎的还要给他们机会?”苏幼筠边走边踢着脚下的石头,状若不经意地问道。

    “师妹有所不知,父亲建窑厂之初条件着实辛苦,要不是这些老师傅们不离不弃,陪着父亲辛苦打拼,这窑厂也不会有如今的规模。这些老师傅的人品和手艺都是没话说的,父亲对他们也很是信任和感念。为了安这些师傅们的心,父亲便立了个规矩,只要是这些老师傅和他们的后代想要在这窑厂做活,如无特殊情况,窑厂一定不能拒绝。”

    陶云锦叹了口气,内心也满是苦涩,这些年他打理着窑厂总是这般左右为难。如今窑厂的生意越发好了,可这风气却与早些年不同了。

    苏幼筠略一思索便找出了话中的漏洞,转而问道:“不是说要他们想在这做才收吗?可那些个年轻工匠明显不想好好干活。况且说是无特殊情况,他们这总是闯祸还不能算是特殊情况吗?给了他们两次机会窑厂也算很厚道了啊。”

    “虽说这些个年轻人出生时窑厂的日子就已经比较宽裕了,他们是没吃过什么苦,自然不乐意干窑厂这般又苦又累,还要学上多年才能出师的活。可这些老师傅们却是想把自己的手艺传承给自己的子孙,况且只要好好干,窑厂里讨生活总是要比外面好过得多。”陶云锦步子顿了顿,回头看了眼自己出生、长大的窑厂,眼中充满了眷恋。

    苏幼筠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背后的大山。这里,养活了三代制瓷人,老一辈对手艺和窑厂的执着是她所不能理解的。

    “可是师兄,老一代的工匠总有干不动的一天,新一代的又有这么多不顶用的,窑厂以后怎么办呢?靠谁去养活这么一大庄子的人啊?”苏幼筠眼中流露出一些担忧,她看着外祖父经商总是雷厉风行的,虽讲义气却不会如此感情用事。

    陶云锦收回视线,无奈地对着苏幼筠笑了笑:“现在的窑厂像是一个年迈的老翁,有时我也觉得很累,可我又能怎么办呢?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的性子,我若真将这些年轻工匠逐出窑厂,怕是我也要跟着他们一起滚了。”

    “或许......能有一种折中的方法呢?”苏幼筠喃喃地说了一句。

    “什么办法?”陶云锦还是耳尖地听到了,忙追问道。

    “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心里也还没有个章程,只是觉得师傅定这个规矩无非就是怕这些工匠的后代生活无着。既然他们本身也并不喜欢在窑厂干,那为何不为他们另寻些出路呢?”苏幼筠下意识地想去摸下巴,可触手却摸到幂篱上的薄纱,只得悻悻地放下手。

    几人边走边聊,眼见着就要下山了,一旁半天不语的陶云祁弱弱道:“师兄,师姐,那个秘色瓷还做吗?”

    苏幼筠顿住脚步,双手一拍道:“差点忘了正事了,师兄,我不跟你下山了,我跟师弟去把要订的瓷器确定一下哈。”

    “去吧,去吧,待会早点回去,你嫂子给你做了你喜欢吃的。”陶云锦笑着摆摆手,自己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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