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荣坊是苏州最大的绣坊,背后的东家背景深厚,像宁绣阁或者秀云阁这种小绣坊是轻易不敢得罪的。况且云家本家在苏州的绣坊都要仰仗景荣坊,而云老爷只是云家的分支,不然当初也不会被排挤到江宁县来开绣坊,所以他是万万不敢得罪景荣坊的。
见云老爷被那丫头三两句话说得开始认怂,知县便愈发瞧不上他,但此刻两人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只得出声帮他:“虽说最早推出双面绣的是景荣坊,但也不能就此说景荣坊与云老夫人是谁学了谁,只不过是巧合罢了。云文富,你不是跟本官说过,云老夫人在世时一直在研究双面绣技艺,只是对自己所作的绣品不甚满意,所以才一直没有让双面绣公诸于世。可惜云老夫人不幸辞世,所以并未能将这技艺推广出去。”
说罢,他还跟云老爷使了个眼色。
云老爷也不是傻子,立马就领会了知县的意思,改口道:“正是,正是。我母亲在世时总说双面绣技艺是她这辈子的心血,只可惜自己寿数有限,无法将之完美呈现。所幸景荣坊人才辈出,绣出了让世人瞩目的双面绣,云某佩服,佩服。”边说还边朝一边拱拱手。
其实,辩到这里,明眼人都能瞧出究竟谁是谁非了,可知县偏帮着秀云阁,故意刁难宁绣阁,这让苏幼筠有种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她知道,若是知县铁了心要帮秀云阁,便是待会自己拿出所谓的证据来他们也是不认的,这让她又一次感受到了当初在马家村的那种无力感。
无措间,苏幼筠眼角瞟见一抹墨绿色的衣角,顿时眼睛一亮,上前一步朗声道:“知县大人此言差矣,若云老夫人当真在世时研究出双面绣技法,又怎会只将其教给一个仅跟了自己不到一年,刚刚学习绣艺的绣娘,而不教给自己的子孙或者跟随自己多年的徒弟呢?那我便要问问云老爷,你们云家抑或是秀云阁的绣娘可有人会这双面绣的针法?若是没有,你又有何依据说云老夫人当年研究出了双面绣的针法?”
苏幼筠料定这秀云阁是无人会这双面绣的针法的,不然也不会来打宁绣阁的主意。
“当时......”
云老爷还欲辩解,可苏幼筠哪会给他辩解的机会,忙又道:“云老爷莫急,我刚才说的只是其一。其二是我表姐有个习惯,便是日日记录自己的所做、所感和所得,是以这些年来她将研究双面绣针法的过程与心得都记录了下来,这些便足以证明这些双面绣的针法并非由幺娘处窃取而来。”
说罢,从苏宁筠手中接过一个带锁的小匣子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叠边角微皱,看上去有些年头的信纸,信纸上有字,有画,看上去写得颇为凌乱。见云老爷向匣子里张望,苏幼筠又立马合上了匣子。
知县没想到此刻苏幼筠还能拿出这么一个东西,不禁有些头疼,心中飞快地盘算着该如何把这东西处理掉。他抬了抬手,示意身旁的衙役将苏幼筠手中的匣子呈上来,却不料苏幼筠轻巧一躲,便避了开去。
知县有些不满道:“你这是何意?”
苏幼筠笑道:“此乃本案重要物证,况且里面可是写了双面绣的针法和工艺,若是这匣子里的东西弄丢、弄毁抑或是传扬了出去,岂不是断了我们宁绣阁的活路了?”
知县被气笑了:“你都说是本案重要证物了,还不速速呈给本官判定,难道你还信不过本官?”
见那抹墨绿色的衣角缩了回去,苏幼筠忙朗声道:“民女不敢,不过民女想着既然县令大人也到了现场,不如由县令大人与知县大人一同查看,不知县令大人可否愿意?”
听苏幼筠提到县令,知县不由一惊,慌忙四处查看,昨日他可是听说这宁绣阁的东家去找过县令,莫非他们真说动了县令?
而躲在后堂的县令听到点名也知道今日这趟浑水自己是非趟不可了,只得尬笑着走了出来:“梁姑娘好眼力啊。”
见着县令,衙门内众人纷纷行礼,知县也忙起身欲要相迎。县令笑着摆摆手道:“今日这案子即是知县在审,本官自不好越俎代庖,你们还请继续。只不过我与这苏东家的父亲有些渊源,今日听说她卷入这场案子也颇为关心,所以想来旁听一下罢了。相信知县定会秉公办案,给大家一个公道。”
说罢,他也不管众人,只挑了一旁的一张空椅上坐下便不再吱声。
县令就这样往堂下一坐,局势立马发生了变化,更何况刚才县令一番话颇含敲打的意味,知县自是不敢过于偏帮云老爷了。
苏幼筠见目的达到,也不再纠缠,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的匣子呈上,只不放心地补了一句:“此匣子内是表姐多年的心血,还请大人们看完后尽快还与我们,莫要外传了。”
“这是自然。”县令看了一眼知县,表情有些玩味。
自打县令出现,知县心中便飞快地盘算起来,他摸不清这县令大人心下究竟是何打算,但又不想放弃这块到嘴的肥肉,只得佯装翻阅文稿来拖延时间。
见知县一个对刺绣一窍不通之人翻着这叠文稿快有一盏茶的功夫了,县令有些不耐烦道:“莫不是这些证物有什么问题?是否需要本官帮着知县一同查看?”
“哪敢,哪敢。”知县合上匣子,似是下定了决心道:“云文富,你有何可说?”
云老爷哪是有急智的人,自打县令出现他就已经慌了手脚,支支吾吾道:“这,这匣子里的东西谁知道是不是他们伪造的呢。”
“哈哈,这有何难,去,将书铺的记事找来,是真是假验一验便知。”县令挥了挥手,一个衙役便听命下去了。
大齐的每个州、县都设有书铺,主要就是代写诉状、鉴定文书、草拟合同、公证履历之用,这些书铺都是经过官府认证的,所给出的结果也是受官府认可的。
“大人,若是这些文稿能证明是我姐姐亲手所绘的双面绣研究过程,是否就能证明我们宁绣阁的双面绣并非出自秀云阁?”苏幼筠道。
“那是自然。”县令不等知县回答,先一步说道。
“两位大人,还有一事,幺娘的长契本是我表姐过了正经文书买下的,如今却被云老爷反口说是我们仗着苏、李两家的势逼他卖的,如此红口白牙地污苏、李两府的声誉,不知李老爷有何凭据?”既然县令出面相帮,苏幼筠原先的顾虑便不再,她打算乘胜追击,将这件事解决彻底。
“哦?还有这话?”县令转头看向知县。
知县心下一凛,额头微微冒出汗来,苏家人死灯灭,已然败落,可李家还在江宁府做着通判,哪是他这种芝麻小官敢得罪的。原先听说这苏家姑娘被合离出了李家,两家关系闹得也不愉快,想是自己就算吞了她的产业李家也不会在意,所以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可这苏幼筠话说得巧妙,直接把话引到李家仗势欺人之上,这让他哪敢应是,可若说不是,岂不是又自打嘴巴,全盘否认了原先的指控。
知县心里暗恨苏幼筠牙尖嘴利,又恼那云老爷办事不周,但此刻面对这县令的问话,他无暇他顾,只得做出一副疑惑的模样:“哦?云文富,这话可是你说的?”
云老爷心里咯噔了一下,再傻他也知道此事是万不能应,只得喏喏道:“是,是小的说错了,他们并未以势逼迫与我,都是我自己臆想的罢了。”
苏幼筠冷笑一声,正欲说话,却被知县的惊堂木打断。知县大喝一声:“好你个云文富,怎可凭臆想在堂上大放厥词!来人,拉下去打十板子!”
话毕,上来两个衙役将云老爷拉了下去,只听得“啪啪”十个板子下去云老爷直接晕了过去。
云老爷这一晕,这堂自然没法继续审下去了。苏幼筠心下觉得蹊跷,总觉得这云老爷即便平日养尊处优,也不至于十板子下去就直接晕了吧。她偷偷看了眼县令的眼色,见他朝自己微微摇了摇头,便知道今日这事不宜再过多纠缠,只能见好就收了。虽然心里不忿,可她也知如今他们无权无势,又得罪了知县,若是将事情做绝了,只怕会弄得个两败俱伤。
县令见事情如此,也不想太下知县的面子,于是开口道:“此事只怕是宁绣阁与秀云阁误会一场,现下知县也罚了秀云阁的东家,我看此案便如此结了吧。”
知县知道县令在给自己递梯子,便也顺坡下驴道:“县令所言正是下官所想,宁绣阁与秀云阁都是我们江宁县里有头有脸的绣坊,既是误会一场,不如化干戈为玉帛,日后为我江宁县的刺绣手艺多做点贡献。”
“是。”苏幼筠与苏宁筠福了福身,异口同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