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主意？”李颜问。
这还真是孙淼的主意。
他最初的想法是，虽然李颜的不少要求暂时无法真正满足，但搞个老板特供版让李颜先用着倒是问题不大。
确实是完全没考虑到李颜说的“信息茧房”，完全忽略了这种行为在没有明确告知的情况下，就是在让李颜产生误判。
“是我考虑不周了，李总。”
“你觉得问题在哪？”
“我们不应该用未经大数据验证的算法创造新体验，又不对此进行说明……”
“问题是这个吗？”李颜表情变得很难看。
“我不该拍马屁。”
……李颜突然感到非常无语，他甚至一瞬间对自己一直以来的用人判断产生了怀疑。
这孙淼不是还挺有想法的吗？
怎么现在看起来……跟个傻子似的。
“你清醒一点啊淼哥，”李颜都有点急了，“你坐这个位置，要么足够聪明，要么足够诚心，不聪明又不诚心的话，我还要你干嘛？”
“李总！”孙淼这一句情绪非常饱满，“我最近确实是……想法有点多。主要是天涯的声望很高，搞得我有些压力。我虽然也是一直坚持您给的方向，但公司人太多，很多时候传递不下去，我空有坚持，也免不了失了些自己的威信……”
李颜的表情有所缓和。
反正孙淼再怎么样，在李颜这也当不得什么“聪明人”，所以真诚是必须的。
听孙淼一通似有若无的诉苦之后，李颜才缓和了语气重新问道：
“那么，你觉得问题在哪里？”
孙淼说完话，混沌的脑子似乎也清醒了不少：
“问题应该是……创造新体验的手法？”
“你这反应有意思啊，你还问起我来了？”李颜没忍住笑，“行了，那我大概也知道为什么，你啊你，就定了个特供版的思路，却连特供版怎么做都没过目？”
孙淼一时语塞。
“哦……恐怕这具体思路，也不是你定的。”
“是天涯。”
李颜皱起眉。
“给您测试版本，是我的想法，天涯在研发部的影响力非常大，现在隐隐有压书云一头的意思。所以现在跟研发部技术部开会，他都会到场。后续怎么做这个测试版本，倒是他的意思为主。”
“书云都被压一头，那骆飞就更不用说了，他本来就没什么存在感。”
“是的。”
李颜站起身，走到孙淼面前，拍了拍他肩膀，“你啊，被当枪使了。”
孙淼脸色很难看，他也意识到了。
“你看看吧，”李颜走到办公桌前转过电脑，“这些代码，完完全全是依照某些人理解的‘李颜个人喜好’定制的，根本不是‘算法’。”
孙淼脸色更难看了，从表情来看，这事儿甚至还在他意料之外。
“我说悠看要设置两种推送模式，一种是关注自媒体博主的时间线，一种是用户的个人观看倾向。时间线倒是正常，但这个人观看倾向，能因为我去一趟华科院就开始推送华科院相关，可真是了不起。我一开始还担忧是不是用了什么超级生活圈其他平台的信息，例如微聊的内容，纠结这个路子能不能走呢，结果拆代码一看，好家伙……”
孙淼呼吸变得急促。
“他妈的有人后台实时更新，这玩意儿竟然是人工推我手上的！”
“……我，确实不知道是这么做的。我失职。”
“还失职，被玩死都不知道。我说最近的智能推送怎么这么聪明，各种操作怎么如此丝滑。你看看代码，就连饿了吧车来啦这种软件，默认添加我所在的地址能够如此精确，竟然也是有人实时在后台给我更新！”
李颜的声音大了起来。
“这群人竟然在窥视我！虽然我用的工作机来运行这个试用版本，但这么低级的手段，着实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会找天涯问清楚的。”
“还问清楚。”李颜冷哼一声，“赵天涯就是借了你‘拍马屁’的路子，跟你联合起来才能压得住书云。书云是个比较纯粹的技术人士，他是肯定不会同意赵天涯这种思路的。”
“我也不同意。”
“你甚至不知道，在别人眼里就是默许。”
孙淼安静。
“你自己想想，”李颜敲了敲桌子，“如果我确实忙于学习，对这边的事情少点关注，没去拆解代码，或者过于信任你，会有什么结果？”
“……”孙淼不太敢说。
“我就他妈的是一个会被你们这种低级手段取悦的人！”李颜快速敲着桌子，简直就是在孙淼心脏上敲鼓点。
“底下人应该……不会这么想。”
“不会？”李颜提高音调，“恰恰就是他们最会这么想！员工里边最服气我的，就是你们几个部长，因为只有你们最清楚，未来科技能走到今天，到底靠的是谁。”
“是您。”
这句话孙淼绝无拍马屁的意思。
“很多员工不知道，在他们眼里我是非常神秘的，所有的形象说到底来源于管理层的塑造，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李颜叹了口气，“如果让这种拍马屁行之有效的说法盛行，对我的威望打击不小。”
“我确实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那倒也不严重，我挨个部门巡一圈大家就服了。”
……孙淼笑着沉默。
“天涯手段可以啊，”李颜开始自言自语，“这甚至可以影响到我跟书云的关系，还能给部分部长传递一些‘你该去拍马屁’的信息。”
李颜说着走到茶几前，给自己斟了一杯……果味气泡水，还加了两块透亮的冰块。
“天涯至今没有找我汇报过。”
“他来汇报就算是越级了。”
“你都应对不了，别把人家当下级了。”李颜笑了一声，“得了，让他跟立伟、书云一起过来吧。”
四个人齐刷刷站在李颜办公室前的样子，还真是有点莫名搞笑。
刘立伟跟白书云脸上都是三分不忿七分委屈，却又不得不控制住情绪保持平和。
孙淼看起来已经有点懵了，略微有些不安。
而赵天涯，这个长相非常正派的人，此刻一脸轻松，甚至微微带着微笑，一副早知道会有今天，甚至是“等今天很久了”的模样。
草，你正气凛然个屁啊。
李颜表面热情地招揽大家围坐在茶几旁，还罕见地给他们泡起了……气泡水。
“天热，咱不喝茶。就算年龄最大的天涯，也没过四十岁，不养生，喝点凉快的。”
白书云跟刘立伟皱着眉对了一下眼。
咋的难道李总还真被孙淼赵天涯那套拍马屁的垃圾东西给忽悠了？
“我跟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我就不废话了，今天让大家来，是想就后续超级生活圈的一些发展方向交流交流。”
四个人表情各异。
“听说最近天涯在咱们公司的影响力不小，也有不少不同的想法，所以也叫过来，听听你有什么想法。”
“不敢当，李总。”赵天涯还是一如既往，表现得四平八稳，很可靠很值得信任的模样。
几句没太多营养的话题切入之后，李颜问出了第一个让大家表情骤变的问题：
“车来了跟饿了吧，你们觉得该不该走‘高质量’路线？”
这话一出来，大家就都清楚了。
李颜压根没有想做戏的准备。
他啥都知道，只是目前不好判断到底怎么看待赵天涯一系提出的“不同意见”。
果然，最先发言的就是赵天涯：
“李总，我认为走质量路线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当初我们不走烧钱战略，所以没法快速铺开，走质量路线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垄断前景摆在那，再走高质量路线一是没必要，二是性价比很低。”
李颜没说话。
“尤其是，李总您已经说了，后续的一大目标就是铺开，铺开怎么能靠质量铺开？当然是要走数量，先把该拿下的用户都拿下，然后再慢慢升级质量。”
“咱们先聊问题，再聊解决方案。”李颜说道，“天涯，悠看平台，最近势头很猛，听说你也有特别的见解？”
“不算我个人的见解，是收集整合大家的意见。”
“在决策这件事情上，群体性的意见不如精英的个别意见。”
这句话听在孙淼三人耳朵里，是在表达对赵天涯拿群众意见给压力的不满，但听在赵天涯耳朵里，却是李颜希望他能扛起表态的责任。
所以四人听完都还挺舒服。
“李总，我认为应该放低悠看的视频制作门槛，哪怕是几秒钟的无意义视频也可以上传。”
“现在也可以。”李颜面无表情。
“哦……我的意思是，曲高从来和寡，高品质的内容输出性价比特别低，您现在的思路，在低质量视频与高质量输出之间太过平衡了，我觉得应该直接舍弃高质量内容板块，最多留一个‘长视频’品类。很显然，最近数据的爆发就是源于短视频的造梗传播，得益于我们的超高压缩算法，这种模糊且无意义但是很洗脑的视频传播力度极强，非常有助于我们吃掉下沉市场。”
赵天涯说着说着人都兴奋起来了，“这个市场的消费能力非常恐怖，李总，我知道您的经营理念就是薄利多销，吃掉下沉市场，我们将拥有极为庞大的消费群体。”
“继续。”李颜面带微笑。
没有太多跟李颜对接经验的赵天涯更兴奋了，完全没发现旁边三位对接多了的部长表情有多微妙。
李颜真正认可你的时候，表情基本都是严肃的，抑或是开怀大笑。
这种克制的微笑……多半没有好事。
“这个消费群体非常优质。”赵天涯说得站起身来，好一副挥斥方遒的样子，“他们会被这种毫无意义的短视频洗脑，也就意味着没什么独立思考的能力。等他们对短视频的一些视频博主深信不疑了，打个广告的效果完全等于洗脑。这群人必然上头，届时不知道能收割多少财富，李总，听我的，恐怕你的钱还能再上一个数量级。”
说到这，赵天涯瞪大眼睛，一副上世纪八十年代宣传画的模样，“这才叫赚钱！”
“包括超级生活圈的‘人工特供’，也是为了给我洗脑是吧。”李颜笑着喝了一杯果汁。
赵天涯的表情一下就僵住了。
妈的，误判了，还以为李颜是肯定他来着，搞半天还是算账？
“人工特供？”
“在我面前就别垂死挣扎了，很难看。”李颜语调平和，“是怎么样就怎么样，说出来才有聊天的必要，不然我连前边那几个问题都懒得回复你。”
“……人工特供，这个可能要问问孙总？”
李颜甚至没有把视线投向孙淼，无论如何，在这种时候该给孙淼的信任还是要给。
所以孙淼也没有急着说什么，同样就这么看着赵天涯。
“哦……那可能是，具体落实工作的时候，交流有误。我跟孙总沟通的意思，其实尽量现在特供版上满足您的要求，毕竟有些要求落实到那么庞大的数据上，一时半会儿还做不到。等于给您做个demo，看看效果。”
李颜保持微笑喝果汁。
“可能，其他人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又为了让您看到效果，就剑走偏锋。”
“包括你。”李颜说道，“剑走偏锋。”
这么一定性，赵天涯也就冷了脸。
今天这一趟，性质只能是敲打算账了。
“我懒得说太多，”李颜看着赵天涯，朗声道，“未来科技的交流，提观点必须要有佐证。在我这儿不存在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说行，证明为什么行，你说不行，证明为什么不行。饿了吧跟车来啦这两个平台，我们证明过用质量压垮了走数量的公司，你现在跟我说走数量才对，就要拿出更硬的依据。”
赵天涯欲言又止。
“悠看也是同理。你说的那些什么短视频的优点，我知道，齐头并进就是图这个。但你否决了高质量内容的输出，需要给我更充分的理由。”
“我觉得我的理由已经很充分了。”赵天涯说道。
“性价比，是吧？”李颜笑了笑，“天涯，你还要想一个问题，‘未来科技为了什么而存在’。”
“公司都是为了赚钱。”
“不是。”
“李总，这个不是您说是还是不是，大家进公司都是为了……”
“这是我的公司。”李颜的声音变了，“赵天涯，大家进公司为了赚钱，那是他们作为一个个体自己的事，这一点我只管给我认为合适的薪资与绩效就够了，觉得匹配需求就留下，不匹配就离开，我不强留。
“未来科技是为了让大家的生活变得更好，是为了创造更多的价值，有除了赚钱以外更高层次的追求，你如果只能考虑自己赚钱，就不要跳出来发表意见。
“你必须明白一件事，这里没有其他人的意志，只有我的意志。我要这公司什么样，它就得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