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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009

    第九章

    扶薇看见卫行舟大呼小叫,无语地皱眉。

    花影从屋里出来,板着脸一声呵斥:“请吧!”

    灵沼年纪小压不住人,花影一出面,卫行舟一下子冷静下来。他再望向扶薇,本就不擅言辞的他,此刻脸上涨红,又是伤心又是羞愧,无地自容地颓然往外走。

    扶薇望向厢房的方向,刚刚卫行舟那嗓门,声音必然传到厢房去了。

    扶薇起身朝厢房走去。

    “宿郎。”她拉开房门。

    厢房里光线有些暗,她一眼看见背对着她的宿清焉上半身佝偻着几乎伏在木桌上。

    “宿郎?”扶薇捏了下裙子抬步迈过门槛,朝他走去。

    刚迈了两步,扶薇觉察出不对劲了——宿清焉好像在发抖。

    总不能气哭了吧?

    扶薇走到他身边,才看清他头脸上全是冷汗,额角经筋凸起,整个人都在承受着剧烈疼痛。

    “宿清焉!”扶薇变了脸色,弯腰握住他的手,“你怎么了?”

    “来人!蘸碧把门窗都打开!灵沼去拿冷水!”

    宿清焉低着头,大口喘着气。

    耳畔一会儿有泉声,一会儿有虎啸,一会儿又变成女子轻轻柔柔地呼唤。

    他发抖的手用力去攥,仿若去握孤海上的浮萍,不自觉攥紧了扶薇的手,攥得扶薇手上好疼。

    扶薇倒吸了口凉气,想挣挣不开,只一遍一遍连名带姓地喊他。

    宿清焉、宿清焉、宿清焉……

    震耳欲聋的虎啸渐消。

    对,他是宿清焉。

    宿清焉转过头,空洞的眼睛慢慢聚了神盯着扶薇。

    扶薇接过灵沼浸了冷水的巾帕轻轻擦拭他额上的冷汗,柔声问:“宿郎,还难受吗?是中暑了吗?”

    她转眸望过来,柔柔一笑。

    在她的嫣然浅笑里,宿清焉神志回归。发现自己攥着她的手,他立刻松了手,却见她雪玉一样的柔荑被他攥出了红印子。

    愧疚顿生,他站起身来,想赔礼,却惊觉自己一身脏汗狼狈不堪。

    这个样子站在她面前实在失礼。

    “我去收拾一下。”宿清焉侧着身尽量避着扶薇,快步走出厢房。

    扶薇甩了甩还在疼的手,抬眸从窗牖望出去。宿清焉正在打水。

    宿清焉打了一大桶凉水提进浴室,先用木瓢舀了一瓢凉水当头浇下。水珠沿着他的脸颊滚落,凉水顿时让混沌的脑海清明许多,头疼的感觉也稍微消了些。他深吸了口气,才解去身上的衣衫,仔细清洗。

    当宿清焉洗完之后才发现进来时匆忙,忘了带换洗衣物。而刚脱下来的衣物不仅浸了脏汗还被水浇湿了。

    宿清焉回头望了一眼房门,用擦身的宽大棉巾在腰间一系,出去拿衣服。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宿清焉却僵在原地。

    扶薇坐在圆凳上,闻声回头,四目相对。扶薇目光光明正大地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而后弯唇:“要拿衣服?”

    宿清焉有些尴尬地点头。

    扶薇站起身,缓步走向衣橱。她拉开衣橱的门,一边打量着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一边问:“要哪一件?”

    宿清焉看着扶薇的指端在他的一摞衣服上徐徐划过,她莹润的指尖好似在他心里也划下一道,有些痒。

    “我自己拿。”宿清焉不自在地跨出门槛,大步走过去,伸手去拿最上面的一件。

    扶薇的手覆上来,两人的手同时去拿最上面的衣服。

    宿清焉的视线落在扶薇的手上。她手上的红痕还没消,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己究竟把她弄得多疼。

    “还疼吗?”他问。

    扶薇转眸望向他。

    水珠儿从他的湿发坠落,擦着他的鼻翼,落在他的唇上,又迅速溜进他的唇缝。他却浑然不知,皱眉盯着扶薇的手。

    扶薇轻轻地“嗯”了一声,软柔地应一声:“疼。”然后她略侧过身来,将手递给宿清焉。

    宿清焉下意识捧住她的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反应了一会儿才俯身低眉轻轻地吹。

    一滴水珠儿落在扶薇的手背上,宿清焉看见了,立刻抬起另一只手去擦。他指腹在扶薇的手背上抹去,没有抹尽水渍,反倒弄湿了大片。

    他忘了自己的手上有水。宿清焉懊恼地伸手从衣橱里随意扯出一件外衫来,用袖子仔仔细细将扶薇手上的水痕擦去。

    “宿郎,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扶薇抬眸望着他。

    宿清焉想了想,摇头:“没有。”

    扶薇慢慢发现了宿清焉的奇怪之处,这个人似乎好奇心不重,并不会问她以前的事情。她的过去于他而言,完全是空白。

    扶薇将自己的手从他掌中抽开,伸手去拿衣橱里面的衣裳。

    宿清焉看着自己空了的掌心,手指动了动。

    “本来就身体不舒服了,快些穿上衣服。夏日染风寒更不易好呢。”扶薇将衣服递给他。

    宿清焉伸手接住。正当宿清焉犹豫要不要拿进浴间换时,扶薇已经转过了身,走到桌边,背对着他去摆弄桌上的一瓶插花。

    他再去浴室倒显得刻意了。宿清焉只能硬着头皮背转过身去,解开围身的巾帕,他捏了捏巾帕,才发现几乎湿透了。

    将衣服穿好,宿清焉把湿透的巾帕送回浴间,又将浴间拖擦收拾干净。

    待他再出来时,扶薇已经合目偎在床榻上。

    宿清焉将脚步放得轻浅,悄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天气热,扶薇身上没有盖东西,轻薄的纱衣绕身,随着她侧身的姿态,专属于女子的婀娜描绘得惟妙惟肖。

    宿清焉的视线却落在她的手上,那些红痕几乎已经消了,她的手又如美玉般静卧在她身侧。

    宿清焉回过神时,恍然自己盯着她的手看了许久,他猛地抬眼,对上扶薇带笑的目光。

    他眼里浮现被当场抓获的尴尬,他将目光移开,才发现扶薇没有用枕头。

    这样睡对脖子不好,宿清焉伸手去拿床里侧的枕头,扶薇配合地抬头,枕上去,发丝滑过宿清焉的指背。

    “宿郎,你想知道我以前的事情吗?比如前一场婚约。”

    “如果你想对我说,我愿意倾听。可是你不用和我解释。”

    述说与解释,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扶薇探究地望着他,潋眸里浮着的笑真实了些。她默了默,再言:“那……宿郎想摸摸我的手吗?”

    宿清焉脊背一瞬间变得微僵。

    她这话实在有些唐突。可是转念一想,明明是他唐突在先。

    宿清焉看见扶薇抬起手,就在他以为她要将手递给他时,他的手将要抬起,却见……她只是慢条斯理地抬手抚了抚鬓发。

    宿清焉喉结微动。

    这一细节看在扶薇眼中,她眼前浮现水珠儿顺着他喉结滑过胸膛的模样。

    “清焉。”她唤了称呼,“你过来些。”

    宿清焉浓长的眼睫动了动,慢慢俯身靠近她。两个人距离一厘一厘拉近,近到鼻尖相碰。

    “再近些。”扶薇低低的声线噙着蛊惑。

    宿清焉再靠近,他几乎可以闻得她唇齿间的沁香。

    扶薇弯唇,宿清焉望着她柔红欲滴的唇,明明没有碰到,可是他的唇上好像也沿着她弯唇的弧度滑过一抹酥然。

    扶薇伸手,拂去他头上的一粒纤尘,低语:“好了。”

    扶薇含笑望着他,似乎在等着看他要不要退开。

    四目相对,宿清焉在她的眼睛里看清了自己。他轻轻眨了下眼睛,然后贴上去。

    贴上她柔软鲜红蜜甜的唇。

    宿清焉十分清晰地感受着她如何慢慢弯唇。

    “宿郎……”她贴着他说话,微动的唇给宿清焉带来战栗的异样。

    扶薇伸手抵上他胸口欲推。宿清焉握住她的手,握又不敢用力握,怕弄疼了她,疼惜地捧在掌中。

    扶薇近距离地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生得那样好,漆黑的瞳仁里映着她的嫣然。

    时间仿佛凝滞,宿清焉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终于退开,却也只退开一点点,两个人之间仍旧鼻息相缠。

    而她的手仍旧被他珍惜地捧在掌中,轻轻地抚她指背。

    扶薇眼眸轻抬,去看他微红的耳尖,她弯唇,终于凑过去,主动吻了他的唇角。

    一触即离,她忽然拉开两个人的距离,整个人都陷在身后床榻的灰暗里。她柔声:“天黑了。”

    宿清焉惊讶回头,这才发现时间过得这样快,怎么就突然天黑了?

    想到母亲该回来了,他不得不放开扶薇的手。他轻咳一声让自己的声线不显得沙哑,道:“母亲该回来了,我去前街迎一迎。”

    扶薇当着宿清焉的面,用指腹碰了碰自己的唇,才点头说好。

    宿清焉望了一眼床头小几的抽屉,起身往外走,一回头,见她还在用手指头点自己的唇。

    他转身迈过门槛,克制着不去摸自己的唇。

    宿清焉刚走到院门口,看见宋能靠从远处奔来。

    “清焉,你母亲出事了!”

    “什么事?”宿清焉急忙问。

    “好像是给城里一个官夫人做的衣服出了问题,被扣下了,听说还挨了打。”

    宿清焉脸色大变,立刻快步往前走。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黑暗遮住宿清焉的脸色,也遮住他逐渐变得空洞阴鸷的眼。

    宿清焉走了之后,扶薇躺了一会儿便起了。她心情不错,转眸看向床头小几。

    她拉开抽屉,去看宿清焉藏了什么东西。

    一个木盒子出现在视线里,扶薇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其拿出来,好奇地打开。

    看着盒子里的东西,扶薇愣了好一会儿,才模糊猜出来这是避孕用的鱼泡。

    宿清焉今日进城是去买这个?昨天晚上没有与她圆房是因为缺了这个?如此,他为何向花影询问她的身体能不能受孕都有了原因。

    他是担心她身子弱,怀孕对她身体不好。

    扶薇望着这盒东西良久,才轻叹一声,盖上盖子收回抽屉里。

    这一刻,她突然希望宿清焉是个小人。

    戌时过半,院外才传来脚步声。

    “宿郎。”扶薇迎出去,奔到宿清焉面前,拉住他的手,却瞬间觉察到不对劲。

    面前的人和宿清焉生得一模一样,却又哪里不一样。

    梅姑看了看扶薇,愣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宋能靠眼珠子转了转,急说:“流峥,这是你嫂子!”

    “嫂子?”宿流峥声线阴沉。他低眉,看着女人握过来的人,白玉一样的手,很好捏的样子。

    扶薇反应过来这是宿清焉的胞弟,立刻松了手。

    宿流峥的手空了,心中生出不悦。他皱眉看向面前的女人,冷冷打量着她。

    “我见过你。”他说。

    扶薇莫名其妙。

    宿流峥又朝前迈出一步,伸手指着扶薇,沉声:“我一定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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