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上回去了趟魏国公府,还是有所收获的。
左通政郑宣的夫人与杨氏相谈甚欢,也颇喜欢孟清雪,送了请帖来,邀女眷们后日去家中做客。
郑家的独子郑霖已经二十四,却只是个秀才,杨氏心里有些嫌弃,觉得配不上自己女儿,但郑家世代簪缨,郑宣又是四品的京官,实在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听闻柳老夫人已去过宫里两回,不知向太后提起了哪些姑娘,要是你在其中就好了。”
柳老夫人跟太后关系极其亲密,是以她的话很有分量。
孟清雪回忆起当日的事,没有一点把握。
到底是京城,群英荟萃,不说那可气的戚媛出身高,就是普通官员家闺秀的表现也都可圈可点,莫说那袁长瑜了,不愧是名门世家出身,姿容,才华甚至是品行都无可挑剔。
不知她会当大皇子妃还是二皇子妃。
皇后早逝,大皇子谢琢自小养在太后身边,最得太后喜爱,也许袁长瑜会做大皇子妃。
可这样一来,就当不了太子妃了,孟清雪心想,对袁长瑜来说定非好事。
“阿雪?”杨氏唤她。
孟清雪回过神:“祖父祖母怎么说?”
若实在没有好的选择,老爷子老太太肯定是要她嫁去郑家的,杨氏叹气:“只能再看看,要是裴夫人能像郑夫人这般平易近人就好了。”那裴夫人不苟言笑,当真令人难以接近,怪不得生出的儿子也那般高傲。
孟清雪不免想起被戚媛嘲笑的事,咬了咬唇,没接话。
“不过再如何,好歹你得了郑夫人的喜欢,不像阿月,一无所获!”杨氏眉头紧锁,“她都十八了,也不知今年能不能顺利定亲。”
姐姐这样是难得夫人们的青睐,可吸引几个年轻公子并不难,孟清雪道:“我觉得母亲不必替姐姐担心,姐姐瞧着就是享福的命。”
杨氏笑了:“若能吃是福的话,那她确实有福气!行了,不提她,不然我明儿又要多长几根白发,”她叮嘱小女儿,“我与老太太说了,往后你们要经常去别家做客,得添些时兴的首饰,等会你跟那两个去梁家头面铺挑几件漂亮合心意的簪子。”
“好。”
杨氏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清泠是转性了吗,居然一天不务正业,只剪纸,你看看怎么回事。”
孟清雪愣住。
她收拾一下之后去隔壁东次间叫了姐姐,二人再去找孟清泠。
“祖母让我们去买些簪子。”
此事前世也发生过,只是时间有些先后,晚了两日。
孟清泠兴致不高,慢吞吞出来。
许是没了生母的缘故,这堂妹总是不太爱笑,但好在眉目灵秀,有种幽芳宁静之感,孟清雪打量她一眼:“三妹,听说你最近总在剪纸,是不是?”
“嗯,打发辰光。”
练琴棋书画难道不能打发辰光?或者是算学,女红。
为何只剪纸?她又不是剪纸铺家的女儿,孟清雪不解。
倒是孟清月很惊喜:“你又开始剪纸了?我现在还收着你五岁时送给我的花好月圆图呢。”
孟清泠轻轻一笑:“大姐喜欢,那我下回再送你几副。”
孟清雪:“……”
车夫已经套了马车等候。
姐妹三人带着各自的丫环上车。
从枣园巷出来便是保康街,再往北到甜水巷右转,就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东大街。
梁家头面铺就在那里,还有祁烨喜欢去的丰乐楼也在那里。
孟清月就喜欢吃:“等会我们买完首饰再去一趟龙津桥,买点毛婆婆家的肉饼。”
孟清泠不反对。
她也有许久没吃过这家的肉饼了。
孟清雪无奈:“被娘知道,你又要被训。”
“训就训,索性多买点孝敬祖母,祖母也喜欢,对了,那边还有一家香铺,要不买完肉饼我再陪你去买点香塔?”
这叫投其所好。
孟清雪道:“再说吧,先买首饰。”
马车在头面铺西侧停下。
春日客人最多,铺内满当当的,孟清月刚要向伙计询问这阵子有什么好看的首饰,却瞧见华冠丽服的戚媛与其他三位闺秀迎面而来,她忙低下头。
然而戚媛并不想放过孟家的姑娘,嘲笑道:“你们三个是不是走错店铺了?难道不该去茶楼?头面铺可不收你们的茶叶!”
孟清雪的脸登时通红。
孟清月一双桃花眼瞪圆,红唇微张,却发不出一个字。
总是拿茶叶说事,也真是没意思的很,孟清泠刚要回击,却发现店铺门口有个男子的身影。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好像是戚家二公子戚纶。
前世大堂姐跟戚纶很晚才相识,倘若这一世可以提前的话……
耳边传来阵阵讥笑,孟清月见亲妹妹面红耳赤,而堂妹又不知为何也不说话,便鼓起勇气道:“什么茶叶,戚姑娘你别仗着侯府身份欺负人,你难道不送人东西?你们戚家就这么,这么了不起吗?”
孟家那两个她都见过,一个艳俗不堪,一个心比天高,就这家世还想高攀裴家,戚媛目光落在孟清泠身上,感觉这一个不知是不是年纪还小,像是单纯安分的,便嗤笑了声:“你孟家算什么,也敢跟我戚家比?我们戚家为大周立下多少战功,你们孟家只会卖茶叶吧?”衣袖一扬,“让开,别挡着我的路!记住了,以后瞧见我,避远一点。”
真是狂妄!
孟清月气得浑身发抖,下意识望向孟清泠。
可不知怎地,堂妹一直不发话,许是热病未曾痊愈,仍有不适。
自己毕竟是长姐,这等关头,总是指望着两位妹妹出头,难怪母亲会不满,她念着“一气三糊涂”那句话,忽然高声道:“你也只敢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你在袁姑娘面前,还不是,还不是……像老鼠似的,动都不敢动一下。”
头面铺有不少姑娘在看好戏,猝然听见“老鼠”,一时都没忍住笑声。
戚媛被踩到痛脚,喝道:“你胡说什么?”
居然说她像老鼠。
居然敢将她与如此肮脏的东西相比!
她忍不住扬起手。
孟清泠见状忙把孟清月往后一拉。
丫环们则往前几步,挡在前头。
戚媛的手腕被一个男子握住了。
“我说你怎么半天没出来,竟准备在这儿动武吗?”
没打到孟清月,戚媛不甘心,用力挣扎:“二哥,你放手,你没听见她怎么说我的!她居然敢说我,说我是……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说你什么了?”男子生出好奇,剑眉高扬,“能让你气成这样,我倒也想听听。”
他朝孟家三位姑娘看去。
孟清月没料到自己会把戚媛激怒到这个程度,眼见她又来了一个帮手,就慌张起来,小声问孟清泠:“泠泠,怎么办啊?”
“无事,你别怕。”孟清泠安慰她。
都是因为自己那个毛病,才会让姐姐如此得罪人,不过孟清泠到底怎么回事,竟然袖手旁观?孟清雪朝那男子敛衽一礼:“戚公子,我大姐平常温和恭顺,绝对不会出言不逊,此趟与戚姑娘有些误会才口不择言,还请戚公子与戚姑娘见谅,我替大姐向你们赔个不是。”
大姐吗?
戚纶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又落向孟清月。
那是个高挑的姑娘,身形婀娜,此时躲在一个比她矮的小姑娘身后,不知在说什么,显得有些滑稽。
“二哥,你别信她,什么温和恭顺,分明是个水性杨花的狐媚子!”戚媛因为一直在使力,脸涨得通红,“你快放手啊,要么你替我去扇她的嘴!”
戚纶自己也不是什么克己复礼的性子,但妹妹言行太过分的话,他还是会阻拦。
“我也不是非得拘着你,但你今年,”他压低声音,“十六了,在此时弄出在头面铺打人的坏名声,谁敢娶你?何况是那位极挑剔的……”
戚媛脸色一变,手上劲道没了。
眼见她脸上泛出羞意,孟清泠猜到戚纶定是提起裴亦秋。
少女怀春,前世戚媛就爱慕裴亦秋,只是后者目下无尘,挑挑拣拣至二十七才娶妻,当然,娶得不是戚媛。
“大姐,你不用躲着了。”孟清泠道。
孟清月探出半个头往前看:“真的吗?”
那戚公子一看就是练武之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势虽不如祁烨,但也足够吓人,感觉他一出手,她们三个立时就会被打晕,她实在担心。
戚纶总算瞧清楚了骂妹妹的那姑娘的脸。
生得极出挑,漆黑的眉,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嘴唇饱满又红润,像这个时节山上开得很肆意的南山茶。
他忽地一笑:“姑娘贵姓?”
在魏国公府,他见过她,当时比现在还要艳丽些。
戚媛见自家二哥居然询问姓氏,脱口叫道:“你管她姓什么!”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急忙拉住戚纶的胳膊,“走,回家,我首饰已经买好了。”
孟清月当然没有回答戚纶,她好像被惊到了,不知自己姓什么。
这姑娘看起来傻傻的,哪里像是个能将妹妹骂得跳脚的人,戚纶感觉奇怪,随着戚媛走到外面问:“刚才她到底骂你什么?”
戚媛怎么肯回答,板着脸:“二哥问了作甚?这种浪荡-女子你不要惦记。”
戚纶笑了:“你觉得我会惦记她?”
“最好不是,”戚媛眯起眼睛,“你真忍不住,便去找莲香吧。”
哥哥也二十了,男子都有需求,故而母亲已准备了一个通房丫鬟,只是这丫鬟看似老实,心眼挺多,她并不喜欢,但此刻却宁愿二哥去找莲香纾解,也不愿他惦记那个孟大姑娘,惦记那个敢骂她“老鼠”的人!
戚纶没再追问。
翻身上马时,他回首看了一眼梁家头面铺的大门,而后脑中又闪过孟清月躲着的滑稽模样。
若作别的面孔,定然显得很蠢,但她的样貌不一般就生出几分可爱。
倘若莲香像这姑娘,他估计早就收了她。
孟清月此时却是后怕不已:“我以后再不胡乱说话了。”
幸好那戚公子不像戚媛,不然恐怕不能善罢甘休。
孟清雪没搭理她,忙着质问孟清泠:“三妹是在隔岸观火吗?难道你不是孟家人?那戚姑娘在说孟家,你竟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语气咄咄逼人。
孟清月护着孟清泠:“泠泠才生过病,你别怪她。”
“病早好了,不然她岂能剪纸?”
孟清泠没有反驳,拿起一对金镶宝桃小插,边看边道:“二姐与刚才相比真是判若两人。”
孟清雪的脸一下红了。
“如果二姐恼恨我,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不妨将那些人都看成我,这样二姐或许就能张口了,”孟清泠给她出主意,“就像刚才或是在家中一样,没什么难的。”
孟清雪垂下眼帘,贝齿咬住薄唇。
要说恼恨,她从来都没有恨过堂妹。
她只是……
“我们当然不是仇敌,”孟清泠将金桃插在她发间,“但事实是,你面对我,总是比面对别的姑娘要轻松,我不知你为何如此,所以把她们当成我就行。”
这个毛病,她也无法解释。
孟清雪把那金桃摘下来:“我不喜欢。”
孟清月抢走:“我要!”
“……”
她们俩才是亲姐妹吧?孟清雪背过身,自个儿去挑首饰。
孟清月小声跟孟清泠讲话:“泠泠,下回不骂老鼠的话,我该怎么对付那戚姑娘呢?”
“骂老鼠也没什么不好。”
“她差点打我了。”
有戚纶在,肯定打不了,但孟清泠没说实话:“她真做了,你挨了打,她坏了名声,其实她的损失更大……凡事不可一蹴而就,大姐,你能反击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不能苛求。”
得了夸奖,孟清月很欢喜,眉开眼笑。
孟清泠又道:“三思而后行,思的是后果,倘若你想激怒对方,那骂她‘老鼠’再合适不过,此乃激将,可若是想小事化了,或是以退为进,那又得换别的说法。”
“什么说法呢?”
“这得你自己想。”
孟清月撅起嘴:“我想不出,泠泠,以后还得靠你!”
她不会再像前世那样嫁给谢琢,当皇子妃,甚至也许还会提早离开孟家,所以大堂姐最好还是学会靠自己,虽然目前她是会尽力相帮的。
孟清泠不语。
背对着她们的孟清雪紧蹙眉头,满脸不解。
三人各自挑了四件首饰,离开了梁家头面铺。
孟清月还在惦记肉饼,非要去毛婆婆家,孟清雪劝说无果,只得答应,故而又买了十来块肉饼,还买了两炷香塔方才返回孟家。
下车时,一阵风吹过,卷来一簇杨花。
姐妹三个经过雕刻着牡丹与寿带鸟的影壁时,听见右侧的修身堂传来男孩们的笑声。
那里是孟家少爷们念书的地方,担任西席的马先生是从潞州跟着一起来京城的,此时刚讲完课,散学了。
笑声最大的是孟瞻,今年十三,其次是孟观,九岁,而孟序很少笑,表情总是淡漠的。
少年们见到三位姐姐,上前行礼。
孟瞻拉着孟清月的衣袖:“好香,大姐一定是去买肉饼了对不对?在哪里?”说着就去翻她衣袖,一副找不出来不罢休的模样。
孟观也在流口水。
孟清月见他们的样子就知道自己买对了肉饼,笑道:“走,去祖母那里分给你们。”
那两个马上跟了上去。
孟清雪摇头叹息,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大房会出三个馋嘴!
喧嚣后,只剩安静。
孟清泠与孟序相对而立,一时无言。
半响,她道:“阿序,你也去吃块肉饼吧,毛婆婆家的。”
“……”
姐姐以前见到他,哪次不是提起课业的?从来不会把吃肉饼这样的事放在前面。
想起这些天,她对自己的不闻不问,孟序手指在袖中握了握:“你没有别的话对我说吗?”
她现在真不知道跟他说什么,想了想问:“等会玩蹴鞠吗?”
孟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