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妹妹又说了一遍,谢琢仍没听懂。
什么叫弄错人了?
孟清泠就是孟清泠。
“不可能弄错,她住在枣园巷,父亲是都察院都事,今年十五岁,满足这三个条件的,京城只有一个。”
“可是,她不像你说的那样。”
“哪样?”
“清瘦,刻苦啊,不过她确实不高。”
“……”
谢丽洙拉住他衣袖:“我没骗你,真的,不信你自己来看。”
他当然要看的,只是今日不太适合。
见兄长不相信的样子,谢丽洙又拿出别的证据:“这姑娘挺喜欢笑的,我见她笑过好几次,对了,你调查过的那个姑娘会剪纸吗?她说最近在练习剪纸,还对养花感兴趣。”
“……”
这么听来是很不像。
前世他从没见过孟清泠剪纸,更别说养花了。
还有笑,她真的不太笑,至少是不喜欢笑。
“不过哥哥你不要气馁,肯定有办法补救的,你好好想想,那个姑娘真叫孟清泠吗?会不会是你记错名字了?”谢丽洙追问。
那是他前世的妻子,怎么可能记错名字?
“我先见一见她,”谢琢叮嘱道,“明日听完课你别急着走,去趟浮碧亭。”
见他这么快就想到法子,谢丽洙很高兴:“哥哥真聪明,就这么说定了!”
实在是自己以前太笨,才会这么容易就被夸聪明,谢琢心想,孟清泠才是真聪明,什么都在她预料之中,他不过学得些皮毛。
只是,这世的孟清泠真的变了吗?
他心事重重返回。
因公主明日要学琴,伴读们自然不能空手去,故而宫女们也给五位姑娘准备了琴。
其他四位都在调音的时候,孟清泠在琢磨谢琢。
想来想去,她觉得谢琢让她入宫应该都只有那一个目的。
可他就算再笨,经历过一世,也该强过谢绎,她真不能接受谢琢会笨到这个程度,明明在她昏迷前,已经进步不少……
孟清泠揉了揉额角,反正她不会再帮他的。
重来一世,他们不应相认。
次日辰时,谢丽洙同五位陪读姑娘去宣若堂。
宣若堂是在资善堂之后建造的。
崇丰年间,原只有皇子们有专门念书的学堂,后来出了一位康淑公主,虽是女子却能文能武,深得崇丰帝喜爱,她提出也要一座学堂,供宫内公主们念书,崇丰帝二话不说答应。
比起资善堂的古朴幽静,宣若堂却是春色满园,庭中甚至还挖了池塘,种上睡莲,养了十数尾锦鱼。
谢丽洙每次来都要喂鱼。
从宫女手中拿过鱼食往池塘里洒去后,她瞄一眼姑娘们,笑道:“我观你们见什么都新奇,等听完课,本公主带你们去浮碧亭看看。”
夏菡正愁没机会遇到二皇子,登时欢呼起来:“好啊,小女子头一回来宫里,托殿下的福,真是开了眼界了!”
谢丽洙没责怪她:“这算什么,下次还可以带你们去御花园看看。”
记忆里,小姑娘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一次又一次带她们玩,总是奇怪的。
孟清泠很快就猜到了原因。
众人走入了宣若堂。
琴师是担任司乐的女官,琴艺超绝,不过跟袁长瑜比还是差了一点。
谢丽洙原本对袁长瑜没什么兴趣,但听她弹琴后倒是有点刮目相看,心想难怪名气那么大,倒不知祖母为何没有选袁长瑜做大皇子妃,不至于是因为八字吧?她侧头看了一眼孟清泠,这姑娘就不提了,琴艺虽谈不上糟糕,但没一处符合哥哥的描述,等会哥哥看到,一定失望。
都是陪读的姑娘,有一位却如此出色,弄得夏菡意兴阑珊,完全不想弹了。
俞琬笑道:“有阿瑜在,我们都是班门弄斧。”
夏菡托着粉腮:“可不是嘛,不过公主殿下才学没多久,袁姑娘也不必将功夫都拿出来。”
这是在说她故意炫耀,但袁长瑜不在意。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堤高于岸浪必摧之”,她得到的赞美与诋毁从来都是一样多的,只不过,蚍蜉岂能撼树?任她们如何说,如何做,都不可能赢过她。
袁长瑜气定神闲继续弹琴。
这四位姑娘,郑梅英是嫁给陈知慎,很快就离开京城的,剩下的三位孟清泠都很熟悉,熟悉到今世完全都生不出一点好奇来,所以只是无聊地看着窗外,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巧遇”。
一堂课下来,已是巳时。
算着时间,谢丽洙先让她们坐着休息一会,然后便去往浮碧亭。
路上她吩咐碧桃,让宫女们将吃食送来,打算就在亭子里享用午膳。
宫内共有十座亭子,浮碧亭算是最不起眼的,离内宮越近,亭子修建得越华丽,宝顶彩画耀眼,假山流水环绕,所以谢丽洙来浮碧亭,定是为遇到谢琢。
从资善堂回去长定殿的路上,会经过浮碧亭。
孟清泠早已想好等会该如何表现。
夏菡不了解这里,东张西望,她想问谢丽洙资善堂在何处,却不敢贸然开口,生怕被发现企图,就在这时,听俞琬道:“殿下,资善堂就在北面吧?”
“是,”谢丽洙笑着指一指,“离得很近的。”
她年纪小,可身在宫中见惯了妃嫔间的争斗,哪里不晓得这些人打得什么主意,所以她才不想请什么陪读呢,等会谁作妖,她就撵谁出宫!
不过孟清泠挺安分的,这一点,谢丽洙很满意。
远远望去,果然见一处院落,门前似乎种着几棵松柏,葱葱郁郁。
夏菡默默记下了。
资善堂的讲官此时也讲完了课。
谢绎看着谢琢匆匆离开,脸上又闪过丝不屑的笑。
居然又去见袁长瑜了。
是没死心,还是上次根本没见到?可惜袁长瑜绝对不会因此动心,完全是白费功夫。
他转身走向门口停着的软轿。
谢琢纵马疾驰。
风吹起一身紫衣,银绣云纹仿若流动了起来。
及至离姑娘们三丈远的地方,他拉住了坐骑。
骏马正奔得欢,突然被停止,前蹄扬起,发出“咴咴”之声。
谢丽洙转头一看,笑道:“哥哥!”
哪怕不叫这一声,众人也知那马上的年轻皇子是谢琢,因京城再没有比他更俊秀更好看的男子。
在艳阳下,他整个人熠熠生辉,好似明珠一般。
然而老天对他就是这么“公平”,给了他绝世的容颜,没给他绝世的头脑,孟清泠盯着前世这个共同生活了十一年的丈夫,脸上露出很自然的,诧异的表情,右手恰当地掩住微张的唇。
五位姑娘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青春,谢琢仍一眼认出了孟清泠。
穿着湖蓝色绣栀子花纹的小姑娘与印象里确实不太一样。
脸颊丰盈了些,个头好似也高了一点点……
谢丽洙扬声打招呼:“哥哥是要回长定殿吃饭吧?我们是准备去浮碧亭,”回头向姑娘们介绍,“这是我长兄。”
五位姑娘敛衽行礼。
为让谢琢更好地看清孟清泠,谢丽洙又特意指了指她:“哥哥,这就是孟三姑娘孟清泠,我选她的时候跟你提过的,你记不记得?”
“嗯。”
兄妹俩打哑谜,引得其他姑娘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谢琢问:“孟三姑娘,听闻你是潞州人氏,潞州有位胡嘉胡先生,她精通算学,你可认识?”
毕竟曾是枕边人,哪怕一点细微的差别都能轻易发现,孟清泠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下,感觉他跟她去世前留在脑中的印象不太一样。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奇怪,在她去世后,谢琢一定还活了很久……
只是,他既御极多年,为何重生后还要找她?总不至于是后来又被谁篡权,所以还得要她当帮手吧?
孟清泠抿住唇,暗骂了一句“笨蛋”,随后便道:“回殿下,小女子曾跟胡先生学过几年,初时颇有兴趣,但后来越学越累便放弃了,小女子如今只喜欢剪纸,别的都懒得碰,”说着朝谢丽洙一笑,“不过公主殿下选了小女子入宫,长些见识,小女子还是感恩的。”
谢琢:“……”
谢丽洙朝他使眼色,好似在说,“看吧看吧,一点都不像吧”。
谢琢不甘心,继续问:“原来你师从胡先生,那前阵子柳老夫人在小生辰上出了道算题,你可知?”
“小女子听说过,小女子的两位堂姐那日都去了魏国公府,”孟清泠露出头疼的表情,“那道题好难,真不知道有谁可以算出来。”
前世算出来的是她,可现在她竟说“好难”。
谢琢的目光几乎钉在她身上。
今日第一次来宣若堂,嘉福公主就带她们去浮碧亭,然后谢琢也来了此地,袁长瑜并不信会有那么巧的事情,且这二人还是亲兄妹。
如今看来,是为让谢琢同孟清泠说话。
难不成太后真定了这位姑娘为大皇子妃?
袁长瑜实在好笑,这位大皇子愚蠢就罢了,太后竟也如此愚蠢……
莫非是放弃了储君之位,所以才随性而为?也是,天子之所以迟迟没立太子,并不是因为谢琢还有什么机会,不过是因为跟已故皇后的感情,但这持续不了太久,文武百官已经等不及,纷纷催促,天子很快就要定下储君的,而那位未来的储君绝不会是谢琢。
她瞧不起谢琢,夏菡却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已经忘了来时的初衷。
她不明白谢琢为何只关心孟清泠,一个要家世没家世,要才华没才华,容貌也就那样的姑娘,凭什么得到公主与大皇子的青睐?
夏菡忍不住插嘴道:“殿下,说起柳老夫人那道算题,小女子倒是……”
就她这脑子算得出什么题?摆明是想勾引哥哥,谢丽洙正待发作,却听谢琢道:“淼淼,我先走了,不打搅你去浮碧亭。”说罢调转马头。
但临走时又看了一眼孟清泠。
四目相对,他在寻找,她在伪装。
那样漂亮的凤眼,那样欲说还休的神情,好像张网一样要把她缚住,孟清泠便垂下眼帘,露出些许惊慌,又不能反抗的情绪。
确实,他的表现对姑娘家来说有些放肆无礼了,但前世的孟清泠不会这样软弱。
谢琢咬了下牙,策马离开。
看着那道熟悉的背影,孟清泠轻轻呼出一口气,她虽然无法理解为何谢琢掌政多年仍没有太大的长进,重生后还要找她帮忙,但笨也有笨的好处。
比如,骗他会比较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