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回家没多久,李小玉上门,神神秘秘地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还让她带上一些吃的。
傅长宁倒是没意见,不过:“其她人呢?”
李小玉却不太想提这个。
“今天就我们两个人去!”
她拉着傅长宁一路往前跑,两人如风一般,掠过炊烟土屋、田埂人家,一路顺着村边的那条溪流往下。
溪流极为清澈,又有些凉,水中铺满了棕褐和乌青的鹅卵石,两侧丛木倒挂,繁绿深深。
越往下,杂乱的树丛越多,几乎只能容得下七八岁的孩童穿行。
一般人走到这,基本就不会继续前行了。
李小玉却佝下腰,穿过了这些树丛,抬手挡住一簇树枝,道:“还得往下。”
傅长宁比她还矮一些,要过去倒是不难,心里也难得升起了一些好奇。
灵气在她的操控下,悄无声息地削过那些过于仄人的枝条,余晖撒下,为两人开拓出一条还算好走的羊肠小径。
是金系基础法术,削铁如泥。
傅长宁会的法术不多,清洁身体和衣物的洁净术,放在门上能留意外边动静的耳报神,还有操控物体移动,比如飞剑,这类都是无属性的小法术,端看个人运用。
五行法术就要难一些了,毕竟此地没有灵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总共也才学了雨如针、生木诀、火球术三个法术,上次都用在王道长身上了。
再有就是最近新学的这个削铁如泥。
这里边生木诀是木土属性法术,讲究的是以木克土,依土生木;雨如针是水金属性法术,追求的是金能生水,水针如金;削铁如泥则是金土属性,靠的是厚土生金,金归于土,都是比较消耗灵力的法术。
不过傅长宁还是坚持在用。
法术只有多用才能熟练,若因为缺少灵气而抠抠搜搜不用,最终只会是纸上谈兵罢了。
又往前行进了约一里,眼前突然豁然开朗,竟是一片粉色桃林。
说是桃林,其实也只有二十几株桃树罢了,但它们长势颇好,斜垂的枝蔓上,粉色桃花沉沉欲坠,鲜妍烂漫,樱粉色铺满了整片草地,灿烂得如同一匹匹云霞织成的锦缎。
还有些花瓣落到了溪水中,顺着清澈的溪水一路往前,去往未知的远方,倒真应了那句花自飘零水自流了。
傅长宁看愣了神。
“五月份竟然还有桃花么?”
要知道,大周国虽然地势偏北,又多丘陵,但桃花的盛放季也只在三月底到四月中旬罢了。
李小玉已经来过一次,却依然很震撼。
“对啊,村口的桃树都开始结桃子了,所以我昨天发现这里才这么惊讶!”
两人在树下坐下,李小玉取出点心,和一些小零嘴,傅长宁也拿出素饼和水,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
李小玉有点好奇:“你那袋子里放了什么呀,背了一路不累吗?”
傅长宁打开袋子,和她说:“来之前没想到是来这种地方,不过现在看来,倒也不错。”
里边居然是一只已经用荷叶和泥土包好的叫花鸡!
李小玉又惊又喜:“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自然是因为,这本来是她打算走之前,和这群小伙伴一起吃顿好的而准备的。为此,傅长宁还特意去村头二婶家买了一只鸡,又用上了在云客来买的秘制调料。
但今早她就发现,李小玉聊起八卦来虽然眉飞色舞,眼底却是一片沉沉郁色。下午也像是同谁吵过架后,强打起精神来找她玩的。
傅长宁几乎不用思考,就改变了主意。
“有的吃,还不开心吗?”她笑问。
“开心!”李小玉眼底终于流露了一些真实的笑意,非常积极地起身去找柴火。
原地的傅长宁把东西摆好,一边欣赏这灿若云霞的桃林。
美是美的,就是,总觉得美得有些突兀。
问尺还在沉睡,这个时间点傅长宁也不好打扰它,便只能自己观察。
少顷,李小玉抱了柴火回来,两人用火折子点燃枞树叶堆,没多久,火堆就燃了起来。
二人把叫花鸡小心翼翼推进柴火架底下,然后去溪边洗了个手。
云蒸霞蔚,烂漫山野,两人一边吃着点心零嘴,一边谈天说地,不知不觉,便说到了李小玉今天情绪不高的原因。
“我这两天才知道,原来,在我不知情的时候,我家里人已经在给我相看亲事了。”
“今天放学回去后,我又和我爹娘吵了一架。”她没忍住叹了口气,托着下巴,像个小大人,“因为我本来以为,就算要嫁人,应该也是以后的事,现在大概只是提一提让我有个心理准备罢了。谁知道我娘连画像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我选,我一时生气,就撕了画跑了出来。”
“说来有点不好意思,但阿宁你真的太小了,我第一反应是去找的青青。然后我才知道,这些事,青青都是知道的,这件事就是她娘和我娘一起操持的,她娘已经为她看好了人家。她还劝我,大家都是这样的……”
李小玉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阿宁你能明白我的想法吗,我不是抗拒成亲,我也曾经幻想过自己的另一半会是如何,我只是,不想像这样,一副画像一个媒人,就定下自己的人生。我才十四岁不是吗,明明还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就像那些女夫子一样。”
“可我好像也没法改变,我的一切都是父母和爷爷带来的,连反抗,都显得像一种自私和无理取闹……”
她把脸埋进膝盖,声音越来越低。
火堆里忽而传来吡啵声,原是叫花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熟了。伴随着小阵荷叶清香,辣椒和孜然爆开,并厚油沥出的烈辣香味儿传遍了整个桃林。
傅长宁将火堆熄灭,敲开泥和荷叶,折下一只已经烤得酥烂的鸡腿,并一块帕子,一并给她。
“先吃吧。”
李小玉冷静下来,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接过帕子咬了一口。
荷叶的清香甜糯,叫花鸡的香辣滑美,一并传来,酥嫩入骨,她轻轻吐了口热气,那点少女心事的烦恼突然就褪去了,转而认真小口吃起来。
傅长宁折下一根鸡翅,却没吃,思绪有些飘远。
从前的她,和李小玉有着相似的困扰。
——来自养父母、周围人,乃至世俗。
每个人都在要求她应该是怎样的,从来没考虑过她自己想怎么样。而她自己,也没有能力去表达,她究竟想要如何。
一直到后来认识问尺,开始修仙,才慢慢免去这个烦恼。
问尺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安静听完了全过程。
傅长宁突然很想问它:“修仙界呢,也是这样吗?”
问尺语气不屑:“当然不是,你去问在修仙界本土长大的修士,他们连成亲这个概念都没有。除了那些顽固不化的所谓大家族,大部分修士间最亲密的关系就只有师徒和道侣。亲族算什么,隔了几十代了都,管天管地单不单身都要管?有这空闲工夫不如去看看自家洞府灵宠的大粪挑了没。”
“总之,几百岁几千岁的单身修士比大海里的水还多,大家都忙着成仙呢,谁有空想这些?”
身为器灵,问尺一直有着强烈的非人气质,崇尚强者,信奉实力为尊,看不惯情爱感性,也不懂人类延绵血脉的想法。
在它看来,这就是一群奇奇怪怪的人在为了奇奇怪怪的事烦恼。
要它说,打不就完事儿了吗?
傅长宁静静听完,忽而抬手,从七叶雪灯中取出一个玉镯。
问尺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想干嘛?”
这个玉镯是天河珠产物,后来被傅长宁抹除了原先残余的神识,认了主。
认主以后,自然就知晓了它的作用——原来这玉镯是个防御类法宝,品阶未知,由于太过残破,目前极限也只能抵挡练气三层以下修士三次攻击。问尺不太看得上眼,但关键时刻,说不准就有用呢。
而现在它只能眼睁睁看着,傅长宁施下定身法,然后把这个玉镯戴在了李小玉手上。
它要炸毛了:“凡人要这东西有什么用,她又没法修炼,傅长宁你真要帮她,还不如把那些画像里的人全弄死来得强!”
傅长宁不和它讨论这个,又往玉镯里注入三道攻击性灵气,才道:“帮我个忙,今晚观想的灵气都归你。”
“帮我模糊一下小玉的记忆,把玉镯这段遮一下。”
有些问题,她也回答不了李小玉。因为她们都还太小,小到对这个世界了解不够,只能根据自己稚嫩的阅历,去思考、去评估。
但她可以,尽量多给她一些底气去选择。
这是她离开之前,唯一能为这位好友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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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玉回神之后,才发现自己发呆太久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也不是需要什么安慰,毕竟傅长宁比她还小,也帮不了她什么。
她只是,希望有一个人安静听她说话,而不是不停对她说,你就是被宠坏了,你就是还太小,所以才会有这种想法,正确的应该如何如何。
那会让她很沮丧。
两人继续吃叫花鸡,搭配着点心和水。
不知道是不是李小玉错觉:“阿宁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吃得有点快?”
傅长宁抬眸:“有吗?”
“那应该是我弄错了。”李小玉并未纠结,她抬头看了眼天色,道,“咱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傍晚以后这块儿不安全。”
回程的路上,李小玉依旧走在前边,用手拨弄开树枝的时候,她看着手腕恍惚了下。
她腕上的镯子……
哦,想起来了,是上回和阿宁一起去镇上玩的时候买的。
两人在村头分别,傅长宁目送着李小玉的身影渐远,却并未回家,而是转头,顺着原路回了桃林。
这桃林,果然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