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起连弩,然后瞄向敌人,然后发射出去,然后就看到敌人一颤,然后就倒了下去。
又或者是没有命中要害的敌人,虽然还活着,但也因为箭伤惨叫起来。
马炎已经这样不断战斗了许久,他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战场上的一个机械,只能重复做着这些动作。
每一次进行瞄准发射,自己都能清楚看到被射中敌人的反应,最开始的时候他还觉得恶心想吐,但是战斗到了现在,他已经渐渐麻木。
战场的形势动态变化,自己也紧紧跟随前方刀盾手长矛手的战线移动。
到了现在他脑子里其实已经一片空白,他的眼睛只看得到战友前面的官兵,然后习惯式的进行作战。
严格频繁的训练效果显现出来,在这种状况下他也能凭借训练记忆不断执行自己作为一个弩兵应有的发挥。
马炎感觉自己是幸运的,至少弩兵不必顶在最前面和敌人脸贴脸厮杀。
他清楚的看到,即便前面的战友身穿甲衣,但在持久的对战之中,也难免要受伤乃至死亡,自己拿着连弩发射,作战距离大约在十来步,这很近,也相对安全。
打了这么久,自己甚至都没有真正贴脸见到过敌人,也的确是战线前的老兵们太厉害,敌人根本就杀不进来。
射杀敌人对马炎来说,几乎没有什么负罪感,这个世道死亡实在是常见的事情。
而且平日里不论是伍长还是队里的督卫兵都会有心理指导,每个士兵都知道自己在为什么战斗,也知道要实现共同的理想,只能不断地摧毁一切敌人。
要用黄色的洪流把这天下全部洗练一遍,然后才好建设全新的世界。
马炎如此想着,便退到后方开始重新往连弩的箭匣里填充箭矢,虽然连弩每次填充十支箭有些费劲,但长久的训练让马炎对装填动作十分熟稔,很快就可以全部完成。
但也就在这個关口,前方的战线陡然发生变化,只听得前方一阵咆哮怒吼,随后就爆发出作战双方巨大的嘈杂声音。
马炎也愣了一下,停下装填的动作往前看了一眼,然后这一眼就让他整个心脏都跳了出来。
刚刚还十分稳定的己方战线,突然之间就被撞得七零八落,却是一个身穿银甲的猛将带着数百勇士强硬的凿开了己方的防守,这些勇士也都是身穿重甲,对抗黄巾丝毫不落下风。
战线的黄巾立即开始重新组织阵型,那黄巾军官在疯狂的吼叫下达命令,但下一刻银光一闪,那猛将的长枪便从黄巾军官的脖子上扎了通透。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马炎甚至都没来得及回过神,这群人就已经猛地冲入防线。
而可怕的是,那如猛兽突击一样的银甲猛将率众冲锋的方向,正是自己这里,不过就是二十来步的距离,转眼之间就已经来到了马炎的脸上。
当那快如闪电的银枪窜向马炎面门的时候,他空白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还有一发就要装填完了,就可以射死这个家伙了!
但是还不等他手指把箭矢按入进去,银色的枪尖就已经在视野里飞速放大,甚至于他都能感受到一些死亡气息。
太快了,快过了马炎的念头,来人猛烈的气势,更让马炎身体僵住。
一直以来都是在远处用弩射杀敌人,这似乎是第一次与敌人近身正面作战,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马炎才体会到完整的战场,只不过这第一次正面迎敌对他的考验有些过于巨大。
也就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道人影窜出,在马炎中枪之前猛地把他扑倒过去,险之又险的躲过致命劫数。
马炎如梦初醒,回过神一看,原来是伍长救了自己。
好在此时那猛将又被别的战友缠住,一时不好追击,两人这才有所喘息。
“你小子是傻子吗,训练的时候说了多少遍,近战对敌要用刀,你腰间的刀是摆设吗!”伍长气的脸色发红,虽然战况紧急,他也没忘了先骂上一句:“就算要用弩,也不必非得全部装满箭吧。”
这一骂,犹如当头棒喝,马炎真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这种低级错误,自己居然也会犯,简直对不起以前那么辛苦的训练!
只不过真的事到临头,他脑子就什么都忘了,只知道机械的完成刚才的事情,以至于险些就命丧当场,现在想起来,马炎也只觉后背直流。
一切事情都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伍长说完就爬了起来,手持环首刀已经准备好继续投入战斗,但还是转过头继续嘱咐了一句。
“你小子清醒一点,现在是在战场,下次我可救”
伍长没好气的声音戛然而止,马炎的眼睛也瞬间瞪大,他只看到一支银枪猛地从伍长胸腹捅了出来,然后又飞速的抽回出去。
伍长软趴趴的躺在地上,鲜血顿时蔓延出去,不管用手怎么捂也都捂不住。
马炎只觉得头皮炸裂,疾呼“伍长”就要过去救人,但是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带着人冲了过来。
马炎双眼一片赤红,这一次他终于不再犯傻,猛地抽出了腰中的环首刀。
就挨着几步远的距离,那凶猛武将正带着手下勇士与几个黄巾士兵周旋,凭借着强悍的战技,硬是把黄巾打的还不了手,也是如此才让他刚刚看到机会随手一枪袭伤伍长。
那猛将正与人缠斗,忽觉后方又有动静,就知是有新的黄巾参战进来,便回身拿枪一扫。
他都不用回头,就知道自己精准的砸中了后方的人,那沉闷的响声和击中反馈都明白无误的告诉了他这一点,但是当他再想抽回长枪的时候却拉不动。
这时候他才不得不回头看一眼,就看到一个双眼赤红的黄巾,嘴角流着血就死死夹住枪身,而另一只手的环首刀已经向自己劈了过来。
刀锋之下,公孙瓒也被逼的不得不放开长枪躲避这一击。
让他吃惊的是对方硬吃这一扫枪居然还能夹住和反击?
他对自己的力量有清楚的认识,中这么一记足够把普通人打翻在地了,但对方却生生硬抗住。
但这不重要,没了长枪,公孙瓒也就缓缓抽出一把长剑,继续往这黄巾小兵刺去。
他以为对方一定会躲,那时候自己长剑只需要跟着一舞,就能轻松夺取对方性命,但是这一剑直到刺中,对方也都没有躲避一下,反而是迎剑而上一刀劈去。
这一下即便是公孙瓒也反应不及,只能奋力让开身位,但还是让环首刀在自己胸膛划开一道大口。
公孙瓒惨叫一声,此伤虽然不致死,但却让他大为震怒,就要忍痛再度杀去,让这个可恶的黄巾小兵付出代价。
但这个时候,战场的形势又是剧变,四周的甲衣黄巾全都集中过来,逼得公孙瓒只能且战且退。
他退后一段再一看,心中大惊,原来此前黄巾都没有用尽全力,竟是在这个关键时候挤出来一支后备军,后备军的加入,顿时让原本对黄巾十分凶险的局势,再度逆转回去。
更让他心惊的是,外部阵地也是喊声大振,这让他意识到黄巾保留的后备军甚至不止一支。
万般无奈之下,他也只能且战且退,原本打算强力攻破敌营,但结果证明自己还是想多了。
不仅好不容易冲进去的机会被挡了回来,自己也被小兵来了一记重伤。
在身边勇士的护送之下,公孙瓒最终被一路送回后方大营,而这场大决战,双方也就是这样草草结束。
从这一次战斗来说,官兵不能算输了,只能说是和黄巾打了个平手,但从整个战争的角度去看,他们输的太过彻底。
战斗缓慢结束,马炎捂着自己的伤口,吃力的爬到伍长身边。
他看到伍长已经尝试过自救,但药粉和扎布都不能帮伍长止住伤势,这时候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的状态。
见到马炎过来,伍长用尽最后的力气看了他一眼,然后勉力笑了笑。
“你小子比我命大,不是致命伤,能能活。”
“伍长,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马炎登时鼻头一酸,便哽咽起来,虽然挨了那猛将两记重击,这会儿身体十分痛苦,但他完全忽略了这些痛苦,心里只有无穷的内疚。
如果不是自己在战场上犯傻,也就不会连累伍长了。
伍长还想说什么,但似乎感觉到自己仅剩的时间不多,最后只能费力的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赫然就是他自己使用的学习教材。
只不过这个时候的教材已经被鲜血染红,这让他有些无奈。
“我做不了.做不了你的.介绍人了,拿着这个,以后.好好看好好学,总有一天.可.以入教。”
看着被塞进自己手里的染血的书,马炎的眼泪更是如滚珠一样落下。
伍长仰躺着望向天空,眼神渐渐涣散,但神情却十分遗憾,声音越说就越是微弱。
“可惜,可惜接下来.的路我走不了了,你替我.接着走吧,以后跟着教主把天下人都解救.出来,那时候.的世界,该是多么美好啊。
我们可以实现的,一定可以实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