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若如今以为,经工商事前途如何?”听到沮授的询问,荀谌有些恍惚。
在他眼前是沮氏所属的工场,此时工场正在全力开动,一道道工序紧密相接,工人们也相互配合,在繁忙的生产之中,一件件成品在最后的产线被生产出来。
生产没什么特殊的,不一样的是荀谌在这里感受到的效率。
工场实际上就是一个平层场地,只不过因为太过广阔,天然就能给人一种大规模的感受。
里面的工人随便一看也有两三百号人,他们各自完成手里头不同的工序,训练有素的模样让荀谌有种惊叹的感觉,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大场面生产。
“玄夏的各类商品,都是在这样的工场生产出来?”荀谌忍不住道。
沮授抚着胡须呵呵笑着:“正是如此,如今我玄夏登记在册的各类工场,已经不下于两千家,而且这个数字每天还在高速增长,以后只会越来越多。”
荀谌顿时咋舌,他终于明白,黄巾究竟怎么把自己的军队武装起来的。
两千多家这样的工场每天不间断的生产产品,还是这样高效运作的情况之下,要满足数万人的大军需求,这并不是什么很难想象的事情。
眼前这样一家成衣工场,每月可产衣服六千余件,那么只需要同样的几间工场,就可以在短时间内轻松满足数以万计的衣装需求。
“你不要以为这就很多了,等到朝贡联盟的体系成熟下来之后,玄夏的无数商品都会涌向外部,甚至有朝一日出海开拓,还可以与海外进行贸易。
这些寻常的毛衣棉衣,可以为我们换来数不清的香料、粮食、金银珠石等等一切东西。
我们根本不必执迷于旧士族所谓的荣光,主公已经为指明了新的路线,往前走,工业所蕴藏的力量将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大可以放心的拥抱新的秩序和社会。”
即便是沮授这样沉稳的性情,说到此时,也忍不住为未来的预想而兴奋起来。
荀谌见状,虽然被沮授的话语所感染,但内心也不免疑虑。
工业不过是贱业而已,真的会有沮授所说的翻天覆地的力量吗?
商人这种卑贱的存在,也会取代门阀贵族成为新的利益阶层?
沮授似乎察觉到了荀谌心里的疑虑,只是负手带着他走出工场,然后就这么指着远方的天地,绘声绘色的就给荀谌描绘出一副未来的图景。
“有朝一日,玄夏横扫天下雄踞神州,这大地便是工场林立,届时何止区区两千数量,便是数万十数万的工场也远远不够。
以此间成衣工场来说,要产出衣服,需要上游数家巨大规模的织布工场、纺丝纺线工场、还需要大量的牧民提供羊毛,需要大量的农民种植棉花麻桑。
仅仅此一个产业,便可带动数之不尽的人口从中受益,那千千万万的产业,又要涵盖多少人口,如此汇聚起来的产能,更是超乎想象的巨大。”
沮授看了一眼,最后颇为感叹的说了句话:“有件事吾已经看明白了,主公所做之事,并非与传统士族争抢原有的利益,而是要扫平障碍,带着天下众生一同做大利益,这才是真正的千秋功业!”
荀谌闻言,久久沉默,他一时有些无法想象沮授所做的设想。
身处时代中的人,即便是他这样的精英,也很难跳出思维从更高的层面去看清许辰事业的意义,沮授也是在经历的足够长的时间,才慢慢醒悟了这一点。
以前听许辰说工业的伟力,沮授还没有太强的概念,现在却十分认可。
如今玄夏的商人阶层,已经在玄夏开始慢慢崛起,并且有了对外扩张的冲动,这一点从自己亲弟弟沮宗就可以很明显感受到。
到了这个地步,商人们只会渴求更大的市场、更多的人口、更多的原材料。
玄夏的地盘,极大的限制了他们的发展上限,对利益的渴望让他们无比期待玄夏迈出脚步,去占领更多的土地人口,去开拓更多的市场。
一头怪兽,已经在玄夏的精心培养之下被放出了笼子,当然怪兽的脖颈上始终有牢固的锁链,牵着锁链的另一头,便是绝对冷酷的许辰,或者是以自然教为治国基础的玄夏朝廷。
“行商之事非我所长,如今我已接来亲眷家属做了安顿,朝廷虽然给我留下些许钱财用以经营,但究竟要怎么做,在下却没有半点头绪,公与有何可以教我?”
不管荀谌心里如何想法,已经投身玄夏的他不会再有别的选择,只能跟着玄夏一条路走到黑。
既然主公给自己这样投身的士族留的路是工商,那顺从就是了,或许未来真如沮授所说的一样呢
沮授只是淡淡一笑。
“根本不需要考虑什么,玄夏对商品的需求本身就足够巨大,而昨日也有草原战报传回,鲜卑匈奴皆是大败,我部将士不日将携数十万汉民归来。
如今草原安定,马上还有联盟诸成员朝贡带来的巨大贸易,这更是巨大的商品需求。
你只需要把工场开起来,那就一定赚钱,而且随着玄夏的扩张脚步,未来很久这种情况都不会变。”
荀谌有些愣神:“这么简单?”
沮授道:“就这么简单,玄夏对工商的支持前所未有,主公对现在的工业规模仍不满意,最近甚至在考虑让钱庄面向民间发放工商贷款,以扶持小商人和有创业意愿的百姓,这是当下玄夏的一股强风,只要顺应为之,自能乘风而起。”
如此,荀谌也就没有其他疑问了,点了点头之后便不再多说。
沮授见状,心知对方大约能在玄夏安定下来,如此也不枉自己苦口婆心一番劝导。
两人一路行走,所见皆是大大小小的工场,正当下工的时辰,不久之后就有数不清的工人放工出来,他们成群结队有说有笑,场面异常的平静安定。
沮授早有介绍,这里便是蓟县的一处工业区域,聚集了大量的工场,在这里工作的工人有足足数千之众。
而这样的工业区域,在蓟县便有几处,其余的郡县也各有设立,整個玄夏完全从事工业的人口如今已经有近乎十万之众。
这些工人人口的主业已经从农业变成工场生产,只有最为忙碌的抢收时候,工人才会回家应付农事。
如今的工场完全可以给工人带去稳定的生计,某种程度上这比看天吃饭的农业还要更加令人安心。
十万的数量在如今玄夏数百万人的总人口当中或许不算什么,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极为可怕的规模。
玄夏确实是不一样的,主公或许真的走出一条明路来了.
这纷争乱世,荀谌也难以预言究竟谁才会笑到最后,他只能在心里祈祷新圣能够战胜旧王,新秩序将替代旧的世界。
“今日无事,恰逢学宫公开表演戏剧,不如你我同去一看?”沮授虚引相邀。
荀谌怔了怔,随后有些犹豫道:“此戏剧在下有所耳闻,多是迎合教义而批判士族豪强,你我本就地位尴尬,何故还要自己凑去讨个没趣?”
沮授却是不以为然,摇了摇头之后,他道:“他们批判的是士族,与我沮授何干?”
荀谌闻言一时愕然,但随后却也明白沮授深意了。
如今的玄夏哪里还有什么士族,沮授的士族身份已经过去,如今的沮授只不过就是给许辰打工的寻常人而已,若是算上如今家业,也顶多就是个商人罢了。
这也让荀谌不由醒悟过来,是啊,都已经来到玄夏了,又何必执迷于以往的身份不肯放下呢。
苦笑一声之后,他点了点头,也是伸手前引:“敢不从之,公与先请。”
两人一路并行,好一会儿之后,终于是到了地方,只不过等他们来了之后,却为眼前的场面而咋舌,学宫门口早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
城中百姓早就听闻公演消息,如何能等别人,都是早早就来占着位置。
好在戏台是高高搭起的木台,即便人多,也不至于因为遮挡视线而不能观看。
荀谌沮授两人相视一眼,都是无奈的笑了笑。
百姓平日苦于生计,这种表演已经是为数不多可供他们娱乐的事情了,更何况这还是学宫遵从大天师的命令弄出来的戏剧,那自然是没人愿意错过,
只是这对荀谌和沮授而言就比较难受了,隔着老远他们没有什么好的观看条件,只能这么将就着。
并没有让人久等,不多久便有学生演员上台,一番声明之后,表演也就开始了。
然后一个农家女子被地方豪强所逼,最后家破人亡,只能苟活于山野白了头发的凄苦故事便被展现了出来。
如此演到最后的时候,即便事先有学生声明,但百姓们在看入了迷之后,依然感同身受对黄老爷十分愤慨,许多人竟是喊打喊杀起来,直把上面扮演黄老爷的演员吓得心惊胆战。
好在最终秩序还是维持住了,戏剧也完好的表演到了最后,这也引得全场观众的欢呼和赞扬。
倒是荀谌和沮授,虽然事先有一番自我安慰,但这时候也难免心情复杂。
百姓对士族和豪强的态度,还是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水火不容.